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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第85節(jié)

    距離巴黎乘馬車大約四小時腳程的貢比涅,正是這省份里最耀眼的一顆明珠,經(jīng)歷了百年戰(zhàn)爭的荼毒,如今已經(jīng)恢復(fù)到全盛時期的繁榮。這座小鎮(zhèn)位于皇家林苑周圍不遠(yuǎn)處,每年的狩獵季節(jié),巴黎的貴族們都會成群結(jié)隊地來這里試一試自己的手氣。久而久之,這座小鎮(zhèn)的居民們也或多或少地沾上了幾分貴族的習(xí)氣,舉手投足之間也顯得比起周邊的村民們優(yōu)雅了許多。

    且說這是一個晚春的下午,在鎮(zhèn)公所前的噴水池旁,享受著閑暇時光的居民們正三五成群地圍坐在一起,喝著本地出產(chǎn)的果子酒。

    一輛兩匹馬拉動的四輪馬車駛進(jìn)了廣場,在眾人的注視當(dāng)中繞著噴水池轉(zhuǎn)了一圈,停在廣場上最大的那棟建筑物前面。

    在那些往來于貢比涅和巴黎之間的貴族們當(dāng)中,三王冠旅館的算得上是頗為出名,只要在這里住過一回的旅客,都會記得這里房間的干凈和食物的鮮美,以及旅館伙計們的殷勤和周到。

    旅館的老板娘是一個英國女人,當(dāng)她和丈夫剛剛搬來這里時還引起了一陣好奇的旋風(fēng),畢竟這座狩獵小鎮(zhèn)雖然有不少外國旅客,但這位夫人可是在這里置業(yè)開店的第一位外國人。與通常的夫婦不同,那位丈夫終日里就呆在屋里,據(jù)那些在旅館里幫傭的仆人說,他看上去病懨懨的,似乎是有肺病,因此整個旅館都由那位英國妻子一力cao持,而她似乎也的確有做生意的天賦,把這座旅館經(jīng)營的紅紅火火。

    當(dāng)馬車停在旅館門前時,那位老板娘已經(jīng)在門口等候了,她穿著一件紅黑相間的裙子,頭上戴著金色的頭飾,皮膚呈健康的棕色,看上去并不像通常的英國女人。

    馬車剛剛停穩(wěn),這位女主人的臉上就掛上了那種旅館老板常見的殷勤微笑,她提起裙擺,走下臺階,當(dāng)車?yán)锏穆每痛蜷_車門時,她正好走到車門前,朝他們行了一個屈膝禮。

    “歡迎你們,先生們?!崩习迥锏穆曇糇屓讼肫甬?dāng)?shù)氐奶禺a(chǎn)果子酒的甜味,清甜而并不令人覺得發(fā)膩。

    兩位紳士從馬車?yán)锵聛恚麄兇┲谏耐馓?,一個看上去高大而不茍言笑,另一個則看上去好說話許多。

    “您好,夫人,我們從倫敦給您寫信預(yù)訂過房間。”那位和善的紳士握住老板娘的手,鞠躬吻了一吻。

    “是的,是的,我記起來了?!崩习迥飺]手招呼伙計來卸下兩位旅客的行李,“二位想必是亨利·麥克米倫爵士和約翰·康沃利斯男爵吧。”

    “正是我們,在下是亨利·麥克米倫爵士?!蹦俏缓蜕频募澥奎c了點頭,又指了指自己的旅伴,“這是我的朋友約翰·康沃利斯男爵?!?/br>
    男爵冷淡地點了點頭,權(quán)做答禮。

