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94節(jié)
煙雨瞠目結(jié)舌,怎么都不能將白日里對她露出慈愛笑容的皇帝老爺,和顧??谥械倪@個人對上號。 “也許人都有兩面啊,就比如我,瞧上去斯斯文文的,誰知道我敢上山打狼呢?” 顧瑁難以置信地轉(zhuǎn)過了頭,“你上山打狼?” 煙雨很是篤定地點點頭:“從前小時候的事兒我全想起來了,那年在古廟,二亭子山上常有狼嚎,我和簌簌就撈起棍子想去打狼,后來被我姆媽給攔了下來?!?/br> 顧瑁翻了她一個白眼,“那時候你也就四五歲,吹什么牛。” 煙雨本就是同她玩鬧,聞言笑嘻嘻地不否認(rèn),兩個小姑娘便摟摟抱抱地往宴席那里去了。 今晚來的夫人姑娘實在是多,太主娘娘并晉康翁主、顧家長房、二房的老夫人坐了主桌,余下的姑娘們自成兩桌,另有旁的桌席安置了同顧家交好的夫人姑娘。 裴老夫人在外頭同太主娘娘坐著說了好一時話,倒很投機(jī),你將年輕時候的事兒說一說,我將家里頭當(dāng)年的往事敘一敘,到后來都有些上頭,兩個差了一輩兒的老姊妹便往內(nèi)廳里坐了,好生說道說道。 顧南音便陪著長房閆老夫人、二房老夫人坐,長房老夫人雖是個強(qiáng)勢的性子,到底家宅安寧的,如今見顧南音趁了個大宅子,又因女兒告親父的案子,得到了新皇陛下的庇護(hù),倒也能心平氣和地對待。 二老夫人卻意難平了。 她素來最瞧不上的庶女,結(jié)果如今時來運轉(zhuǎn),成了連長房老夫人都要來巴結(jié)的人,到底令她打心里頭說不出來的不自在。 如今二老爺顧知明受了廢太子的牽連,命雖在大老爺和顧以寧的斡旋下保住了,到底官兒也丟了,在家里頭賦閑不說,脾氣也見漲。 長房大老爺因守了金陵城,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熱,連顧南音這等庶女養(yǎng)的女兒,都要嫁給如今萬人之上的內(nèi)閣首輔,當(dāng)真是世道不公。 二老夫人素來是個不會好好說話的人,此時見顧南音素著一張精致的面容,瞧上去纖白明媚的,到嘴邊上的好話就拐了個彎兒,怎么聽都不對勁。 “……這女兒家啊,嫁人是道坎,你瞧今兒這震驚金陵的大案子,這嚴(yán)家的嬌嬌小姐遇人不淑,落得個凄慘的下場,倒是老身這乖乖四姑娘,瞧著廣陵謝家不是個好窩,立時便能抽身而出,如今到成就了今日的富貴,可見——” 她笑著下了定論,“女兒家還是要擦亮了雙眼,仔細(xì)分辨身邊人才是。” 顧南音不是個任人揉圓捏扁的性子,她從前面對二老夫人的責(zé)難一步不退讓,今日更是不慣著她的陰陽怪氣。 “話是對的,可母親不該這么說?!彼浑p明凈的眼眸望過去,嗓音不急不慢地說著,“拿嚴(yán)家jiejie的慘痛經(jīng)歷說嘴,到底不是善良人該行的事兒。遇上喜歡的人想同他相守一生,有什么錯兒?錯的該是那些陰狠毒辣的男人?!?/br> 顧南音的幾句話不留情面,直將二老夫人搶白了個面紅耳赤,她板著臉看著周遭無一人打算為她打個圓場,不禁有些難堪起來。 “你這孩子倒是聽不出好賴話,老身這是在夸你呢?!彼f著,就有點來氣,“莫不是母親方才提了一嘴你是和離的,才教你不高興的?” 她假作恍然大悟起來,道,“和離便和離,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橫豎家里頭接納你,也不怕什么。往后若是再瞧上什么好人,還可再嫁,說起來,這金陵城的鰥夫里,做了官的可不少。” 二老夫人的話甫一落地,滿桌子的人都不說話了,都覺出這老婆子的幾分陰毒來。 二老夫人卻因自己成功懟了回去,暗自得意:從前在自己膝下討口飯吃的小小庶女,如今想憑借著女兒高嫁,就想給嫡母甩臉子,那是萬萬不能如她意的。 