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上次舉報后，筇洲工程院對他意見很大，所以派來兩個跟他資歷差不多的工程師，說是協(xié)助他，其實就是對他不那么信任了，派來兩個‘自己人’監(jiān)督他的。

    新來的工程師想法很多，資歷也深。

    不會完全聽陳竹青的，幾人經(jīng)常因為工作理念不一致，爭執(zhí)到很晚。

    幾次，舒安去辦公室找他，聽到里面的爭執(zhí)聲。

    陳竹青按照他們的想法做出幾版新方案，那兩人要么是看都不看，或者只草草瞄一眼，就提出其他反對理由給否決了。

    像是筇洲工程院故意派來跟他作對似的。

    而且兩人來這以后，筇洲工程院有事總是先通知這兩人，再讓他們轉(zhuǎn)告陳竹青。

    想到這里，陳竹青自嘲道：“我現(xiàn)在就是個被架空的總工?！?/br>
    舒安靠在他懷里，“你的能力擺在那，該是你的總有一天會回到你手上?！?/br>
    這幾個月，好像都在各種悲傷的消息里度過，兩人聊起這些事，頻頻嘆氣，精神萎靡。

    陳竹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br>
    舒安興奮地仰頭，“你說！”

    陳竹青：“副食品廠重新投入使用了，張陽是廠長。”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會證明我留下來的決定沒有錯！”

    他蓋在被子下的手收緊，好像她才是他不斷前行的動力，只要握著舒安的手，就能抹平心里的委屈和猶豫。

    此刻，舒安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我相信你！”

    **

    引產(chǎn)消耗過大，賈勤勤在家休了一個月，身子還是很虛。

    付永強不再相信島上的醫(yī)生，帶著她去筇洲醫(yī)院看病。

    因為是需要長期調(diào)理，所以拿回一大包中藥。

    這么熬著吃了一個月，賈勤勤的胃口好像好了點，但精神上的負(fù)擔(dān)一點沒減。

    每晚，她都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只能閉著眼干著急。

    她睜開眼，看見天花板上有無數(shù)小眼睛，那眼神里全是哀怨和怒火，像是那個流|產(chǎn)的孩子對她的責(zé)問。閉上眼，同樣沒法平靜，好不容易睡著了，夢里卻回到了做引產(chǎn)那日，她孤單地躺在手術(shù)臺上，冰涼的醫(yī)療器械穿過身子，拿出那個鮮活的生命。

    賈勤勤在夢里，掙扎、嘶吼、哭泣……

    身體里像住著一頭野獸，正在從里往外地一點點吃掉她。

    好幾次，她大叫著醒來，全身都是冷汗，躲在付永強的懷里抖個不停，無論他怎么安慰，她只是念叨著同一句，“他來了，他來了。他來找我了……”

    付永強被她這樣的表現(xiàn)嚇得不輕。

    他晚上不敢睡，強打著精神陪她。

    而后，他幾次帶她去看醫(yī)生，甚至帶去精神科。

    賈勤勤自己就是醫(yī)生，不肯去那種地方。

    是付永強求了半天，騙她去的。

    到了?？漆t(yī)院，她盯住門口‘精神科’三個字，瞬間明白過來，對他又咬又踹的。

    醫(yī)生走過來安撫幾句，把她帶進診室，給她做了測試。

    得出的結(jié)論是‘產(chǎn)后抑郁’。

    醫(yī)生把付永強單獨叫到一間診室，跟他詳細(xì)說了賈勤勤的病因，給出治療方案，還給她開了一瓶鎮(zhèn)靜類的藥物。

    從醫(yī)院回來，賈勤勤變得很警覺，頭上像長了兩只貓耳似的，有點小動靜都能把她弄到崩潰。

    因為這樣，她沒法去醫(yī)院上班，申請了停薪留職。

    舒安來看過她幾次，賈勤勤把她牽到里屋。

    她看了眼在院里干農(nóng)活的付永強，確定他不會進來后，從床下翻出一堆白色藥片。

    她說：“安安，你伸手?！?/br>
    舒安不明所以地攤開手掌。

    白色藥片嘩啦啦地從賈勤勤的掌縫掉落，鋪滿舒安的手掌。

    她聽付永強說過她的癥狀，本來還在奇怪怎么吃了藥，反而病得更厲害了。

    現(xiàn)在總算知道原因了。

    舒安把藥拿小袋子裝好，“勤勤，你生病了。要吃藥，才能好?！?/br>
    賈勤勤搖頭，她指指門外，“我沒有生病。他騙人的。他想要害死我。舒安，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幫幫我。我不想住在這里，你幫我離開這里。”

