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雯就知道他還是看不上高遠，揚起臉，篤定地說：“嗯！我就是喜歡他。”

    “嘖嘖嘖?！标惣t兵難掩嫌棄地瞄她幾眼，又是嘆氣又是搖頭地，頓了好一陣，像是接受這個說法了，頭猛地抬起說，“女孩子得懂得矜持，不能這么上趕子地貼上去，多跌份?！?/br>
    陳雯猜不準(zhǔn)他話里的含義，瞇著眼，迷惑地看他。

    馮蘭‘哎喲’一聲，從后面拍了下陳紅兵，又給陳雯使眼色，“你爸同意了。”

    陳紅兵大叫，“同意什么?。∥业囊馑际遣恢狈磳?，先考察考察。至少得等周末我看了人再說吧?！?/br>
    陳雯一聽有戲，笑開眉眼，熱切地挽上陳紅兵的手臂，“我已經(jīng)考察過一遍了，你肯定會滿意的?！?/br>
    女兒本就跟陳紅兵不親，長大后知道男女有別，和他離得更遠。

    每次從學(xué)校打電話回來只跟馮蘭說話，偶爾陳紅兵接到，陳雯的第一句永遠是‘我媽呢？’

    現(xiàn)在因為個男生，她反倒跟他親近了些。

    陳紅兵心里五味雜陳，不知該開心還是該難過。

    他拍了拍陳雯的手背，“爸媽雖然讀的書沒你多，也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但畢竟是過來人，有些建議你還是要適當(dāng)參考的?！?/br>
    陳紅兵的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陳雯也收起任性，應(yīng)道：“我會的。那等周末你看了他，我們再聊?！本o接著她探出半個腦袋，朝外喊，“媽，你周末也去吧?！?/br>
    “我？”馮蘭扥直圍裙，下意識地捋了下散亂的鬢角，支支吾吾的，“我還是不去了吧。讓你爸先去看看。我去了也不知道說什么?！?/br>
    陳雯走過來，捏緊她的手：“你是我媽。你可比爸爸了解我。你當(dāng)然得去了?！?/br>
    說起這話題，陳紅兵不服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喜歡那小子什么?！?/br>
    陳雯做飯少，下面時沒量。

    掛面在鍋里翻滾、脹大，她才驚覺下多了。

    她先撈出一碗自己的量，扭頭問：“小叔，你晚上也沒吃好吧？要不要吃一碗？”

    一家人好不容易說和，陳竹青不想摻和，又瞥見桌上的兩個巧克力蛋糕，便擺手拒絕了，轉(zhuǎn)而彎腰從餐柜里拿出兩個西餐叉子。

    這是之前陳紅兵去外地開會，那邊的領(lǐng)導(dǎo)送的，送了三套西餐餐具，聽說還是有名的牌子?？申惣t兵說那人是披西裝穿草鞋的假洋人，東西拿回來以后往餐柜里一丟，再沒用過。

    陳紅兵以為他是要用叉子吃面，驚得眼睛瞪大，“老三，你干嘛呢？要當(dāng)假洋|鬼|子?。俊?/br>
    陳竹青撇嘴，用眼神指指桌上的蛋糕包裝盒，“我買了蛋糕。借你的名牌叉子一用?！?/br>
    陳紅兵踮腳，目光越過廚房，看向外面的桌子。

    那個包裝盒上印著看不懂的英文。

    這些年對外貿(mào)易發(fā)達，不少人仗著會英語，就有種高人一等的感覺，看誰都用那種看鄉(xiāng)巴佬的眼神掃人。福城一些快倒閉的餐廳，換了英文牌，搖身一變成了西餐廳，靠著賣這種氛圍又盤活了，實際做得也就那么回事。

    導(dǎo)致陳紅兵看見英文就覺得心煩。

    他撇嘴嘟噥一句，“有中餐不吃，趕什么時髦啊?！?/br>
    陳竹青裝作沒聽見，提起蛋糕，拉著舒安回屋。

    舒夢欣已經(jīng)睡下，于是兩個蛋糕都歸了舒安。

    巧克力蛋糕上還放了兩個像漢堡的粉色雙層餅干，餅干是小貓形狀的，朝外的這層用巧克力醬畫了五官和胡須。

    陳竹青教她，說這叫馬卡龍，是一種做法復(fù)雜的法國甜點。

    舒安懵懂地點頭，又低頭瞧了眼蛋糕，覺得橫切、豎切、斜切都會破壞美感，握著叉子的手緊了緊，懸在半空中猶豫。

    陳竹青看出她的心思，覆上她手背，握著她的手硬是從一個四角挖下一塊，遞到她嘴邊，“吃吧。甜度正好，是你喜歡的味道。”