顧南音哦了一聲,不打算同她一較高下,站起身正想去旁的桌子轉(zhuǎn)轉(zhuǎn),忽見云檀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指著身后,勻了好幾口氣道:“姑奶奶,宮里頭來人了,外頭列了儀仗,說是為陛下送信兒來了?!?/br> 陛下來這里送信兒?桌上的人都嚇了一大跳,長房的老夫人頭一個站起了身,問道:“可是要人往門前接駕去?” 云檀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一個面白無須的內(nèi)侍捧了一個紫檀木的箱子,身后跟了一長串小內(nèi)侍,笑模笑樣的走了過來。 顧南音正疑惑,那內(nèi)侍卻恭恭敬敬地將紫檀木箱子,遞在了顧南音的手上,躬身喚了一聲娘子。 “這是陛下親手給您做的鞋襪衣帽,您看一看,這針法可還能入您眼?” 第106章 .天子夜會(皇帝vs娘親)皇上身邊兒…… 一石驚起千層浪,這內(nèi)侍阮雍的一句話,倒叫整個桌上的人都露出了驚詫的神色。 長房閆老夫人難以置信同自家兒媳瑾大奶奶對視一臉,瑾大奶奶出身名門,面色倒是如常,長房老夫人便也暫且將驚詫之心擱下了。 二老夫人卻憋不住了,往那紫檀木小箱探看了一眼,只覺得匪夷所思,不信的話脫口而出:“陛下親自給她做衣裳?不能吧?” 長房老夫人暗自覺得自家弟妹的蠢笨來,不動聲色地?fù)u了搖頭。 二老夫人卻不察,神色間有明顯的不相信。 顧南音懶怠同她解釋,只微微頷首,想把紫檀木箱子接過,阮雍卻是個不依不饒的性子,他最是知道陛下對顧家娘子的心意,也見識過陛下為著這位娘子思之若狂卻又怕打擾到她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使得他尤為看重顧家娘子,此時見這位沒眼色的老婦人搶白顧家娘子,他面對顧家娘子的神態(tài)便益發(fā)謙卑起來。 “好叫娘子知道,陛下做這一套衣帽鞋襪,可費了老鼻子勁兒,十個手指頭扎的跟篩子似得,可一句痛沒喊過。” 阮雍在北地待過近十年,學(xué)了一口北地的爽朗口音,說起話來繪聲繪色,“陛下說,娘子一向愛素,便選了竹月色的上衫,荼白色的裙裳,鞋子難做些,走線也不規(guī)整,到底能穿,娘子萬莫要嫌棄的好?!?/br> 顧南音聽了倒是有所觸動。 她最是知道那梁東序的本事,早前他尋不到她人的時候,就能將她的小衣擺在柜子里,叫滿金陵的婦人們?nèi)フJ(rèn),再后來就把她的荷包掛在進(jìn)金陵的旗幟上,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他心里有她。 行事這般恣意妄為的人,又貴為天子,卻沒有以雷霆萬鈞的權(quán)利逼迫她,倒讓她有些細(xì)微的感動。 她知道二房老夫人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在聽,到底還是接過了紫檀木小箱,道了一聲謝。 “有勞中貴轉(zhuǎn)達(dá),民女謝過陛下美意,從前待陛下不過是舉手之勞,陛下不必這般客氣?!?/br> 到底沒有長久的心,如今又知道梁東序貴為九五之尊,她更不愿意蹚后宮里的那一池水,早些說清,對兩人都好。 阮雍就有些急了。 今兒出門前,陛下就千叮嚀萬囑咐的同他說道:“你同娘子說話說,且瞧瞧她的面色是陰是晴,倘或高興,朕今晚就走一遭,若是不高興,朕就再等等,不敢惹她生氣?!?/br> 如今聽著娘子的話音,竟不是高興與否的問題了,而好像是要撇清關(guān)系? 阮雍急急道:“娘子千萬不要這樣說,奴婢實在惶恐……” 他望了望周遭桌上的幾位夫人,似乎意識到了活血有些話顧家娘子不好說,這便躬身請娘子移步花廳,同老奴多說幾句?!?