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70節(jié)
白嬤嬤自然要開解太主,輕輕說著:“姑太太是個和軟的性子,您從前又待她很好,必定不會同您生氣的。再者說了,彼此也沒有把這事攤開在臺面上,談不上對不住——姑太太就是金陵人氏,信里也說是回鄉(xiāng)省親的?!?/br> 她出主意,“呂姑娘那樣的相貌人品,什么樣的好人家尋不到?嫁皇親也使得,到時候您添份大禮就是?!?/br> 聽了白嬤嬤的話,梁太主稍稍有些釋然,盤算了起來,“如今京里頭的勛貴倒有不少正當(dāng)年的,如今煙雨那孩子定下來了,瑁瑁還要cao心,這回就把珂兒這孩子的事也惦記著。” 白嬤嬤應(yīng)了一聲是,梁太主又思忖著說道:“這娘兒倆還在這住著,總要顧及著人家的心情,阿虞的親事過些時日再去定下來,也不搶在這一時?!?/br> 主仆兩個慢慢說著話就往居所去了,時間往回溯,煙雨蹦跳著進了小灶房,問了問那廚子蒸兒糕有沒有蒸好,待得了回音之后,又蹦跳著出去,仰著頭同小舅舅匯報。 “還沒上鍋呢,可真慢……”她提議回去等著,“走一走好不好?” 顧以寧說好,煙雨便往他的身前挪了挪,眼睛眨眨,“牽牽手好不好?” 女孩子靈動的眼睛眨一眨,每一下都像在他的心上輕躍。 顧以寧眼睛里帶了一星兒笑意,捉住了她的手,她的小手在他的指根不老實地動了幾下,又踮起腳附在他的耳邊:“抱抱好不好?” 灶房里虛掩著門,爐火照出來,赤紅的顏色。 院里只懸了一盞昏昏的燈,只照亮了一方土,顧以寧失笑,將她輕輕拽入了深暗處,匆匆?guī)撞剑者M了屋與屋之間的甬道。 煙雨的心里裝了只活蹦亂跳的小兔兒,追在小舅舅的身后,又在深暗中,被攬入了懷。 小舅舅身上的味道好好聞啊,有著山泉一般靜而清的氣息,他不說話,只在她的耳邊輕輕應(yīng)了聲好。 煙雨環(huán)住了他勁瘦的腰,腦袋窩在他的胸前,不免得寸進尺,“親親好不好?”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笑,帶了些無奈和寵溺,他揉了揉她的頭頂,“不好?!?/br> 被拒絕了? 煙雨就在他的懷里蹭了蹭,忽然突發(fā)奇想,低頭咬住了他的衣襟,將衣襟咬在牙齒間,仰頭看他,語帶威脅。 “不好?您見過小野狼發(fā)狂嗎?”她呲牙咧嘴,“我給您表演一個小野狼撕咬衣裳……” 甬道里只有月亮溫柔的光色,落在女孩子故作兇狠的面龐上,可愛地有如一只小獸。 顧以寧著家常的霜色道袍,夏季衣薄,那衣襟被叼在了煙雨的口中,便露出了其間的潔白里襯,依約可見其凌厲的鎖骨。 他垂首,拿額頭撞了撞她的,眼睛里藏了一點笑。 “生氣了?” 煙雨叼著他的衣襟眨了眨眼睛。 的確有一點點生氣,沒來由地被人惡意揣測。 該說出口么?她有些猶豫。 “我……”她遲疑著,語音含糊不清的,“呂姑娘說我問罪與她,其實是有前因……” 顧以寧嗯了一聲,靜靜等著她的下文,煙雨在他眸中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自己。 “我總覺得,在您面前,我就變得小小的,微不足道,就像一朵蒲公英,您輕輕吹一口氣,我就四分五散了——”煙雨擰著眉頭,不再去說呂小姐的事,轉(zhuǎn)開了話題,“我說一百句話,您才說一句,我不知道您的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您為什么要同我成婚……”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眸光閃爍著,忐忑不安地等著他的回應(yīng)。 