    “快請進(jìn)來吧,先生們?!崩习迥镄χ泻舻溃拔沂沁@里的老板娘瑪格麗特·塞維爾太太,隨時為二位先生效勞?!彼觳较蚯白吡藥撞剑焓掷_了大門,“先生們是來參加這里的狩獵季的嗎?如今來這里的英國貴族越來越多啦,他們都喜歡來我這里下榻,不是我夸口,每一位都覺得賓至如歸呢?!?/br>
    “我想出門在外的旅客都愿意在一位熱情好客的同胞這里下榻吧?!蹦俏缓嗬溈嗣讉惥羰炕卮鸬溃柏暠饶尼鳙C季節(jié)久負(fù)盛名,于是我們也想來體驗一番,而不止一位我的朋友向我推薦過您的旅館,說您的這間三王冠旅店是整個法國北部最好的鄉(xiāng)間旅店了。”

    “無論是哪位先生說的,我都感謝他的贊美,并且盡力不讓二位感到失望。”塞維爾太太笑著拍了拍手,“兩位的房間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先生們想要先休息一會,還是要用餐?我想二位一路奔波一定已經(jīng)是又累又餓了?!?/br>
    “您說的沒錯,夫人。請您帶我們先去我們的房間,如果可以的話,半個小時之后請給我們準(zhǔn)備些吃的,雖然現(xiàn)在吃午餐有點晚,可是我們自從大清早起來就沒吃過東西,您知道,旅行中總是不能萬事如意?!?/br>
    “好的,好的,正是如此,我完全理解,一定按照兩位先生的意思辦?!比S爾夫人走回柜臺后,從墻上掛著的鑰匙當(dāng)中找出一把,“請二位隨我上樓?!?/br>
    兩位客人跟著她走上二樓,二樓的走廊很寬闊,貼著金黃色壁紙的墻上掛著幾幅描繪田園風(fēng)光的油畫,看上去頗有格調(diào),然而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裝飾并不昂貴,但卻極大提升了整座旅館的品味,顯然塞維爾太太做了一筆非常劃算的投資。

    當(dāng)他們走過一間房門時,門里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而后是一陣狂熱而又急促的喘息聲,讓人想起溺水者的掙扎,仿佛發(fā)出這聲音的人就要窒息一般。

    塞維爾太太的臉色微微有些發(fā)白,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僵硬,那殘存的笑意掛在臉上,如同無人摘取的果實在樹枝上逐漸發(fā)霉腐爛。

    “抱歉,是我的丈夫,請兩位先生稍候片刻?!比S爾夫人告罪了一聲,快步走到那間房門前,轉(zhuǎn)動門把手,將房門推開。

    房間里距離房門不遠(yuǎn)處的床邊,擺放著一把躺椅,躺椅上坐著一個干瘦的男人,被厚厚的毯子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蠟黃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如果不是那依舊轉(zhuǎn)動的眼珠和劇烈起伏著的胸口,他看上去和一具死尸也沒什么區(qū)別。

    兩位客人問道屋子里傳來的那種病人房間里常見的難以名狀的氣味,那是一種湯藥味和體臭味的混合,曾經(jīng)被人形容為是死亡的氣息,令兩位客人不由得捂住了口鼻。

    塞維爾太太連忙打開了房間的窗戶,一陣微風(fēng)吹進(jìn)房間,帶著外面天井花壇里百合花和灌木的香氣,那位咳嗽著的先生仰起脖子,大張著嘴,貪婪地吮吸起來這清新的空氣,仿佛一條退潮后留在沙灘上的魚。

    “抱歉,這是我丈夫,路易·賽維爾,他有肺病?!比S爾太太麻利地拿起小茶幾上的一杯藥水,給自己的丈夫喝了下去。

    “您感到好點了吧,親愛的?!彼樕弦琅f掛著那僵硬的微笑,輕輕拍著自己丈夫的后背。

    那位丈夫沒有回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看上去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一般,癱軟在他的躺椅上。那雙老鼠一樣的發(fā)黃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門外的兩位客人,眼珠子不停轉(zhuǎn)動著,讓他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我要去照顧客人了,等一下再回來看您?!比S爾夫人將那空杯子重新放回到茶幾上,從房間里退了出來,而后立即將房門關(guān)上,仿佛屋子里關(guān)著的是什么猛獸一般。

