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88節(jié)
她睡了半宿不踏實的覺,夢里紛繁雜亂,到處是喊叫到處是火光,索性掀被起身,開了臥房的門。 青緹在腳榻上醒來,見姑娘出了去,慌地追出去攙住了煙雨的手臂。 煙雨就站在外間,聽外頭輕微的人聲兒。 “啟稟姑奶奶,那人窮兇極惡的,將那位簌簌姑娘劫持在手,只說想救人可以,拿藏寶圖來換?!闭f話的,應(yīng)該是老宅的護(hù)衛(wèi)。 “……哪里有什么藏寶圖?現(xiàn)下人在哪兒?”顧南音的聲音低低響起來,帶了幾分急促。 “在青藜園后山的一處山洞里,此人趁著守衛(wèi)松散時,將簌簌姑娘搶了出去,地上有血跡,該是受了重傷的緣故,聽聞咱們在搜尋,便帶著人躲進(jìn)了山洞,言說不交藏寶圖,便一把火燒死在里頭?!?/br> “怎生多出來這樣一個人?”顧南音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復(fù)而又壓低了聲音,“公子可是趕過去了?這一時姑娘還睡著,心神不寧的,萬不能再受刺激——” 煙雨經(jīng)過了晚間同盛實庭的一場交談,直耗盡了心神,加之又恢復(fù)了幼年時的記憶,身子骨的確搖搖欲墜,可此時的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明冷靜、心意堅定。 她推門而出,倒把顧南音駭了一跳,“乖你醒了?” 煙雨嗯了一聲,過去先抱了抱娘親的手臂,這一時來不及同娘親傾訴,只低低地說道:“娘親不必事事?lián)踉谖业那邦^?!?/br> 她抬起眼睫,望住了顧南音,眸中有溫藍(lán)的月色流淌,柔和而堅定。 “簌簌是姆媽貼身的婢女,打小就同我玩在一處,她能從當(dāng)年的火場逃出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楚。此時她身陷危境,我要去。” 顧南音哪里能不知道女兒此時的心境,聞言不過微忖半刻,立市,便吩咐人備車,又親自領(lǐng)著煙雨去換衣洗漱,這一切做下來之后母女三人便登了車,由西府的衛(wèi)隊護(hù)著,一路往獅子嶺而去。 此時窗外夜色陰沉,像是要落雨的樣子,煙雨倚在顧南音的懷里,不免心里溫瀾潮生。 “娘親,謝謝您——”她在顧南音的懷里蹭了蹭,仰著頭看她。 顧南音摸了摸煙雨的頭,溫聲應(yīng)她,“娘親也要謝謝你?!彼姛熡赉氯?,這便笑著說,“我從廣陵回來,九死一生,像是被扒了一層皮。倘或沒有遇見你,也許要許多年才能緩過來氣。” “好在有了你,吃飯、睡覺、眼睛哪一樣都叫我cao心,光想著怎么把你的身子養(yǎng)好,自己的那些糟心事全忘了,多好。” 顧南音說著說著,語氣就很輕快,可聽在煙雨的耳朵里,只覺心里酸酸的,眼底也濕潤起來。 她記得小時候她常生病,娘親就一夜一夜的不睡覺,守在她身邊兒,一會兒就來摸摸她的額頭,還要嘮叨幾句。 再小的時候,姆媽也是這樣,把她抱在懷里,一抱抱一宿,有時候還要流淚,摸著她的小臉哄她。 娘親和姆媽,都給了她最好最好的疼愛。 煙雨思及此,不由地哭出聲來,只將臉頰深深地埋在娘親的懷里,娘親就又摸摸她的頭,聲音里也帶了些哽咽。 “我今兒穿的是云紋紗,你可別抹鼻涕眼淚在上頭?!?/br> 煙雨在她吧懷里拱了拱,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您也別揉我的頭發(fā)了,揉成了鳥窩,您面上也不好看?!?/br> 母女兩個笑里還帶著淚,情緒都平復(fù)了下來。 氣氛在進(jìn)入青藜園后山時一霎緊張起來,去往山上的路兩旁,站滿了護(hù)衛(wèi),見顧南音和煙雨相攜著走過來,便有人接引著,一路上了后山。 