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夢欣在院里拍著小皮球，高聲回：“知道啦！”

    快到中午，陳竹青合上書，兩手舉高抻了抻于桌前久弓的腰，又攥拳從肩頭繞過，輕輕敲了敲微微發(fā)酸的肩胛骨。

    舒安在上班。

    他起身去廚房做飯。

    他朝院子外看了一眼，舒夢欣在那拍球。

    “姑丈要做飯了，你別到處跑了，再玩一會洗洗手吃飯。”

    “好！”舒夢欣的笑容很甜，跟舒安一樣，笑起來有兩個小梨渦，“我想吃西紅柿炒蛋！”

    陳竹青應了好，轉(zhuǎn)身進廚房忙活。

    過了會，他端著一盤西紅柿炒蛋，一盤青椒炒牛rou走出來。

    舒安不在家，他沒心情做大餐，能應付過去就行。

    舒夢欣洗好手，跑進屋內(nèi)，看見桌上的兩小盤菜，頗為失望地‘哎呀’一聲，“都沒有湯呀？”

    鍋里剛做過西紅柿炒蛋，沒來得及洗，還有些西紅柿的湯汁。

    陳竹青重新開火，加進一碗水，又磕了個雞蛋進去，用大勺攪散。

    飄散的蛋液逐漸凝結(jié)成型。

    陳竹青滿意地撈出，剛好一碗的分量，不多也不少。

    他端到舒夢欣面前。

    舒夢欣瞇著眼，“涮鍋水？”

    陳竹青糾正道：“這叫西紅柿蛋湯。”

    不管怎么說，總算有湯了。

    舒夢欣壓著小裙子，坐到凳子上，準備吃飯。

    這時，向文杰非常適逢時宜地開門進來。

    他端著碗，不認生地坐到飯桌旁，“喲。今天的菜不錯，有蛋有rou?！?/br>
    陳竹青重新拿出一副筷子放到菜盤邊，“外人來了。一會夾菜得用公筷?！?/br>
    向文杰蹭飯蹭習慣了，對于這種不痛不癢的揶揄一點不在乎，隨手從兜里抓出一把奶糖往舒夢欣手里塞，“叔叔不白吃。給你糖?！?/br>
    舒安平時管得嚴，將糖和零食都鎖在廚房的高柜里，一周定量給舒夢欣發(fā)一點。

    舒夢欣在陳竹青出手前，迅速將糖藏進兜里，轉(zhuǎn)過頭，露出水汪汪、慘兮兮的眼睛，揪著向文杰的衣擺問：“文杰叔叔，明天還來吃飯嗎？”

    向文杰捏捏她的側(cè)臉，“小可憐。來！叔叔天天來，天天給你帶好吃的。”

    陳竹青調(diào)轉(zhuǎn)筷尾，敲他一下，“她一周只能吃三顆糖。不可以再多了！”

    向文杰把手攤開，肩膀一聳，“姑丈發(fā)話了，沒辦法了?！毕蛭慕茏熨v心軟，最見不得孩子失望，還是這么可愛的小姑娘，他用公筷往她碗里夾了一塊小炒rou安慰道，“等你像向軍哥哥那么大，吃零食就不受控制了?！?/br>
    舒夢欣眼睛一亮，“真的嗎？”

    陳竹青擰眉，“得聽姑姑的。”

    小朋友肩膀又塌下一塊，“好吧……”

    吃過飯。

    陳竹青還要復習專業(yè)課，又怕寫完作業(yè)的舒夢欣到處亂跑，干脆把屋門鎖了，只允許她在家里玩，以防到處亂跑。

    陳竹青和向文杰不僅是同事，還是大學同學。

    兩人坐在書桌前復習功課，時光好像都慢下來，瞬間將記憶拉回校園。

    那時候，平時要應付一堆思想教育課。

    臨近期末，學生們求著老師給畫重點，然后抱著書去圖書館的通宵自修室熬夜苦讀。

    向文杰初中是在村里讀的，高中到福城因教材不同，學得不太好。

    高中畢業(yè)又下鄉(xiāng)兩年，才進入工程院學習，基礎不扎實，一下子要記那么多東西，有點學不過來。幸好，他開學第一天，就從人群里一眼瞧中了陳竹青這根大腿。

    開學時，所有人都懵懵懂懂，有的穿著工廠的厚工裝，有的人臉頰被風吹得通紅褶皺，唯有陳竹青戴著個黑框眼鏡，目光堅定，穿的很干凈，皮膚又白，站在那跟道景似的。

    怎么看都是讀得好的那類。

    大學期間，陳竹青一點沒讓他失望。

    向文杰全是靠著他的筆記，和期末突擊，應付完所有考試。

    現(xiàn)在，向文杰撐著腦袋，側(cè)目看他的筆記，“這么多年了，你還留著？”

    陳竹青圈出其中的重點，“沒它，你就等著哭吧。”

    向文杰感激地點頭，“還好有你！陳哥天下第一好！”