    “實在抱歉讓二位見到這可怕的一幕?!彼腿藗冊俅涡卸Y,聲音里有著明顯的顫抖,“二位也知道,肺病實在是折磨人,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好,如果讓先生們受驚了我感到非常抱歉?!?/br>
    “我完全理解?!蹦俏缓嗬溈嗣讉惥羰奎c了點頭,安撫地握住老板娘的手,微微拍了拍。

    老板娘定了定神,把自己的手重新抽了出來,朝著對方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謝謝您的理解,現(xiàn)在請二位接著和我走吧?!?/br>
    他們沿著走廊接著向前走去,走到另一扇房門前,老板娘用手里的鑰匙插進(jìn)鎖孔,輕輕一轉(zhuǎn),打開了房門。

    這間套房由一間小客廳和兩間臥室組成,客廳和兩間臥室各有一扇朝著天井的窗戶,只消打開窗戶,就能看到沿著天井的墻壁一路攀爬而上的牽?;?,爬山虎和鐵線蓮,這些天然的裝飾讓這古樸單調(diào)的天井也有了幾分可愛的生命力。

    幾名伙計將兩位客人的行李搬進(jìn)了房間,整齊地擺放在墻角。

    “半小時后請二位來樓下用餐。”親自監(jiān)督著伙計們將兩位客人的行李放好后,老板娘轉(zhuǎn)過身來,朝著客人們再次行禮,“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br>
    “非常感謝。”那位麥克米倫爵士從錢袋里掏出一枚金幣,放到了老板娘的手里,他注意到老板娘的手心滿是汗水。

    老板娘再次深施一禮,“先生十分慷慨?!彼雇酥叱隽朔块g,將房門帶上。

    兩位客人交換了一個顏色,那位自稱為約翰·康沃利斯男爵的高大男人,以一種與自己的身材不相稱的輕柔步伐,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側(cè)耳傾聽起來。

    過了約半分鐘的時間,他轉(zhuǎn)過身來,朝著自己的旅伴點了點頭,“她已經(jīng)下樓了?!?/br>
    “那就好?!彼穆冒檎伦约旱拿弊樱S意往旁邊的一把扶手椅上一扔,走到沙發(fā)前坐下,“現(xiàn)在,龐森比,您打算要哪間臥室?”

    “您也該謹(jǐn)慎一點,我的伯利男爵閣下,威廉·塞西爾先生?!睂Ψ交鼐吹?。

    在私下里恢復(fù)了自己身份的塞西爾滿不在乎地吹了個口哨,“您說的,她已經(jīng)下去了,難道我們以后要互稱亨利和約翰嗎?這兩個名字聽起來真是奇怪?!?/br>
    “可萬一我聽錯了呢?如果她沒有下樓,而是也躲在走廊里聽我們的動靜,那該怎么辦?”龐森比男爵瞪了他一眼,“您覺得她如果知道了我們是陛下的人,會是個什么場面?”

    “好吧,好吧?!比鳡柵e手做投降狀,“我會在我們這位可愛的老板娘面前謹(jǐn)慎小心的,這位瑪格麗特·巴頓小姐,如今的瑪格麗特·塞維爾太太,雖說看上去和藹可親,實際上可是個精明干練的角色呢。”他停頓了片刻,“她的家人都在火災(zāi)中喪命了,您覺得她知道這個噩耗了嗎?”

    “我想還并不知道。”龐森比回答道,“您覺得她嫁到法國來是為了什么?”