/br> 顧南音正有此意,隨著阮雍的腳步去了。 桌席上便陷入了沉默。 長房老夫人何等的機(jī)敏,瞧出了新皇陛下對顧南音的不一般,雖不知顧南音是怎么一步登天的,到底能為家族助力,心里自是又高興了幾分。 二房老夫人卻嫉妒的難以自已,如今二老爺賦閑在家,長房和西府都春風(fēng)得意,叫她如何意難平? 如今這要攀高枝的竟是自己瞧不上的顧南音,她的心益發(fā)嫉妒的扭曲起來,咬著牙低聲道:“老身竟不知自己家里頭,何時出了個魅惑圣主的狐媚子?顧家女兒哪怕被碾進(jìn)了泥里頭,都不該與人為妾,當(dāng)年她三哥將她從泥沼里把她拉出來,可不是叫她行這等丑事的?!?/br> 話越說越不像樣,長房老夫人聞言斥了一句:“弟妹慎言!自家的孩子,旁人還沒置喙什么,到自己作踐起來了。雖不是你肚子里出來的骨rou,到底是二弟親生,當(dāng)上了宮妃,屆時享福的還是你二房!再者說了,與人為妾是要看誰,那可是九五之尊,多少人家削破了腦袋尖往宮里頭送姑娘,這新陛下都不要呢,難得瞧中了四姑娘,你這應(yīng)母親的,倒先罵上了。” 理是那個理,可二老夫人到底咽不下這口氣,強(qiáng)壓了一時,還是不平道:“方才大嫂沒聽么?她都要隨著那裴老夫人往梅庵去住了,哪里還能記得起咱們?” 長房老夫人便冷冷一笑,嘲她道:“往常不對人家好些,這當(dāng)口還要陰陽怪氣,換了老身,都不愿回來?!?/br> 二老夫人心里五味雜陳,一面安慰著自己,老四再風(fēng)光,頂了天也就是給陛下當(dāng)個宮妃,如今也不算青春年少,說不得陛下嘗個新鮮,沒些時候就將她拋諸腦后了。 這一頭,顧南音隨著阮雍走到了花廳,見阮雍一臉惶恐的,顧南音勻了勻氣兒,請他坐下。 “勞中貴回復(fù)陛下,民女不過是個普通人,從前沒有攀附的心,到今日也一樣,這幾日民女的女兒經(jīng)歷了難事,陛下暗中襄助,民女感激不盡,但旁的心思一樣沒有?!?/br> 阮雍的心一下子就低沉了。 回去該怎么交差呢?陛下滿心期待地把他送出宮,結(jié)果迎來這樣絕斷的話,該有多傷心??? 顧南音也瞧出來他的為難來,心里也有幾分歉疚,忙又安慰道:“非是陛下不好,只是民女習(xí)慣了當(dāng)下的日子,不愿意再同旁人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免得以后傷心?!?/br> 阮雍皺著眉,總是要回去回話的啊,還是得多問一問。 “那您說,陛下有哪里好?” 顧南音一愣。 這主仆二人怎么都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呢? 她想了想,猶豫了半晌,到底還是把心里話說出來了,“陛下長得好,身材好,性情也很可愛?!?/br> 這還不喜歡?阮雍的眼珠子都快彈出來了,到底是得了娘子的三句好話,回去陛下應(yīng)當(dāng)不會拿蘸了墨的筆甩他了吧? 他謙卑地躬了身,卻步往宅子外去了。 顧南音打開了那紫檀木小箱的蓋子,衣裳也便罷了,那頂上頭是一雙潔白的棉布襪子,針線走的歪歪扭扭,卻也能瞧出來他的用心。 上一回見面,他踩了一腳的泥水,那露出來的一截小腿白而緊實,顧南音為他尋了雙自己的新襪子,為他仔細(xì)穿上,那時候梁東序說要為她做襪子,她那時還以為他只是隨口一說,萬沒料到他竟當(dāng)真做成了。 想著這些日子,她搬到了雍睦里老宅,那里人煙阜盛的,他不好爬墻,便叫人遞了幾回信來,顧南音正為著女兒、嚴(yán)家的事兒cao心,哪里有同他來往的心,這便將他拋諸了腦后。 今日見這衣帽鞋襪,倒令顧南音有幾分意動了。 可惜她從來都是個理智冷靜之人,倘或梁東序只是個富貴閑人,她倒是可以同他維持著露水的情緣,可如今知曉了他是站在那至高云端的天子,這便不能等閑對待了。 