    他邊說邊假意抹眼淚，發(fā)出嗚嗚的哭聲，但模仿得極差，聽得陳竹青胳膊冒出一陣雞皮，背后發(fā)涼，還直泛惡心。

    陳竹青白他一眼，“少來這套?！?/br>
    向文杰恢復正常，坐直身子，邊看書，邊跟他閑聊。

    從大學聊到現(xiàn)在。

    兩人相識超過十年了，這么一點點回顧過來，向文杰忽然有點感慨，“不管在大學還是單位，你都悶悶的。我們那時候還說，完了，白瞎一張帥臉，估計這輩子都得打單。一轉(zhuǎn)眼，你和舒醫(yī)生都結(jié)婚三年了?！?/br>
    陳竹青笑笑，掰著指頭數(shù)，“時間真的好快，下月我就三十歲了……”

    提起婚姻，不免要聊到孩子。

    向文杰說：“付永強他老婆上個月在新手術(shù)室里生的，生的時候情況不太好，還好有個老資歷的婦產(chǎn)科醫(yī)生用產(chǎn)鉗給夾出來了?！?/br>
    這件事，陳竹青聽舒安提過，說是這次新進的手術(shù)儀器幫了大忙，生產(chǎn)時能看清孩子的胎位。

    他點頭，“衛(wèi)生所新修完，設備和醫(yī)務人員都上了個層級，這對周邊小島來說真的方便好多，一些麻煩的病癥也能看了，不用跑筇洲那么遠。”

    向文杰問：“舒醫(yī)生呢？有動靜嗎？”

    陳竹青笑笑：“還沒。不著急?！?/br>
    ……

    兩人在屋內(nèi)聊這話題時，舒夢欣正在客廳擺弄磁帶。

    這個話題，這一年被提了太多次，從過年回閩鎮(zhèn)聽陳紅梅念叨，回了西珊島，陳竹青每次從外面回家，見到舒安的第一句還是問這個。

    舒夢欣輕輕一蹦，坐到木頭沙發(fā)上，噘著嘴晃腿，側(cè)身將腰邊的娃娃抱進懷里。

    她低頭，小聲跟娃娃說真心話，“不喜歡小弟弟和小meimei?！?/br>
    即使陳竹青和她約定過會待她如初。

    午夜夢回時，舒夢欣夢到的還是mama抱著小弟弟嬉笑玩鬧，就是不理已經(jīng)哭成淚人的她。

    親生母親尚且如此。

    她該怎么相信跟她隔了一層的姑姑和姑父？

    **

    這個月到日期了，舒安的月經(jīng)還是沒來。

    因為剛調(diào)去婦產(chǎn)科，要學的東西很多，舒安沒注意到這點。

    細心的陳竹青替她記著，晚上她回家，陳竹青給她準備好洗腳水，里面還加了一些姜絲。

    舒安有痛經(jīng)的毛病，體質(zhì)偏寒，這樣泡腳對她有好處。

    月經(jīng)來前幾天，他都會這樣為她準備。

    舒安看見水盆愣了下，后知后覺地問：“到日子了？”

    陳竹青將她按到沙發(fā)上，拿了小馬扎坐到腳盆邊。

    他兩手扣住舒安的腳腕，輕輕把腳放進木盆。

    她腳尖剛碰到水，他便更用力地抬住，“燙不燙？”

    舒安點頭，“剛好。”

    陳竹青這才放心地讓水浸沒腳腕。

    他兩手全伸進盆內(nèi)，幫她揉搓腳面和xue位。

    按摩的xue位是他特意跟中醫(yī)請教過的。

    陳竹青的手指特別漂亮，骨節(jié)分明又很長，食指勾起時，關(guān)節(jié)微|凸，薄而白的肌膚下隱著細青的血管。關(guān)節(jié)壓在指定xue位，用力得當，十分舒服。

    舒安兩手捏著沙發(fā)邊，低頭看他，心忽然被溫暖的幸福感塞得滿當當，飽含笑意的眼睛出了他再容不下別的。

    陳竹青抿抿唇，小心翼翼地問：“我們明天去醫(yī)院看看？會不會是懷了？”

    賈勤勤前一陣剛生，現(xiàn)在還住在醫(yī)院病房里。

    舒安聽她說過，懷孕的時候吐得厲害，什么都吃不進去，但為了孩子又不得不吃，有時候食物混著上涌的酸水，硬生生咽下去，難受到極點。

    懷孕的時候，賈勤勤后悔至極，但生產(chǎn)完，看著旁邊的小團子，又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聽她聊這些，舒安只是懵懂地點頭。

    面對陳竹青的疑問，她摸摸小腹，說：“我沒有想吐的感覺，應該沒有吧?！?/br>
    “還是去看看吧?！标愔袂嗳允遣环判?。

    **

    第二天是工作日。

    陳竹青提前半小時下班，去醫(yī)院找舒安，想帶她去看醫(yī)生。

    沒等走到婦產(chǎn)科辦公室，先在走廊遇到她。

    舒安捏著幾張紙，坐在那兩眼空洞地發(fā)呆，不知在想什么。

    陳竹青快走幾步，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慢慢搓熱，“怎么了？”

    舒安仰起頭，鼻子一皺，眼眶發(fā)紅，“我懷孕了。”

    “真的？”陳竹青差點咬著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