    “也許是為了擺脫她的那個泥潭一般的家庭吧?!比鳡栒f道,“那個家庭已經(jīng)吞噬了她的jiejie,如果她沒有及時逃離,恐怕如今也已經(jīng)葬身火海了。我不得不說,我們的這位老板娘可真是個聰明人物,而且有決斷力,須知后者比前者要難得可貴的多?!?/br>
    “您能這么想就對了?!饼嬌茸叩饺鳡枌γ?,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但與那位太太相比,我倒是對那位塞維爾先生更感興趣?!彼nD了片刻,“我不喜歡他看我的那種眼神。”

    “他不是有肺病嗎?病人總是喜怒無常的,那是他們的特權(quán)?!?/br>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是感覺有些不對?!饼嬌鹊拖骂^,眉頭緊鎖。

    “好吧,那您就接著想吧,我就選左邊的那間臥室了,想來您也不介意?!比鳡栒f著就朝左邊的那扇門走去。

    龐森比冷哼了一聲,但并沒有阻止對方。

    半小時之后,換好衣服的塞西爾重新回到客廳里,他的旅伴已經(jīng)在那里等候了。龐森比坐在一把扶手椅上,眼睛看著窗外,手里拿著一杯酒沉思著,甚至沒有注意到對方從自己的臥室里走出來。

    “還在想那位丈夫?”塞西爾走到龐森比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如果您再這樣悄悄溜到我背后,我可能會擰斷您的脖子?!饼嬌葘⒈永锏木埔伙嫸M。

    “抱歉打斷了您的思考?!比鳡柭柫寺柤?,“所以您有什么成果嗎?”

    “我在想那位塞維爾太太的表情……您沒注意到她的表情很僵硬嗎?而且當(dāng)她在照料自己丈夫的時候,臉上連半點關(guān)心的意味都沒有,一點也不像妻子見到自己丈夫時候的反應(yīng)?!?/br>
    “也許她已經(jīng)厭倦了他呢?您也看到了,那位先生活不長了,我想他一定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加倍地折磨其他人,也許他的妻子早已經(jīng)把他視作一個累贅,迫切地想要擺脫掉他,這并不是不可能?!?/br>
    龐森比沒有回答,顯然對這個解釋并不那么滿意,但又想不出理由去反駁。

    “我們先去吃飯吧?!比鳡栒苏约旱囊骂I(lǐng),“如果這位好丈夫真的有問題,那么他總會露出馬腳的。”

    兩個人打開房門,沿著來時的路朝著樓梯走去,當(dāng)他們路過那位丈夫的房間時,門里又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和喘氣聲,那種來自于胸膛深處的撕心裂肺的嗆咳聲,令人聽上去毛骨悚然,而后又轉(zhuǎn)為一種嘶啞的喘息,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種折磨。

    “真可怕?!比鳡柨瓷先ニ坪醮蛄藗€哆嗦,“我感覺他活不了多久了,我有個叔叔就是這樣,當(dāng)他出現(xiàn)這樣嚴(yán)重的狀況之后只活了三個月?!?/br>
    龐森比不置可否,兩個人一起快步走下樓梯。

    塞維爾太太已經(jīng)在大廳里等待他們了,她看上去依舊笑容可掬,然而仔細(xì)看就會注意到她臉上比之前顯得更為濃重的腮紅,顯然是為了遮掩她那蒼白的臉色。

    “先生們,餐點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她走在前面,帶著兩位客人步入餐廳。

    一進(jìn)到餐廳里,兩位客人就注意到房間里彌漫的大蒜和rou類混雜在一起的香氣,混雜著融化的干酪的味道,這種味道在普羅旺斯的廚房里頗為常見。加上那rou豆蔻,丁香和胡椒粉的香氣,讓兩位已經(jīng)饑腸轆轆的客人食指大動。

    “我們的大廚是普羅旺斯人,他為兩位先生準(zhǔn)備了地中海風(fēng)格的午餐,雖然時間有點晚了?!比S爾太太帶著兩位客人走到一張干凈的餐桌前,餐桌上已經(jīng)擺上了兩副刀叉和一瓶有了年份的安茹葡萄酒,天青色的瓷盤里擺著新鮮的草莓和櫻桃,下面還按照時下的風(fēng)雅習(xí)氣墊上了一片葡萄葉。

