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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50節(jié)

    “是,是,我吃醉了,我是強(qiáng)辱了她們,可她們不依還罵人,父親大人,她們罵我沒人教養(yǎng),罵我繡花枕頭……她們罵我啊,我心里該有多難受啊,我才叫人上手去打……”

    盛實(shí)庭哦了聲,在一旁的條凳上坐下,慢條斯理地看著他道。

    “是了,你還叫七個人輪番欺辱那兩位行首,之后又拿匕首割下了她們的腿rou,一片一片的,其后,又以烈酒潑灑在她們的傷口,繼而以火炙烤……整整折磨了一日一夜,所以才會躍入秦淮河自盡。”

    他在黑暗里笑了一聲,“她們罵的對,你的確無人教養(yǎng)。”

    “你祖父,眼高于頂,動輒對你打罵;你娘親,只一味地將你托給你祖父。阿青啊,整個太師府,誰疼你?”

    程務(wù)青爬過來,重新攀住了他的膝頭,“是您,父親大人,是您一直為我抗事,不叫祖父和娘親知道,我知道我平日里對您不恭不敬,往后孩兒全會改……”

    他嗚咽起來,“您再救我一回……”

    盛實(shí)庭不知可否,一雙眼眸在黑暗里尤顯陰惻。

    “你十歲那年,叫人將在門前乞討的兩個小叫花抓起來,扔進(jìn)了溝渠里,是我將此事按下來,給你悄悄處理了,十一歲,你差人將書院的老師給打的奄奄一息,從此沒人再敢教你,也是我按下來,不叫你祖父知曉。其后無論你是放火燒民居,還是當(dāng)街縱馬掀攤販,亦或是隨意抓人來□□,全是我為你平息事端……”

    他細(xì)數(shù)著,忽而停住了,笑了一聲。

    “阿青阿,太師府里,誰待你最好啊?”

    這猛然的一聲問,像是忽然提高了調(diào)門,陰惻惻而又帶著狡黠,程務(wù)青像是醍醐灌頂,在黑暗里由頭頂一路冷到了手腳,他從盛實(shí)庭的膝上慢慢滑下,倒退幾步。

    “你待我好。”他喃喃地說,忽然抬頭問,“為什么?”

    盛實(shí)庭倚在墻上,語音回復(fù)了和緩,“為什么帶你這樣好啊?”

    他說讓我好好想想,接著挺起了身,手肘撐在膝上,笑瞇瞇地說:“那一年,我和你娘親成婚,當(dāng)天夜里,你一把火燒了我的行囊,還記得么?”

    程務(wù)青發(fā)起抖來,一聲不吭。

    盛實(shí)庭慢悠悠地說著話,那聲音愈發(fā)的輕,像是在回憶。

    “那行囊我從宣州一路背到金陵,兩年的歲月全在里頭。不值錢,不過是一些紙綢書籍,一枚長命鎖,一只碧玉鐲,還有一張地理輿圖罷了?!?/br>
    他忽地湊近了程務(wù)青,那聲兒猶如鬼魅。

    “那輿圖啊,我還沒琢磨明白呢,就被你給燒了,好在我還記得一些……可惜位置總是差了那么一些些?!彼锵В拔灏俣嗳f兩的銀子,無數(shù)珍稀,全叫你一把火給燒了?!?/br>
    他往后仰靠了身子,半邊臉在燭火的映照下,赤紅著。

    “你可狠啊,我那長命鎖,一天一夜的火都燒不化它,倒被你給化得一干二凈?!?/br>
    他慢悠悠地說完,牢房里便十一陣死寂。

    程務(wù)青隱匿在黑暗里,好一時,又慢慢地爬回到方才得位置,他抱著膝忽然哭了起來,那聲音嗚嗚咽咽的,像是在隱忍著極大的痛楚。

    “我娘親呢,她為什么不來看看我……”