    自從賈勤勤得了抑郁癥后，整日疑神疑鬼的，有陣子還抱著枕頭說那是她生的女兒。

    付永強白天要上班，沒法二十四小時看著她。

    家屬院離海灘進，賈勤勤以前喜歡帶兒子去海邊玩，現(xiàn)在她這個樣子，付永強怕她亂跑出事，所以白天去上班，就用門鎖把她鎖在家里。

    他越是鎖她，賈勤勤越是想往外跑。

    有次，她用椅子敲碎窗戶，準(zhǔn)備跑出去。

    幸好鄰居趙學(xué)民那天休息，聽到隔壁有響動，跑過來看，好說歹說才把賈勤勤勸進屋里。

    付永強聽到消息，騎車回家，沒等進屋，賈勤勤害怕地大叫，拿掃帚把他趕出來了。

    在賈勤勤眼里，全島都是付永強的幫手，是不讓她離開屋子的壞人。

    她捏緊舒安的手，眼淚汪汪的求道：“舒安。你幫幫我?！?/br>
    舒安沒想到她病得這么嚴(yán)重，心疼得不行，兩手捧起她的臉，拇指壓在她側(cè)臉把眼淚擦干。

    她細(xì)聲安慰道：“大家都是為了你好。屋里不好嗎？你想去哪？”

    賈勤勤被問住，坐在床邊，癡癡地看她。

    不知道是前一陣吃鎮(zhèn)靜類藥物的后遺癥，還是因為不斷做噩夢，睡不著精神狀態(tài)差，賈勤勤覺得自己的記憶在慢慢退化，她記不得以前的事，也記不清身邊的人。

    有時候早晨醒來，看到付永強躺在床邊，她會像刺猬一樣，豎起全身的毛刺，竄到沙發(fā)上，和他拉開距離。

    等鎮(zhèn)定下來，記起他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心才放下些。

    除了不讓出門外，付永強對她很好，拿出了最大的耐心和溫柔對她。

    可賈勤勤每次看到他還是會害怕，那種恐懼是從心底發(fā)散出來的，她也說不清是為什么。

    舒安久久等不到回答，坐回她身邊，“付團長，對你很好。”她從旁邊拿過相冊，應(yīng)該是這陣子，付永強總翻給她看的緣故，相冊的頁腳有很多新褶皺。

    舒安捏著頁腳小心翼翼地翻動，陪著賈勤勤從他們結(jié)婚開始回顧。

    一直看到第三本，里面有一張是兒子出生時，付永強抱著還沒剪臍帶的孩子在手術(shù)室門口拍的，他一手抱著小朋友，一手拿著醫(yī)用剪。

    前面賈勤勤一直很安靜，偶爾看到什么觸動到心的照片，還會和舒安講些她和付永強以前的故事。

    可這張照片一出來。

    她登時變了臉色，盯著那張照片哇哇哭，“我的孩子沒有了。都怪他……”

    舒安暗吶不好，趕緊合上相片，“對不起……”

    她上次來，看到賈勤勤還能輔導(dǎo)兒子功課，好像是恢復(fù)一些，能談孩子的事了，沒想到又退回去了。

    舒安勸了一陣，賈勤勤似乎是哭累了，聲音漸小，只是肩膀還在抖，抽抽搭搭地掉眼淚。

    晚上，付永強下班回來，舒安便回家去了。

    陪賈勤勤待了一天，受她的影響，舒安心里像塞進顆烏梅似的，酸酸澀澀的，想哭卻哭不出來，難受到極點。

    回到家，她和陳竹青說了這些事。

    陳竹青嘆氣，“你把她丟藥的事跟付團長說了嗎？”

    “糟糕！我忘了！”賈勤勤病得這么厲害，她又私自斷藥，是很危險的事。舒安從柜上抓起手電，去車棚里把自行車牽出來。

    天色漸晚。

    舒安騎車還要舉手電，陳竹青不放心就一起跟去了。

    “我騎車。你打手電。”

    “好！”

    兩人配合默契，快速蹬到付永強家。

    舒安怕刺激到賈勤勤，把付永強叫到外面，跟他把這事說了。

    付永強一聽，臉色大變。

    舒安穩(wěn)住他，“你別著急。之前沒吃就沒吃了，別去質(zhì)問她。”她塞給付永強一個維生素b1的空罐子，“你把藥裝在這個瓶子里，跟她說是保健的維生素?！?/br>
    這兩個月，家里的事把付永強折磨得心力憔悴，他腦袋已經(jīng)轉(zhuǎn)不動了，舒安怎么說，他就怎么做。

    舒安又囑咐一句，“你還是再帶她去醫(yī)院看一次。下次，我陪你們?nèi)グ?？?/br>
    付永強感激地點頭，“舒醫(yī)生，謝謝你?！?/br>
    幾人在院外聊了一會，付永強進屋。

    賈勤勤一直趴在窗戶邊，看他們說話。

    她什么都沒聽見，心里卻很篤定，兩手環(huán)胸地質(zhì)問道：“是舒安教你要怎么害我了嗎？”

    付永強委屈，“你是我老婆，我為什么要害你？”

    賈勤勤比他還委屈，“那你為什么不讓我出門？”

    “寶貝。你生病了，醫(yī)生說要在屋里好好休息?！?/br>
    “我就是醫(yī)生，我沒有生?。∧憔褪窍牒ξ?，還害死了我們的孩子！”

    “我……”

    賈勤勤不聽他解釋，捂著耳朵跑回屋子，‘啪’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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