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接跑進房里去求助舒安。

    舒安牽著孩子走出來，“mama不會這個。讓爸爸教你?！?/br>
    陳竹青眉毛一挑，欣喜地拿起一塊拼圖，沒等說話，陳嘉言先嗆道：“那我就想跟mama玩，不會我們可以一起學。不要爸爸，可不可以？”

    舒安挨著陳竹青坐，又把孩子抱到腿上，“為什么不要爸爸呀？”

    孩子對母親有種天然的依賴。

    陳嘉言往后一仰，貼在舒安懷里，一下就找到了熟悉的安全感。

    她往舒安懷里縮了縮，似乎是想變成以前那個小團子，努力一陣發(fā)現(xiàn)沒辦法變小，只能伸手環(huán)住舒安的脖頸，靠在她肩上，小聲說：“我喜歡mama身上的味道?！?/br>
    舒安抱著孩子，拍著她的后背，慢慢安撫：“你記不記得以前睡不著，都是爸爸給你唱搖籃曲？那時候，你好喜歡爸爸的，mama怎么哄你都沒用?！?/br>
    陳竹青聽了，轉(zhuǎn)身鉆進屋子里，拿出一把舊吉他，撥弄琴弦，輕輕哼唱了一首搖籃曲。

    曲子唱完，他壓著琴弦，期待地問：“嘉言還記得嗎？”

    這一年，工程隊經(jīng)歷重組，工廠又出事。

    煩心事一樁接著一樁，陳竹青忙得昏天黑地，沒法像以前那樣注重保養(yǎng)，眼角多出兩條細紋，膚色也暗了一個色號。

    舒安跟他生活在一起，沒發(fā)現(xiàn)這些小變化。

    而陳嘉言是一年才能見他一次，小孩子的觀察力又很敏銳。

    陳竹青和她印象里的‘爸爸’不一樣了，所以初見時，她沒有認出他來。

    現(xiàn)在，聽著熟悉的搖籃曲，藏在心底的記憶慢慢翻涌上來，腦海里閃現(xiàn)出無數(shù)個深夜，她哭鬧個不停，陳竹青抱著她一邊唱搖籃曲，一邊顛動著她哄睡。

    陳嘉言伸出手。

    rou乎乎的小手，溫溫熱熱地貼在他側(cè)臉，特有的幼兒沐浴乳的香氣縈繞于鼻尖。

    她小聲說：“爸爸。我記得了。”

    陳竹青寬大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眼睛發(fā)酸，一個沒忍住，淚水從眼角滲出，從兩人貼在一起的掌側(cè)滑落。

    陳竹青的手受過傷，掌心有兩道愈合的疤痕微微凸|起，還有七八個粗糲的繭子。

    那些傷痕劃過小朋友細嫩的手背，陳嘉言皺了皺眉，輕聲喊‘疼’。

    陳竹青趕忙收手，“對不起。是不是爸爸的手太粗了？”

    陳紅兵背上也有這樣深粉色的疤痕。

    夏天他穿著背心，肩頭的疤痕很明顯，就赤|裸|裸地露在外面。

    陳嘉言聽馮蘭說過，那個是刀疤，是被利器割傷后才會留下的印記，是一輩子都好不了的。

    她盯著陳竹青的手掌，問：“爸爸，這些傷是不是很疼呀？”

    孩子的目光真摯，關切的話戳中他的軟肋，陳竹青的語氣更溫柔了，“不疼?！?/br>
    看他們和好，舒安把孩子放到沙發(fā)上，“你在這跟爸爸玩拼圖?！?/br>
    說罷，她走進廚房去馮蘭摘菜。

    舒懿行看舒安拿著小鑷子在給一塊三層rou拔毛。

    他忽然朝廚房里喊：“安安。我想吃燉rou。”

    雖然這不是舒懿行第一次這么叫她了，但聽到這個不該從他口里叫出的稱呼，她還是頓了一下，怔怔地應‘好’。

    陳竹青送了他一記板栗，“沒大沒小的。你應該叫‘mama’?！?/br>
    舒懿行抱著額頭，無辜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爸爸每次這么叫mama，她都很開心，你也很開心。我為什么不能這么叫？”

    舒懿行思考問題的角度太過清奇，陳竹青一時竟愣在那，找不到合適的回答。

    怔了半晌，他撇嘴，“那不一樣。反正你不能這么叫她。”

    —

    臨近春節(jié)，馮蘭買菜不再考慮價格，大魚大rou地一盆盆往桌上端。

    家里熱鬧，陳順拿出珍藏的茅臺酒。

    舒安卻攔著，“爸，你血壓高，不能再喝了?！?/br>
    陳順會意地點頭，只從架子上拿出兩個小酒杯，一個放在陳竹青面前，一個給陳紅兵。

    他給他們倒酒，然后給自己倒上果茶，“我不喝酒。開給他們喝的?！?/br>
    陳竹青看馮蘭還圍著圍裙在廚房里打轉(zhuǎn)，提醒道：“嫂子菜夠了，別做那么多。沒下鍋的，可以留著明天再做?！?/br>
    馮蘭端著最后一盤白灼蝦走出來，“安安喜歡這個，是一定要有的?！?/br>
    全家人都聚在餐桌前。

    唯獨陳雯不知道在房里磨蹭什么，菜全上桌了，也不見她出屋。

    陳紅兵在外面催：“雯雯，你干嘛呢？長輩全在這等你。”