她愛閑逛,在外頭同女兒、姊妹吃吃喝喝的日子何等的痛快,倘或真鬼迷了心竅,跟著他往宮里頭去了,這一輩子十成十就交待在里頭了。 她這般想著,便依舊回了酒席待客,到得曲終人散時,她見濛濛還落席,便問起芳婆來。 芳婆笑著說:“……晚間的時候,六公子來接她出去閑逛了,顧瑁同谷懷旗也在一道兒,您別cao心。” 女兒大了,總要有自己的主見,又是隨著顧以寧出去,最是穩(wěn)妥不過,顧南音便放下了心,先陪著裴老夫人說了一會子話,再盯著仆婦們將新宅子里,她們娘幾個的住處院落仔仔細(xì)細(xì)的收拾了一遍,這才進(jìn)了臥房沐浴更衣,將將洗浴完畢,便聽得外頭有異動,她忙奔出去看,臨街的墻頭上跳下來一個人,月色照過去,不是梁東序是誰? 顧南音的一雙妙目里就帶了幾分無奈,她攏了攏衣襟,乜他一眼,轉(zhuǎn)身回了房。 梁東序見娘子沒呲打他,臨轉(zhuǎn)身的那一眼似乎還帶了幾分可憐他的意味,立時興奮起來,叫人在外頭把梯子撤下來。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顧南音進(jìn)了屋門,見里頭只點了一盞暗暗的燈,娘子往椅上坐了,外衫寬松,稍稍露了半邊兒鎖骨,那肌膚如雪似玉的,令他的心為之一跳。 “娘子的這一處地界好,前挨著山后依附著河,縱是爬墻都沒人能瞧見?!彼伊藗€話題,湊到了顧南音的身邊兒,“娘子別總拿眼睛瞪著我,我都不敢說話了。” 顧南音將衣裳攏了攏,再乜他一眼:“你還不敢說話?”見梁東序忙不迭地點頭,那眼神巴巴的,像只找不見家的狗,顧南音的心到底軟了三分,嘴上卻仍不留情面,“總是爬墻算怎么一回事?說起來,這可是擅闖民居?!?/br> 梁東序拿一雙滿含了幽怨的眼神去瞧她,“我在宮里頭遙感娘子有些想我了,總不好叫你空想,這便爬著墻就過來了,這一時月高風(fēng)黑的,路也不好走,娘子收留我一晚?” 他站起身往床榻邊上走過去,往上頭把自己一擱,擺成個大字型,有幾分滿意:“要我說,這床夠用了,我就喜歡挨娘子緊緊的,馬上入冬了,我給娘子暖腳?!?/br> 這人實在賴皮,顧南音又好氣又好笑,道:“我懷疑那阮中貴,沒同你說清楚?!?/br> 梁東序立時便警覺起來,拿手撐著自己的臉頰,擺出了一副絕世美人的姿態(tài),“娘子不是夸我長得好,身材好,性情又可愛?阮雍那老小子可不敢哄騙我?!?/br> 顧南音嘖嘖,“果然只說了好聽的。” 相貌生的英俊的皇帝陛下拋來了兩道眼波,那里頭盛了挑逗的碧波,“娘子幾日不摸,一定手生了,快來感受一下?!?/br> 顧南音失笑,站起身把梁東序由床上拉起來,只是那人卻賴皮的緊,一個反手將她拉下來,把她牢牢地鎖在了懷里。 “娘子,人生不過百年,一定要和好看的人過才不枉此生,我長得可愛身材健美,娘子還快些將我收房,往后日日年年的,我一定將娘子伺候的好好的?!?/br> 這人若是認(rèn)真起來,那氣勢倒是迫人的緊,此時他壓在她的上頭,鼻息相接,顧南音一眨眼,眼睫就能觸到他的,偏他又頑皮,拿挺翹的鼻尖左碰一碰她,右碰一碰她,那眼睛里流露的喜歡毫不作偽。 顧南音有點兒難以呼吸了,她拿額頭撞了撞他的,語帶威脅:“打從一開始,我就說了不能長久,你偏日日來纏磨,到底要個什么結(jié)果你才滿意?” 梁東序像個賴皮的孩子,在她的耳邊細(xì)聲說話,語帶了幾分委屈,“皇上身邊兒得有個皇后……” 顧南音心頭一跳,呼吸便急促起來。 竟不是宮妃?她忽然意識到了此人對她的真心,到底心里生出幾分歉疚來。 “不成?!彼唬降走€是拒絕了他,“往后這個話別說了,傷感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