    盛實(shí)庭良久才悠悠說道:“阿青啊,你懂為人父母心疼的感覺嗎?你娘親啊,病倒了,你家祖父啊,在朝堂上大哭一場,這幾日精神也不濟(jì)。你瞧,到最后還是我來送你?!?/br>
    他站起身,站進(jìn)了程務(wù)青那片黑暗里,蹲下身去,摸了摸他的頭。

    “阿青啊,我問問你,你是怎么就被抓進(jìn)了刑部大牢的?。俊?/br>
    程務(wù)青的聲音顫抖著,“我往公主別院去了,抓了那個小孤女,豈料有人來來了……”

    他這些時日一直被囚禁在刑部牢獄里,將前前后后都想了個明白,他喃喃地說,“是那個姓顧的,一定是他,我聽著是他的聲音,怪道那一日,他在太師府里那樣訓(xùn)斥我……”

    他忽然在黑暗里哭出聲來,“以前是我錯了……父親,父親,我死了娘親會傷心的,你同娘親那么恩愛,一定不忍她傷心病倒,是不是?”

    盛實(shí)庭哦了聲,慢慢站起來,負(fù)手道:“是啊,我對你娘親情根深種,自然是不忍見她傷心。至于旁的,你那時候還是小孩子,我又怎會同你計(jì)較呢?”

    他慢慢走出去,留下一句話,“好了,你且安心吧?!?/br>
    那黑暗角落里的孩子寂然無聲,像是融進(jìn)了無窮盡的黑暗里,再也瞧不出、聽不見半點(diǎn)動靜來。

    盛實(shí)庭慢慢地走過幽深的大牢,再邁出刑部,與楊維舟會面時,面容上已是帶了一片頹然,他默然無語地拱手同楊維舟告別,慢慢上了車轎,那頹唐的背影,顯出幾分寂寥來。

    楊維舟喚來方才的獄官,獄官悄聲道:“程務(wù)青隔壁的兩面牢房,皆是屬下安插的假人犯……”

    他將方才盛實(shí)庭同程務(wù)青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回報(bào),倒是有幾段是聽不清晰的,只能略過。

    楊維舟聞言思忖了一時,叫人備轎,要往積善巷走一遭。

    這一頭,盛實(shí)庭在軟轎里沉坐良久,才喚來親信,慢慢地說道:“……也不必尋什么形貌差不多的案犯了,只管叫人給他毒啞了,再喂上些慢性毒藥,確保在行刑前三日結(jié)果,人犯在牢里暴斃,楊維舟便可逃不過追責(zé)。”

    親信應(yīng)了,小心道:“輔相,大爺這一回出事,固有咱們有心放出之故,可竟不知那顧以寧竟會出手,將大爺送進(jìn)了牢獄。您看此事……”

    盛實(shí)庭思忖著,“阿青言說,那顧以寧已經(jīng)為了這小孤女訓(xùn)斥過他一回,再加上這次的事,益發(fā)確定了一件事,那顧以寧同那孤女,怕是有了什么不該有的關(guān)系。”

    “行首案結(jié)案,金陵泰半的紈绔都給填了進(jìn)去,連阿青都為了見她一面,深陷牢獄,起因竟全在為這孤女,本相倒有些好奇了?!?/br>
    親信觀其神情,乖覺地附耳過去,認(rèn)真地將盛實(shí)庭的吩咐聽進(jìn)了耳。

    這一頭盛實(shí)庭收拾了情緒,回了太師府自去安歇不提。那一頭斜月山房一大早就忙忙碌碌的。

    姑奶奶要往七橋甕去,那里有明姨娘從前為她置辦下的一間小小肆鋪,因?yàn)閷?shí)在偏遠(yuǎn)的緣故,只有人一年十兩銀子地價格賃了,售賣香燭紙錢一類,姑奶奶便想將這間肆鋪出手,回籠銀錢,再給煙雨置辦些田地。

    煙雨昨兒給谷懷旗、顧瑁送了自己做的布袋子,那谷懷旗才往武舉處報(bào)道,清涼山大營也要六日后才能進(jìn)入,故而這幾日都很空閑,便伙著要在糖坊巷的綠柳居宴請,就定在明兒午間。