    陳雯穿著黑色的飛行夾克和厚牛仔褲從屋里轉(zhuǎn)出來，肩上還挎著個深褐色的皮包，一看就是要出門的打扮。

    去大學后，她的妝容更加精致。

    假睫毛刷得又長又翹，眼角還點了顆淚痣，配上烈焰紅唇，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所有人皆是一愣。

    陳順指著她面頰的兩團腮紅，問：“你涂著個猴屁股要去哪？”

    陳雯唇線繃直，手指勾著皮包帶打轉(zhuǎn)，沒好氣地回：“我約了朋友吃飯?！?/br>
    說著，她邊往外走，邊朝陳竹青和舒安點頭示意，“小叔、小嬸，你們回來了。我出去一下，晚點再聊?！?/br>
    “你給我回來！”陳紅兵的筷子往桌上一摔，又彈到地上，響聲清脆。

    陳雯止住腳步，轉(zhuǎn)過身子，一臉無語地瞧他。

    “你是不是要跟那小子出去？”

    陳雯白他一眼，表情很不耐煩。

    陳紅兵拍著桌子問：“說話??！”

    馮蘭彎腰撿起地上的筷子，拍拍陳紅兵，示意他有話好好說。

    陳雯撇嘴，“是啊。那怎么了？”

    陳紅兵騰地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氣得頭發(fā)都直了，豎起的食指指著她的鼻尖，顫抖好一陣，都沒說出下半句。

    陳雯用小指扣扣耳朵，又問：“爸，我能走了嗎？”

    “不能！”陳紅兵幾乎是用吼的，“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許去！”

    說完這句，陳紅兵仍是不放心。

    他繞過桌子，徑直走到門口，把外層鐵門和內(nèi)層木門全鎖了。

    “你少跟那種人見面！”

    陳雯對他這個反應早有預料，她沒多說什么，直接扭頭進屋，‘啪’地一聲把門甩上了。

    “他媽的，你這什么態(tài)度！”陳紅兵隔著門發(fā)泄不滿，在客廳里摔摔打打的，故意把聲音弄得奇大無比。

    陳竹青和舒安不知道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一臉懵圈地看著這一切。

    隔了好一會，陳紅兵慢慢平靜下來了，邊嘆氣邊坐回桌邊。

    馮蘭扯著嗓子問：“雯雯，你不吃飯了？”

    里面人回：“不吃了！餓死算了?！?/br>
    陳紅兵夾了一塊rou，又扒拉幾口飯，“不管她了。我們吃我們的。”

    他把那盤白灼蝦移到舒安面前，“你最喜歡這個。你嫂子聽說你們今天要回來，早上特地去海鮮市場買的，都是活的，可新鮮了。”

    舒安瞧了陳竹青一眼，跟馮蘭道謝，才伸手去剝蝦。

    鬧了這么一出，餐廳的氣氛驟降至冰點。

    所有人都低頭扒飯，只有無聊的電視劇作陪。

    陳竹青壯著膽子問：“雯雯，這是怎么了？”

    馮蘭嘆氣，“說是交了個男朋友。”

    陳雯已經(jīng)成年了，又考上了好大學。

    按道理說，陳紅兵沒理由反對她戀愛阿。

    陳竹青剛要問，馮蘭又嘆氣，繼續(xù)說：“是一個在酒吧唱歌的?！?/br>
    一提到這事，陳紅兵就像被虱子咬了一樣，渾身都不舒服，沒抓沒落的。

    他猛扒拉幾口白飯，氣呼呼地說：“怎么能找那種人啊！之前說要給她介紹部隊的，她說部隊的太沉悶，不是她喜歡的類型。我以為她是看上藝術大學哪個高材生了，找了這么個玩意?！?/br>
    “早知道就不花錢送她去學美術?；敲炊噱X，也沒培養(yǎng)出多好的鑒賞能力。看中的都是什么玩意?！?/br>
    陳紅兵一口一個‘玩意’，別說是屋里的陳雯，就是陳竹青聽著都有些不舒服。

    他輕輕扯了下陳紅兵的袖子，小聲提醒：“差不多得了?！?/br>
    陳紅兵瞪他一眼，“我是她爸，她找了個這樣的人，我還沒資格說了？”

    這事他們陳家的事，舒安插不上話，悄悄扭頭往半遮掩的門里瞧了一眼，看到陳雯趴在書桌上，背影陰郁。

    陳竹青往陳紅兵碗里夾了一大塊苦瓜。

    陳紅兵在氣頭上，吃東西迅猛，根本沒看清是什么，只顧著低頭扒飯，像餓了好幾天的猛獸撲食。

    苦瓜入口，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溢散開時，他擰緊眉，扭頭往桌角的垃圾桶連呸幾聲。

    他邊吐邊抱怨：“陳竹青，你給我夾的什么東西？”

    陳竹青往他碗里又夾了一塊，才搭茬：“苦瓜。看你火氣大，讓你吃了敗敗火。”

    陳紅兵夾起苦瓜丟給馮蘭，“我才不吃?！?/br>
    陳竹青勸道：“你不喜歡有什么用，又不是你處對象。”

    陳紅兵剛要張嘴，抬起手腕被陳竹青壓住，他壓低聲音，說：“你這么明目張膽地攔著，容易激起她的逆反心理，你偏不讓他們在一起，反而讓他們綁得越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