    兩位客人拉開椅子坐下,塞維爾太太為他們一人斟上了一杯酒,女仆從廚房里拿出熱氣騰騰的普羅旺斯魚湯和加了大蒜的煎鱈魚。

    “祝兩位先生胃口好?!彼畔戮破浚粗鴥晌豢腿似穱L起這剛從酒窖深處取出的佳釀。

    “您的這酒的確味道好極了?!比鳡栙澷p地點了點頭。

    女主人看上去頗為自得,她剛要說什么,樓上又傳來一陣咳嗽聲,那聲音穿過走廊和樓板,等到抵達(dá)餐廳時已經(jīng)變得沉悶,如同有人在劇烈敲擊著一面破了的鼓。

    與剛才一樣,女主人的臉色瞬間大變,她兩只手緊緊絞著手里的帕子,似乎是要抑制住手上的顫抖。

    “是我的丈夫又犯病了?!彼樕厦銖姅D出一個微笑,然而那有些變形的嘴角讓這個微笑顯得十分詭異,“西爾維婭會服侍二位用餐。”她指了指那站在一邊的女仆。

    “夫人請自便?!比鳡桙c了點頭。

    塞維爾太太提起裙擺,飛快地離開了餐廳。

    塞西爾和龐森比交換了一個眼神,拿起勺子開始享用起面前的魚湯來,而樓上那沉悶的咳嗽聲一直沒有停止。

    第123章 阿伽門農(nóng)

    六月十五日,備受矚目的王室夏日巡游準(zhǔn)時開始。陛下的御駕在王公大臣和宮廷貴族們的簇?fù)硐?,離開漢普頓宮,沿著雷丁大路向西行進(jìn)。

    與國王同行的是禁衛(wèi)軍的主力,總?cè)藬?shù)接近八千人,包括步兵,騎兵以及輜重部隊。這也使得本次巡游與其說是一場親民慶典,不如說更像是一場武力展示,正如那句拉丁言語所說——exercitus facit imperatorem(槍桿子里出政權(quán))。如今的政治局勢波譎云詭,然而陛下依然胸有成竹,在經(jīng)歷了一次刺殺之后依舊按照原計劃出巡,其底牌正在于此。

    陛下與六月十七日抵達(dá)雷丁,稍事休息并會見了當(dāng)?shù)乜N紳后,于次日繼續(xù)向西行進(jìn),最終在六月十九日抵達(dá)巴斯,在這里將上演本次巡游的第一場重頭戲。

    素來以溫泉著稱的巴斯,不但是療養(yǎng)勝地,也是整個英格蘭西南部最優(yōu)雅繁榮的重鎮(zhèn)。作為西南部事實上的中樞,整個西南部各郡的貴族和平民代表都已經(jīng)齊聚于此,等待陛下的接見。

    當(dāng)國王抵達(dá)巴斯時,當(dāng)?shù)氐念I(lǐng)主巴斯侯爵代表當(dāng)?shù)氐馁F族,主持了在市政廳舉辦的歡迎儀式。整場儀式雖然十分盛大,然而無論是侯爵還是當(dāng)?shù)氐拿T望族,都僅僅是發(fā)表了一些干巴巴的官方辭令。如今國王派來的行政官員已經(jīng)按照《行政現(xiàn)代化法案》的精神,開始逐步接管當(dāng)?shù)氐恼畽C構(gòu),因此當(dāng)?shù)貙崣?quán)派的冷淡也并不出人意料。

    六月二十日晚上,在剛剛落成的巴斯皇家劇院,將舉行這座劇院的第一次演出。多位當(dāng)?shù)鼐秘?fù)盛名的演員,將要出演埃斯庫羅斯著名的三聯(lián)悲劇《俄瑞斯忒亞》當(dāng)中的第一場《阿伽門農(nóng)》。巴斯侯爵是整場演出的贊助人,而陛下自然是這場演出的首席嘉賓,而除此以外,參加巡游的客人們和當(dāng)?shù)氐拿鱾兌际盏搅搜垺?/br>
    晚上八點,距離開場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繁星已然在天空當(dāng)中閃耀,然而這座建筑在古羅馬劇場遺址的地基上的現(xiàn)代化劇院門口卻是人聲鼎沸。劇院前的廣場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那些負(fù)責(zé)維持秩序的士兵們站成一道人墻,他們手里白蠟?zāi)镜幕鹁嫒紵路鹌岷诤C嫔习l(fā)光的浮游生物一般,將深藍(lán)色的天幕照的透亮。