    煙雨今日不上學(xué),急著往西府尋顧瑁,琢磨著如何給谷懷旗送禮,這便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地進(jìn)了些早點(diǎn),就下山去了。

    青緹跟在她身邊兒提著小竹籃子,里頭裝了幾樣芳婆做的糕團(tuán)兒,一邊兒走一邊同姑娘遞著話兒。

    “昨兒姑奶奶問奴婢如何回的這般晚,奴婢糊弄過去了,也不知道這樣對不對?!?/br>
    煙雨心里跳了跳,撓了撓鬢邊,“即便說了,娘親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怪罪的吧?!?/br>
    手指尖沒來由地酥麻了幾分,她抬起手,把手指尖放在唇畔,想東想西。

    小舅舅雖然是吃醉了,可應(yīng)當(dāng)是喜歡她的?不然為什么會牽著她的手、為什么會吻她的指尖?

    長輩對晚輩,可以揉揉腦袋,可以捏捏臉頰,可是不該會牽她的手,吻她的指尖兒吧……

    她昨兒輾轉(zhuǎn)了一夜,一直想到窗外泛起了一線魚肚白,才沉沉地睡著,夢里頭,小舅舅的眼波溫柔若月色,負(fù)手翩躚而來,只那樣溫柔地看著她,卻一句話不說。

    若是喜歡的話,為什么不說呢?

    會不會是吃醉了酒,所以認(rèn)錯了人?

    想到這兒,煙雨心里一霎就被失落填滿了。

    是了,說不得小舅舅是認(rèn)錯了人?

    可是也不對啊,若是認(rèn)錯了人的話,為什么又同她說起小時候的事兒啊……

    煙雨心里的失落又被趕了出去。

    一路思量著,便進(jìn)了西府的門,煙雨心里抱著偶遇的念頭,一邊兒走,一邊悄悄兒地打量周圍,可惜一直走到了顧瑁的小院子,都沒見著那個清逸的身影。

    顧瑁正在窗下寫大字兒,一抬頭瞧見煙雨走過來,興奮地甩掉了筆,墨汁就甩到了臉上,洇了一個墨點(diǎn)子。

    煙雨收拾了情緒,同她見了面拉了手,兩個小姑娘又是跳又是轉(zhuǎn)圈,摟摟抱抱地進(jìn)了屋子。

    顧瑁把煙雨安頓在窗邊兒,同她頭碰著頭說糖坊巷制藝鋪?zhàn)拥氖聝骸?/br>
    “昨兒我去看過了,收拾的窗明幾凈的。樓下擺頭面首飾,樓上擺你做的發(fā)飾,你做成幾個了?”

    煙雨聽了很高興,將小籃子里的幾樣發(fā)飾,一一擺在桌面上,展示給顧???。

    “有從前做的,也有這幾日新做的。你瞧瞧,擺出去跌份不跌份?”

    顧瑁趴在桌上,眼睛亮亮的。

    桌上一順溜擺了六樣發(fā)飾。

    第一樣是個桃兒。

    嬰兒粉一般的顏色,不過指尖大小,飽滿圓潤,一個小尖兒俏皮地翹著,玲瓏可愛。

    第二個是荔枝,也是煙雨從前做的,鮮潤的荔枝拆了半邊兒,露出凝脂般玉白的果rou,栩栩如生。

    第三個則是煙雨做慣了的貓兒爪,直將顧瑁喜歡的不行。

    余下的,就是一對兒紅櫻桃,一個剝開了半邊兒的小石榴,一只可愛的橘瓣兒。

    顧瑁恨不得把這些小發(fā)飾全別在發(fā)上,煙雨笑著扶起了她的腦袋。

    “……其實(shí)我愛做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蟲兒,小瓢蟲、小蛐蛐兒,可我想著咱們要在外頭售賣,就不能做那些嚇人的,這些都是我做慣了的,手熟,想來女孩子們會喜歡。”

    顧瑁覺得煙雨想的很周到,“是了,哪有女孩子戴那些稀奇古怪的蟲子?花兒果兒的戴著,也好搭衣裳?!?/br>
    “先將這幾樣擺著,我倒是有些忐忑——那些用金子銀子打的花兒鳥兒,她們還帶不夠呢,做什么要戴我做的這些?”