天際線隱現(xiàn)出亮白,碣峨的山石如野獸,張出可怖的爪牙。 石運水指了指眼前深幽的山洞,道:“回稟姑奶奶、姑娘,案犯挾持了人質(zhì),就在此處的山洞里。卑職派人勘測過了,山洞一直連接獅子嶺,至于有多長多深,不得而知?!?/br> 他又指著地上的血跡道,“此二人都受了傷,應(yīng)當(dāng)在洞里行不遠(yuǎn),為了保全簌簌姑娘的性命,卑職等人不敢擅動?!?/br> 顧南音往山洞前走近了幾步,察看了一時,問道:“六公子可有計策?” 吳運水回稟道:“三法司集議,公子還要一時才能趕來,叫咱們先行守著。” 其余的話,吳運水沒敢說:公子不叫姑娘知曉此事,可眼下姑娘還跟著來了,他還不知該如何交待。 煙雨望著那黑洞洞的洞口,只覺幽深可怖,她咽了咽口水,先在地上撿了塊石頭扔進(jìn)去,聽著那石頭發(fā)出碰撞的聲音,回聲傳過來,遙遠(yuǎn)而飄渺。 地上的血跡觸痛了煙雨的心,她趴在洞口,試探著往里頭喊過去。 “簌簌,是我,我是濛濛——” 她稚柔的嗓音傳過去,再慢悠悠地傳回來,好似落入了沉靜的湖面,波瀾不興。 顧南音思忖一時,向吳運水道:“可有人進(jìn)去過?” 吳運水低聲道:“有一列護(hù)衛(wèi)進(jìn)去了,中間有一道極為狹窄的地處,護(hù)衛(wèi)個個人高馬大,無一可通行。” 顧南音立時便推斷出了里面的情形,“這么說來,劫持簌簌之人必定是個身材瘦小的男子?!?/br> 吳運水點頭:“此人聲音虛弱,顯是也受了重傷,倘或不是怕他傷害簌簌姑娘,卑職可用炸藥炸開洞口——” 顧南音打定了主意,叫人拿來匕首,吩咐道:“你們派一隊人隨著我,我進(jìn)去探看。” 吳運水大驚失色,搖頭拒絕:“姑奶奶萬萬不可涉險?!?/br> 煙雨卻在一邊默默地走過來,像是生怕娘親拒絕似的,低低說:“簌簌見了我才會安心,我進(jìn)去,我不走近,只勸勸他——他不是要藏寶圖么?我騙騙他。” 顧南音不假思索,立時便要拒絕,忽聽得里頭傳來喊聲:“濛濛小兒,拿藏寶圖來換,否則我立刻殺了她?!?/br> 煙雨聞聲,看看顧南音,眼睛里便濕潤了。 “娘親讓我去吧,我看看簌簌……” 顧南音一時犯了難。 簌簌是濛濛生母最為親密之人,又曾寸步不離地照看濛濛,這一行若無事還好,倘或出了事,便是連最后一面都見不上了。 她主意打定,也不多言,做主命吳運水為她娘兩個腰上系了繩索,一人袖袋里藏了一把匕首,自己舉了火把打頭陣,領(lǐng)著濛濛彎身進(jìn)了山洞。 身后的護(hù)衛(wèi)只有幾名,不能放太多人,不然在山洞里不好回轉(zhuǎn)身。 一路往山洞里走,不多時便到了那一個極為狹窄之處,眾人被阻隔在了這里。 在那狹窄處視線看不見的地方,里頭的人看到了火光,立刻便叫囂起來,“可是拿藏寶圖來了?” 顧南音低低說了一聲是,里頭又傳來一聲微弱的喚,像是大夢初醒后的囈語,“姑娘?” 煙雨聽著這一聲又陌生又熟悉的喚,只覺得心底最深處的念想似乎被喚起了,她急急應(yīng)了一聲是,“簌簌,我來接你回家!” 簌簌的聲音像是醒了過來,虛弱的聲音高起來,帶了哭腔,“姑娘奴婢在這兒,你別怕,這人就是個夯貨,不敢傷害我!” “這一時我全身無力,待我起了身,殺他爹的!” 顧南音聞言看了女兒一眼,見她淚流滿面,握緊了拳頭,這便扶住了女兒的肩。 簌簌的聲音剛落下,便有一紀(jì)拳頭捶rou的悶聲,顧南音比誰都清楚這樣的聲音,她心一凜,想從狹窄處擠過去,卻因不得法,一時卡住。 煙雨這一時牙關(guān)緊咬,直覺全身的氣血充在頭頂,使她全身發(fā)抖。 她一霎將娘親從狹窄處拉回來,接著動作敏捷地擠過狹窄處,霎時消失在拐角處。 顧南音直嚇得魂飛魄散,慌地捂住了嘴。 煙雨踏進(jìn)了黑暗里,眼前的情景令她恐懼。 那人身形矮小,像是個侏儒一般,他兇惡的面龐丑陋不堪,帶血的眼睛死死盯著煙雨。 