    叉子碰到蛋糕的一刻，舒安心在滴血。

    可蛋糕吃進嘴里，香甜的奶油撞上微微苦澀的巧克力，濃厚的香氣慢慢溢散開，瞬間化解了她的心疼，還有種想再來一勺子的欲|望。

    舒安把另一個遞給陳竹青，“一起吃嘛。我一個人吃不完?！?/br>
    陳竹青沒推脫，拉過凳子坐在她旁邊。

    他沒碰新的，就著她吃過的地方挖了一小勺。

    他把蛋糕含在嘴里，很仔細地品味巧克力的苦澀。

    舒安問：“有心事？”

    “有?！标愔袂喾畔虏孀?，慢慢坐直身子，兩手自然垂下，撐在椅子邊緣，很認真地看她。

    雖坐得筆挺，眼神卻很傷，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陳竹青問：“我們結(jié)婚前，舒平有沒有特意寫信給你說不同意？”

    第100章 .1989分手

    舒安怔了下,牙齒磕在金屬叉子上，嘴里含著聲輕微的‘咔嗒’，連同腦袋里的弦一起震動，不安與疑惑在心底蔓延開來。

    她嘴唇微抿,舌尖在叉子上掃了一圈,把上面的奶油舔掉。

    奶油順著喉嚨下咽,原本滑潤的口感隨著糟糕的心情竟變得有些生澀,黏糊糊地粘黏在口腔，甜膩得讓人不適。

    陳竹青發(fā)出聲自嘲的笑,替她回答：“有。對嗎？”

    兩人結(jié)婚很久了，舒安不知道他為何提起這件事，只是從他落寞的神情里覺得這事不簡單。一時想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舒安采取了逃避的態(tài)度。

    她把勺子放回盤子邊，“那個沒動的蛋糕收冰箱，明天給夢欣吃?！彼涞匕玫案?，又捏起兩人的叉子要拿出去洗。

    陳竹青扣著她手腕的手一轉(zhuǎn)，把她從門邊拉回來，按到凳子上，自己拿著蛋糕和叉子走出去。

    早點睡吧,免得夜長夢多。

    舒安從行李箱里找出睡衣，捧著往浴室走，“陳竹青,我先去洗澡啦！”

    陳竹青正背身在水池那洗叉子,含糊地應(yīng)了聲‘嗯’。

    晚上,舒安在床上翻了好一會，房門被拉開，走進來的人帶著冬夜特有的寒意。

    黑暗的環(huán)境下,感官會變得異常靈敏。

    外套從身上抽離，和毛衣發(fā)出的靜電聲，厚衣服掛在衣架上的響動，以及隨著軟下半邊床墊襲身而來的涼意。

    舒安在裝睡，緊張地深吸一口氣，鼻尖縈繞著冬雪的味道，是一種冷冽的泥土氣息，聞著就潮潮的。

    他是在院里站了很久嗎？

    因為舒平的事？

    舒安想問，又不敢問。

    她猜不透陳竹青的想法，所以格外緊張，揪著枕巾的手動了動，手指卷著一個小角，好像抓住點東西能就緩解身體上的緊張感。

    陳竹青問：“睡了？我想跟你說點事。”

    舒安眼睛閉得更緊，眼角甚至擠出兩條細紋，大有那種‘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感覺。

    陳竹青一手擠進她脖頸和枕頭間的縫隙，一手按在她腰間，把人勾進懷里。

    寬大的手掌按在她后背，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壓縮兩人之間的距離，直到完全緊貼在一起。