    煙雨思量著說,“我想啊,若是有哪一位有牌面的夫人小姐先戴了,再去同人交際交際,說不得就能被旁的女孩子們瞧見,再尋個時機(jī)說在哪里買的,不就給咱們引來了生意?”

    顧瑁眼睛又亮了,“走,我領(lǐng)你去見太婆婆?!?/br>
    她拉起煙雨就往外走,又吩咐飲溪和青緹把發(fā)飾收起來帶著去。

    “太婆婆明兒要往宮里去吃酒,在席的都是些貴主兒,太婆婆戴著上回戴了你做的魚兒,還被人夸了呢!”顧瑁走的腳步匆匆,往梁太主的院子里去。

    煙雨也覺得太主戴著很好看,她被顧瑁拽著跑,腳下就踉踉蹌蹌的,“太主娘娘皮膚雪白,該戴些鮮亮的?!?/br>
    兩個女孩子一路牽拽著,進(jìn)了太主的院子,太主娘娘正在院子里同芩夫子對坐著吃蜜瓜,瞧見兩個小姑娘來了,就往兩個女孩子嘴里,各填了一塊蜜瓜。

    顧瑁鼓著一邊兒腮幫,同煙雨一道兒乖巧地站在太主面前兒,將青緹手里托盤里的各樣兒發(fā)飾一一指給太主瞧。

    “你明兒不是要去宮里吃酒么?煙雨做了些小發(fā)飾,您就挑一樣吧!”

    梁太主喜的眼睛眉毛都揚(yáng)起來,瞧了瞧顧瑁,又瞧了瞧煙雨,毫不客氣地挑了一只桃兒戴在了發(fā)上。

    “瞧你這鬼機(jī)靈,也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br>
    顧瑁就叫煙雨說,煙雨靦腆一笑,道:“瑁瑁要在糖坊巷開一家制藝鋪?zhàn)樱骂^賣頭面首飾,上頭擺一些我做的小玩意兒,我們想著您明兒若是去吃酒,能不能戴著這只桃兒去,到時候若有人喜歡,您就說,是在糖坊巷‘哉生魄’買的……”

    梁太主聞言,笑著拍起了手,向著芩夫子道:“你瞧瞧這倆孩子,竟還合起伙來開肆鋪了?!?/br>
    她逗顧瑁,“怎么著,府里的銀錢不夠你花?”

    顧瑁揚(yáng)了揚(yáng)眉頭:“自然是不夠花呀!再者說了,近來我都要自己個兒打理我娘親還有您送給我的鋪?zhàn)?、莊子,總要把如何做買賣學(xué)起來?!?/br>
    梁太主笑的眉眼彎彎,答應(yīng)了她們,“成,我就幫你們一回?!?/br>
    煙雨很開心,又小心翼翼地請求太主娘娘:“……我做的很慢很慢,所以若當(dāng)真要有人要來,您就說瞧樣子預(yù)定,要等?!?/br>
    梁太主既然應(yīng)了,就會應(yīng)到底,高高興興地說好,末了要她們二人在這里用午點(diǎn),顧瑁和煙雨想著回去自由些,這便手牽著手回去了。

    進(jìn)了顧瑁的院子,顧瑁就盤算起自己的花用來。

    她將煙雨拉在窗下小桌案,碰了碰煙雨的腦袋問:“這肆鋪是咱們倆合伙的,我出鋪面,你出手藝,接下來還要請金匠和小二,還要買些金子……你再出點(diǎn)兒銀錢。”

    煙雨嗯了一聲,腦子里盤算了一番。

    顧瑁就戳戳她:“你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