他在她的眸光里舒展開了眉眼,“許是愛你如眼珠的緣故,才想同你成婚。” 這是她方才同呂小姐說的話啊,小舅舅全聽到了啊。 煙雨霎時像鴕鳥一般把腦袋埋進了他的胸膛,好一時悶悶地聲音才傳出來。 “這可是您說的,”她又埋怨,聲音輕輕,“為什么不早點說呀…” 夏日衣衫薄,她的鼻息在顧以寧的胸膛打轉(zhuǎn),像是羽毛輕輕拂動。 他也在小心翼翼地愛她。 不管心中的愛意有多洶涌,不管多少瞬間想擁她入懷,總歸還是怕嚇到她。 怕什么呢? 怕她太小,分不清對他的感情是愛意,還是孩子對長輩愛護的回應(yīng)。 “令你多想,是我的不是?!彼纳ひ衾飵е┰S的歉意,煙雨聽出來了,霎時抬起頭,搖頭說不是:“我就是太喜歡您了,所以才會想東想西,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過,耽誤了好些事……” 聽到她最初的那句話,顧以寧眼睛里便始終含著笑,可聽到后來,眉眼就一寸一寸地蹙起來。 “哉生魄的訂單,您的賬目,往老宅子搬家的事,還有冶山的礦山——都在排著隊等著我去,可卻因為我太喜歡您的緣故,而耽擱下來了……”她擰緊了眉頭,苦著臉,“怪道話本里總說相思誤事,原來是真的?!?/br> 顧以寧垂目看她,見她似乎很是苦惱的樣子。 “一樣一樣的來?!彼p緩聲,“我可以排在最后。” 天啊,小舅舅竟然說這樣熨帖的話? 煙雨眼睛里浮泛起一點淚意,在他的衣襟上蹭了一蹭,繼而抬起頭聲音哽咽。 “親親好不好。” 她帶著淚意的眼睛實在楚楚,微翹的唇飽滿而鮮潤,像嬌嫩的荷。 悸動如過電,在他的面龐耳畔燙過,他低頭,慢慢靠近她,鼻尖快要輕觸的距離,呼吸相接,他的眼睛亮晶晶。 煙雨緊張地沒了呼吸,他卻笑了笑,嘴唇輕輕劃過,落在了她的面頰,碰了一下。 煙雨倏地睜開眼睛。 什么啊,哪有這樣親親的嘛! 她嗷嗚一聲,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這里啊親這里啊……” 氣急敗壞的小姑娘兀自喊著,卻全然沒注意到紅云攀上了小舅舅的耳尖兒。 他低低一笑,牽起她的手,向甬道外走去。 “瑁瑁吃不到蒸兒糕,要嚷了?!?/br> 煙雨被他拽著走,反手抱住了小舅舅的手臂,仰頭同他說話。 “我要變身了啊……”她甚至吊在了他的手臂上,拿下巴指了指月亮,“我要在月亮下變身成野狼,把您的衣裳全撕碎,害怕不害怕呀?” 顧以寧眼睛里的笑意益發(fā)深濃,嗯了一聲。 煙雨得不到想要的,委實郁悶,往他身前走了幾步,擋住了他的去路,后退著走。 “今晚月亮躲進云朵里,我就提著燈籠來找您,倘或您害怕的話,也可以躲起來,我就喊著您的名字四處找您,書柜后呀,浴桶里呀,床底下呀……” 女孩子生氣威脅人的樣子實在可愛至極,顧以寧笑起來,一把將她摟進了懷里,揉了揉她的腦袋。 “找到了呢?” 他的眸色在深暗夜色里亮亮的,像是發(fā)著光的星星。 煙雨看著這張好看到極點的面龐,忽然惡向膽邊生,踮起腳來,狠狠地咬上他的唇。 “找到就吃掉!” 第78章 .貞節(jié)牌坊天下的女兒家還有沒有活路?…… 日子有如窗邊過馬,皇太子監(jiān)國之后不過三五日,時局便已安定如常。 新元即將開啟,皇太子初登帝位時,曾有旨意下達,朝野之內(nèi)外廣開言路,禮部有一位六品主事名喚印宣,上奏請求朝廷設(shè)立教部,與六部并立,專為宣教儒學(xué)。 顧以寧主內(nèi)閣諸事,暫將此事擱置,到得第二日,今科狀元常會芳撰寫了一篇《褚烈女傳》,因其文采之斐然,故事之曲折爭議,一時間滿金陵傳閱,不過一個晝夜,大江南北西南東南,皆讀此篇。 