    舒安的裝睡計劃失敗，揉揉眼睛，裝出被吵醒的無辜，迷迷瞪瞪地抬頭看他。

    陳竹青墊在她頸下的小臂勾起，手掌按在她腦后輕輕摩挲，如羽長睫掃下來，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房間里只有他們兩人，他的聲音還是很輕，含著些許笑意，“我今天去那個咖啡廳，看到雯雯的男朋友了，還挺帥的?！?/br>
    原來是要說陳雯的事，舒安長舒一口氣，放心地靠回他胸膛答話：“光長得好可不夠。得人品好，對雯雯好，周末大哥不是要去考察了嘛。也不知道能不能過關(guān)呀？”

    陳竹青剛出門那陣，陳紅兵還沒轉(zhuǎn)過彎來，氣呼呼地揚著根搟面杖，說要把那小子的腿打折，斷了他們的往來。

    現(xiàn)在事情有所緩和，舒安也跟著開心，可聊沒幾句，聽陳竹青說那個男生藝術(shù)氣息濃郁，舒安又不免擔(dān)心起來，不安地問：“你說要是大哥真不同意怎么辦？”

    陳竹青聳肩，“陳雯是他的女兒，他不同意，我們也沒辦法。”

    而后陳竹青把陳雯在咖啡廳說的那番豪言告訴她，“雯雯的態(tài)度很強硬，要是大哥真不同意，可能會很麻煩。而且他們年紀(jì)輕，長輩這么打壓，萬一腦袋一熱直接去領(lǐng)證就麻煩了。”

    學(xué)了藝術(shù)，陳雯愛趕新潮，吃的、用的都更新得很快，通常是今天雜志出了新款，明天她就想辦法買來了。

    但除了這點外，她還是從前那個聽父母話的乖孩子，有什么事都會和馮蘭商量。

    舒安不相信她會先斬后奏，拍拍陳竹青的肩膀安慰：“雯雯乖著呢。不會那樣做的。”

    陳竹青捉住她的手，拉到嘴邊吻了下手背。

    床鋪緊挨著窗戶，月光透進來，只模糊地照亮這一方天地，氛圍曖昧到極致。

    他拉著舒安的手貼在自己側(cè)臉，微微偏著頭，若有似無地親吻她的掌心，“其實我還挺羨慕那男生的。有人不顧家里人反對，也要跟他在一起?！?/br>
    話題轉(zhuǎn)得好快，舒安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果然，陳竹青下一句就是，“我知道你永遠不會這樣對我。”

    他仍笑著，長睫毛上泛著細碎的光，柔美還帶點凄楚，彎下的眼角全是苦澀的滋味。

    舒安張張嘴，沒來得及回答，又聽到他繼續(xù)說：“沒關(guān)系。我不是要你回答或承諾。我們結(jié)婚這么久，你喜歡我，對我好，我是知道的，也看得很清楚。只是有時候不免會想，如果爺爺還在，你一定不會跟我結(jié)婚的對吧？你那么乖，爺爺說什么，你都是會遵守的?！?/br>
    舒安不想騙他，也自覺騙不過他，微微頷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應(yīng)道：“嗯。”

    這個答案陳竹青一直都知道，可從她嘴里說出來，真真切切地聽到時，又忍不住地難過。他環(huán)在舒安腰間的手放松些，身子從側(cè)向她變成正躺。

    陳竹青盯著天花板愣神，嘴角勾起一個難以覺察的笑。

    那笑里有苦澀也有自嘲。

    他總是在不重要的小事上糾結(jié)，搞得所有人都不開心。

    但就是不甘心。

    陳竹青自顧自地說：“家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對吧？”

    后面的疑問咬字很輕，像在問舒安，又像是在問自己。

    舒安抱著他回：“你也是我的家人?！?/br>
    她的回答很標(biāo)準(zhǔn)，找不出一點毛病，可是跟陳竹青心里的不一樣。

    他側(cè)過身，盯著她的眼睛，語氣倏地認真起來，“那我和舒平哥比起來呢？在你心里，誰更重要？你會聽我的？還是聽他的？”

    “同樣重要?！笔姘膊皇菫榱税矒嵴l，而是真的沒法分出先后順序。她很喜歡陳竹青，要跟他過一輩子。舒平跟她一起長大，一直護著她，有好東西都會第一時間跟她分享。而且奶奶的遺愿就是要兄妹倆互相扶持，她是不可能放棄哥哥的。

    陳竹青應(yīng)了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