而他的懷里被挾持的那個瘦小的女子,渾身都是血,半邊瘢痕的面龐上雙目微張,看著煙雨流下了眼淚。 她卻在笑,“小小姐長這么大了,姑娘泉下有知,該有多高興啊……” 煙雨看著她熟悉而親切的眼眸,視線落在她瘢痕累累的脖頸面龐,剜心的疼痛襲來,她顫抖地走近了一些。 “求你別傷害她,我?guī)Я瞬貙殘D……” 那人卻將手里的刀向簌簌壓了幾分,簌簌的脖頸上立時便滲出血來。 簌簌見了煙雨,整個人都像是精神抖擻起來,淬了一口,狠道:“不要求他!姑娘就是被他哥哥一刀一刀給捅死的!” 煙雨聞言,頭皮發(fā)麻,直覺得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她閉了閉眼,慢慢近前,從袖袋里拿出一張羊皮圖,只抽出一半。 “你放開她,我給你圖……” 她腳下顫抖著,那人似乎心動了,手上松了幾分,煙雨慢慢靠近,“我是廣陵嚴(yán)家的孫女,家里趁億萬財寶,只要你放了她,這藏寶圖就是你的……” 簌簌覺察到脖頸處的松動,手肘不動聲色地一抬,撞在了那人的胸口,再一個翻身將那人壓在身下,兩人纏斗在一起。 煙雨見狀發(fā)了狠,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抽出匕首瞅準(zhǔn)了那人的肩背,死命地扎進(jìn)去,那人吃痛,停止了同簌簌的廝打。 簌簌卻咬著牙,一把將此人肩上的匕首□□,再扎一刀,旋即又□□,照著他的心口,想再扎下去。 就在這當(dāng)口,雙手帶血的煙雨抱住了簌簌,顫抖著說:“簌簌,不要殺他。” 簌簌已然殺紅了眼,意圖掙扎出煙雨的擎制,“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煙雨哭著要她冷靜,指著地上那個奄奄一息的山匪,哭道:“留著他作證,我要去為姆媽,為我嚴(yán)家討個公道!” 簌簌的理智一寸一寸回還,她的眼前閃過姑娘臨死前的掙扎和痛苦,手里的匕首一瞬掉落。 煙雨一把將簌簌摟住了,兩個渾身是血的姑娘,抱頭痛哭起來。 第99章 .七月飛雪我長大了,背你出去。…… 耳邊響起敲擊山石之聲,煙雨將簌簌扶起,看著她瘢痕遍布的面頰上,血和淚糊成一片。 她疲累的眼眸里閃著喜悅,只摸著煙雨的面頰喃喃說著話。 “……您長大了,和姑娘生的一模一樣——”她落著淚,眸色閃動著,模糊著視線,“手疼嗎,奴婢背您出去,奴婢有勁兒……” 煙雨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她抓住了簌簌的手,使勁兒地?fù)u著頭。 “不要你背,我長大了,我背你出去?!?/br> 她站起身,用盡力氣將簌簌扶起來,俯下身,將簌簌負(fù)在身上。 簌簌很輕,像是一片羽毛,好瘦弱啊,這些年該過著什么樣的日子啊…… 煙雨負(fù)著她,眼淚止不住地向下流,一步一步地走到方才狹窄處,娘親正奮力去砸兩邊的山壁,見煙雨負(fù)著簌簌而來,一把砸開旁邊搖搖欲墜的山石,將兩人扶了出來。 顧南音想接過簌簌,可煙雨卻搖搖頭,先是吩咐護(hù)衛(wèi)道,“去將里頭那人抬去治傷。務(wù)必看好他?!彼铰某林氐叵蛲庾撸澳镉H,讓我來背背簌簌吧,她太苦了……” 顧南音對女兒的話無有不應(yīng),一路在側(cè)旁扶著往外走。 外頭的天亮了,可卻落起雨來。乍見光明,簌簌的眼睛本就有疾,一時便被刺的睜不開來,顧南音見狀,忙用手為她遮住了臉。 煙雨負(fù)著她,雨水落下來,將娘三個籠在雨霧里,她忽然覺得心里無比的舒爽,頓足。 “姆媽,下雨了啊……” 顧南音知道她想生身母親了,這便輕輕嘆了一口氣,護(hù)著煙雨和簌簌,一路奔上了馬車。 回程的路上,簌簌便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