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文杰對新城市、新環(huán)境充滿期待，在此前，他沒離開過小山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的rou店。

    他事先沒通知父親，輾轉(zhuǎn)幾趟火車到福城，按照父親寄信回來的地址尋過去。

    向文杰的父親住在單位的公房。

    那個院子很大，一棟樓緊挨著一棟，每棟長得都差不多。

    向文杰迷路了，正思考著要不要找個人問問，看到父親牽著個不認識的女人從外面走進來。

    父子相見，沒有欣喜，四目相對間，充滿了尷尬和驚恐。

    向文杰穿著棉麻衣，背著一個舊舊的紀(jì)念包，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里有一半是出發(fā)前，母親往他包里塞的蘑菇干。

    而他的父親西裝革履，腳上的皮鞋黑亮，不知從哪回來，發(fā)型像精心打扮過似的，噴了層發(fā)膠。挽著他手的女人穿著墨綠色的旗袍，旗袍上團著兩朵艷紅的玫瑰，外面披了件素色的開衫，看上去清雅又嫵媚。

    他和他們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

    那個女人的反應(yīng)比向文杰父親更快，莞爾一笑，毫不遮掩地在他側(cè)臉啄了下，轉(zhuǎn)身離開。

    向文杰更震驚了。

    嘴巴張大，說不出話來。

    一直到跟著父親回到家，坐在椅子上，端著水杯的手仍是抖的。

    父親覺得有些事是藏不住的。

    索性一次性跟他說個清楚。

    向文杰的父母從小定的娃娃親，兩人之間根本沒感情。父親上過大學(xué)，本不想回村結(jié)婚，怎奈向文杰的爺爺奶奶很看重這個娃娃親，一直逼他回來。向文杰的父親回來結(jié)婚后，就到福城工作，不怎么回老家。

    那個女人是他工作時認識的。

    她不介意他有家庭，愿意沒名沒分地跟著他。

    他覺著這樣不好，有一年回老家，想和向文杰的母親提離婚。

    但向文杰奶奶一聽，氣得要拿掃帚打他。

    他不在家，全是向文杰的母親cao持家務(wù)，照顧老人。

    那邊離婚離不了，這邊他也沒法狠心跟女人斷交，日子就這么亂七八糟地過，反正他的工資足夠養(yǎng)得起兩個家庭。

    向文杰覺得惡心，沒法接受，連夜買票回老家了。

    可到了家里，他才知道，母親一直都知道這些事，她勸他，上一輩的恩怨跟他沒關(guān)系，去福城對他未來發(fā)展有好處，還是應(yīng)該忍一忍。

    就這樣，向文杰去福城讀高中、插隊、以工農(nóng)兵學(xué)員身份去工程學(xué)院學(xué)習(xí)。

    或許是念及他在家，女人不再過來，而父親從不在家過周末。

    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他忙著實習(xí)，索性住在單位宿舍不回家。

    在他最忙的時候，父親遭遇車禍，經(jīng)過三次大手術(shù)，從鬼門關(guān)前繞了一圈又回來。

    他右腿小腿截肢，未來只能依靠拐杖生活。

    那個說愛他到天荒地老的女人離開了他。

    而他厚著臉皮回到老家，讓向文杰母親照料他的飲食起居。

    向文杰看過父親和女人在福城肆無忌憚牽手的模樣，對老家日夜期盼，卻只能捧著一紙無用的結(jié)婚證過日子的母親心疼到極點。

    大概兩年前，他的爺爺奶奶相繼離世。

    再沒人反對，向文杰就勸母親跟父親離婚。

    但母親只一言不發(fā)地盯著掛在客廳的結(jié)婚證發(fā)呆，隔了許久才說：“領(lǐng)證了，就是應(yīng)該包容他的一切?！?/br>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工作了，有工資、能獨立。

    向文杰又一次回家勸說父母離婚。

    母親還是那樣老實本分、思想守舊，覺得離婚是一件丟面的事，看向父親的眼神永遠真摯。

    她不介意他的殘疾，甚至歡喜他終于能回家，哪怕需要她耗費心力地去照顧他。

    一些來往密切的親戚，聽說向文杰家里的事，沒人站在他這邊，紛紛夸贊他的母親是個好女人。

    向文杰簡直無語。

    氣呼呼地回到福城。

    從那之后，他每次回老家都只呆在自己的房里，不踏進客廳。

    掛在中央的那張被母親當(dāng)作寶的結(jié)婚證，在向文杰眼里像道枷鎖將不合適的兩個人永遠地鎖在一起，每看一眼都讓他泛惡心。

    這些爛事，他覺得丟人，只和梁飛燕說過。

    他輕嘆，“我會好好對你，會專一。但不想領(lǐng)證……”