這篇文章說的是,前些時日在金陵拓塘,有一位姓褚的商戶女,許配給了貧寒士子岳紳,還未成婚岳紳便病故了,褚女竟上吊殉節(jié)。 褚氏女之死震驚了拓塘,也令褚氏家族聲名大噪,褚女的父兄甚至因此入了仕,在拓塘縣衙謀取了小吏的官職。 常會芳此篇文章在國中傳遍,那一頭程太師卻在府中勃然大怒。 一封推立太子即位的票旨,使他獲罪于今上,好在女婿盛實庭做了第二手準(zhǔn)備,程家不致于滅頂。 常會芳、印宣都是湖阜派頂年輕的新人,他們此一輪打得什么算盤,程壽增比誰都清楚。 他將那篇《褚烈女傳》拍在桌上,紙張飛旋著落了一地。 “打量著老夫如今被冷落,湖阜這些小猴猻竟擅做主張!我朝雖尊儒,卻并非食古不化,他們這是想做什么?” 盛實庭坐在岳丈下首,垂眼低頭,神色莫測。 “金陵顧氏百年望族,這一輩卻有兩個與夫家決裂的女子,同這褚烈女簡直天壤之別,世人若贊頌褚烈女,勢必要杯葛顧氏?!?/br> 他語帶譏嘲,抬起眼睛,“此篇文章不過是打個前哨,意指顧氏,父親何必動怒?兒子雖暫獲太上皇的信任,可如今在朝中已被擁立齊王之人邊緣。倘或此事能打壓金陵顧氏的聲譽,何樂而不為呢?” 程壽增的面色陰晴不定,盛實庭卻恍若不察,繼續(xù)道:“聽聞皇太子的奶母守節(jié)二十五年,看到這樣的風(fēng)氣,皇太子殿下應(yīng)當(dāng)會心有所感。” 程壽增此時已然雙目發(fā)紅,使勁一拍桌子。 “胡鬧!”他站起身,指著盛實庭氣的渾身發(fā)抖,“老夫萬不允許這等風(fēng)氣盛行!盛實庭你可別忘了,你的夫人,我的女兒,也是和離再嫁!倘或這把火燒到咱們身上,又當(dāng)如何自處?” 盛實庭卻面不改色,眼神里流露出一些不以為然。 “父親乃是湖阜派第一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卷入其中?!彼酒鹕恚撇辉冈俾犜栏附陶d,拱手告辭。 出了正廳,一路往自家院落而去,哪知將將邁進院門,便見有兩個小廝推了一小車紙錢紙人河燈,見是老爺,這便停住問禮。 盛實庭在府上一向待人寬厚,此時見這車上的物事很不吉利,這便蹙眉問道:“這是什么?” 小廝恭敬道:“過幾日就是中元節(jié),夫人惦念著老夫人,叫小的去買了這些物事,中元節(jié)祭祖時用?!?/br> 中元節(jié)祭祀亡魂自古有之,盛實庭聞言周身一涼,揮了揮手叫人下去,在原地站了一時,才進了內(nèi)堂。 程珈玉正靠在迎枕上聽婆子說話,見夫君來了,招手道:“夫君快來,我這里有一份謄抄的名冊,要給蒙蒙選婿,你來瞧一瞧——” 盛實庭近來心緒不佳,此時哪有閑情看這個,耐著性子走過來道:“蒙蒙不過十三歲,會不會cao之過急?” 程珈玉嗔了一句,“女子十五六便要籌備著嫁人了,十二三不尋個好婆家,幾時尋?你瞧瞧,這打頭的就是通政使杜家的長子杜允良,如今也是十三歲,雖說他母親年初故去了,到底有太上皇后護著他,又是開國侯的外孫,自己又是個苦學(xué)的……” 她嘮嘮叨叨地說著,夫君卻一下子打斷了她的話,語音十分嚴(yán)苛。 “不必說了,這一家不行?!?/br> 程珈玉乍聽得夫君這般嚴(yán)厲,愣了一愣,推了他一把。 “你這么兇做什么?”她不高興了,停了一會兒才把話繼續(xù)說下去,“也是我今兒心情好,不同你計較——青兒該出來了吧?話說回來,蒙蒙若嫁進了這家,上頭沒有婆母,自己就能當(dāng)家,可不是舒爽?” 盛實庭面上就顯露出幾分煩躁。 “此事先按下。”他又放低了聲音,哄了一句,“中元節(jié)我要往青藜園走一遭,夫人陪著父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