    那些拿著請柬的先生女士們的馬車,如同一條永不停止流淌的長河,從劇院門前流過,那些打扮入時的名流,身上掛滿了珠寶和勛章,如同無數(shù)的圣誕樹涌入劇院的大門。劇院里大廳和一間間包廂的大門開啟又關(guān)上,那些認(rèn)識的人相互致意或是談笑著,這香氣撲鼻的人群如同一片有了自己生命力的海洋,泛起著永不停歇的波瀾。

    距離開場還剩下十五分鐘,大廳里已然座無虛席,那些收到請柬的人,無論對于國王的態(tài)度如何,都選擇接受這個邀請。畢竟在社交場里,得到這張請柬是一種身份的象征,而除此以外,驅(qū)使著他們來到劇院的并非是對于演出的期待,而是某種要來看看會出些什么新聞的不可抗拒的欲望。

    九點的鐘聲剛剛敲響,在響亮的號角聲中,王室包廂的大門被打開了。觀眾們紛紛站起身來,在他們的注目中,國王陛下走進(jìn)了包廂,而跟在他身邊的是萊斯特伯爵羅伯特·達(dá)德利,和穿著一身黑色禮服,如同一只繞著大樹盤旋的烏鴉一般的密探頭子沃爾辛厄姆爵士。

    觀眾們紛紛朝著國王行禮,然而在枝形吊燈的光照下,許多人臉上的冷淡表情都清晰可見。

    陛下顯然注意到了觀眾的冷淡態(tài)度,他臉上的表情微微凝固了一瞬,隨即又若無其事地坐在了御座上。

    觀眾們見到國王坐下,也紛紛就坐。

    燈光變得昏暗了下來,幕布拉開,演出開始了。

    這部著名的古希臘悲劇,取材于著名的神話傳說:特洛伊的王子帕里斯,誘拐了斯巴達(dá)的王后海倫,被羞辱了的希臘諸城邦結(jié)成聯(lián)軍,統(tǒng)帥則是邁錫尼勇敢的國王阿伽門農(nóng)。為了聯(lián)軍的順利啟程,他將自己的女兒伊菲格涅亞獻(xiàn)祭給了女神阿爾忒彌斯,換來了艦隊一路的一帆風(fēng)順,也收獲了自己的發(fā)妻克呂泰涅斯特拉的仇恨。十年后,希臘人凱旋回鄉(xiāng),而在家鄉(xiāng)等待著阿伽門農(nóng)王的,卻是自己妻子和jian夫謀殺的匕首。特洛伊城的征服者,最終在一片狼藉當(dāng)中,赤身裸體地死在自己宮殿的浴室里。

    這座劇院的布景無疑是一流的,而演員們的表演也令人稱道,然而對于臺下的觀眾而言,政治舞臺上那永不停歇的戲碼,遠(yuǎn)比這劇場里的表演要吸引人的多。而見慣了前者的觀眾們,對于后者就自然顯得有些興味索然。

    國王看著那飾演阿伽門農(nóng)王的傳令官的演員,動情地呼喊著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的喜悅,他轉(zhuǎn)向坐在自己身邊的羅伯特,“您看到了嗎,這屋里的一大半人都對我懷有敵意?!?/br>
    羅伯特伸手握住了國王的手,“然而與外面那些支持您的民眾比起來,他們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彼nD了片刻,又補充道,“歷史上從來沒有君主能得到所有人的擁戴,您總會有敵人的?!?/br>
    “是啊,把他們聚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總比放任他們躲在某座城堡里搞陰謀要強得多?!眹跷⑽Ⅻc了點頭。

    樂池里開始奏樂,臺上的演員們開始齊聲歌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