    梁飛燕不解，如果他父母的婚姻如此糟糕，他不應(yīng)該是對婚姻更珍惜和尊重嗎？

    向文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是好討厭這種捆綁關(guān)系，覺得對雙方都是枷鎖。

    他會對一個人好，對她專一，是憑著對她的喜歡。

    所以認為沒這張證明也無所謂。

    聽完他的解釋，梁飛燕好像懂了，又不太懂。

    她想著，反正還年輕，或許再過一兩年，他會變了想法也不一定。

    于是，隨口應(yīng)了，“看你吧?！?/br>
    可梁國棟提這事時，向文杰低著頭不吭聲，多少讓梁飛燕有些不悅。

    冷風(fēng)吹過來，吹散她耳邊沒綁好的碎發(fā)，撓得她后頸一陣癢。

    向文杰注意到，在她之前伸手過來，幫她把頭發(fā)整理到一邊。

    梁飛燕趁著月光仰頭，忽然發(fā)問：“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跟我結(jié)婚？”

    向文杰答非所問：“現(xiàn)在這樣不好嗎？我對你不夠好？”

    梁飛燕撇嘴，“好……”

    “可我想要更穩(wěn)定的關(guān)系。比如結(jié)婚……”她舔舔唇，有些緊張，聲音漸小。

    向文杰沒讀出那句話的認真，握著她的手，承諾道：“我很喜歡你，會專一，會對你好的。不需要這張紙來約束我?！?/br>
    梁飛燕咬牙，“這不是約束，是承諾?！?/br>
    向文杰擰眉，“你不相信我？”

    話聊到這邊，幾乎是把能說的全堵上了。

    相信他跟領(lǐng)結(jié)婚證有沖突嗎？

    梁飛燕本來沒這么執(zhí)著這件事，但他的態(tài)度卻讓她莫名地想要認真。

    “既然你覺得有證沒證都無所謂，那就領(lǐng)?。俊?/br>
    “可我不想……”

    “向文杰。你不想無非就是不想要婚姻這層約束罷了，想走的時候好隨時走。你喜歡我的時候，會對我好，那沒那么喜歡的時候呢？人生這么長，你能一直像今天這樣喜歡我嗎？”

    “我能！”

    “那就跟我去領(lǐng)證啊……”

    向文杰擰眉看著她，眼神仍在閃躲。

    梁飛燕搖頭，“說到底就是不夠喜歡而已。”

    頓了會，她繼續(xù)道：“我理解你對這個的恐懼，但我還是期待能有一個合法合理的身份。如果你不能給我，那就分手吧?！?/br>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彼蛔忠活D，說得極為認真，沒給他一點商量的余地。

    向文杰呆在原地許久。

    嘴巴張張合合，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梁飛燕覺得他這就算回答了，禮貌地和他鞠躬，然后瀟灑地轉(zhuǎn)身，“謝謝你這段時間陪我?！?/br>
    她走了。

    沒一點猶豫。

    向文杰愣在那，慌作一團。

    冷風(fēng)拍在面上，帶著些許沙粒，刺痛肌膚。

    他是討厭結(jié)婚證，可更討厭跟她分開。

    向文杰在她進院子前的一刻，跑過去拉住她，“不要分手。是我太自私了，沒考慮到你，領(lǐng)證行，你給我一段時間準(zhǔn)備準(zhǔn)備，好嗎？”

    第74章 .1986新工程師

    羊角島一期工程臨近結(jié)尾時,筇洲那邊突然說要給他們派一個新工程師來幫忙。

    陳竹青說這消息時，向文杰從面前堆積如山的資料里抬頭，他搬開面前遮住視線的兩摞，“一期下個月就驗收了,這時候派人來？該不會是空降吧？”

    所有工程驗收合格后,提交的項目冊上會印參與建設(shè)的工程師名字。

    這些項目又和職稱評定掛鉤。

    在福城時,向文杰遇到過空降。是個領(lǐng)導(dǎo)的兒子,剛從工程學(xué)院畢業(yè)就被塞進他們的工程項目，實際上做的還不如那些實習(xí)工程師多,但驗收報告上他的名字不僅在設(shè)計組里，還落在了向文杰之前。氣得他好幾天沒睡著，嘴上冒起四五個大泡,仍在宿舍碎碎念，抱怨空降的公子哥。

    陳竹青把文件最末的那頁個人簡歷翻上來。

    證件照上的小伙子剔著利落的寸板，笑容燦爛。

    目光繼續(xù)往下掃，落到畢業(yè)院校和年級數(shù)那……

    是去年畢業(yè)的。

    陳竹青眉骨一挑，覺得向文杰好像猜對了。

    他咳嗽一聲，“空降也不見得就很差。看他畢業(yè)院校還可以。”

    上午，兩人還在猜那人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