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拿著小盆把床邊的瓜子殼掃走，還從包里掏出兩條小毛巾，一條稍稍擦了下鋪位，另一條則去洗手臺用溫水浸了，再返回來幫小朋友擦手擦腳。

    他扶著舒夢欣的身子，讓她躺倒床上，再給她蓋好被子。

    手搭在她肩上，隔著被子輕拍哄睡。

    舒夢欣瞇著眼，問：“姑丈要去睡了嗎？”

    陳竹青點(diǎn)頭，“我會的。但我得看你睡著了，我再走。所以夢欣要快點(diǎn)睡，這樣姑丈才能早點(diǎn)去休息?！?/br>
    聽了這話，舒夢欣像是接到了什么任務(wù)，開始在腦袋里催眠自己‘要快睡’，但越是這么想，思維越是活泛，也越發(fā)清醒。

    她閉緊眼睛，眼角擰出幾條細(xì)紋。

    陳竹青胸膛震動，發(fā)出很悶的輕笑，拇指壓在她眼角揉了揉，“放松些能比較快睡著?！?/br>
    在車站候車時(shí)，陳竹青買了兩盒牛奶。

    他問：“夢欣要喝牛奶嗎？”

    火車是走動的，時(shí)刻在搖晃，而且那個(gè)廁所提供給整個(gè)車廂的人用，又臟又臭，舒夢欣受不了，也最害怕在火車上上廁所。

    她連連搖頭，“不要。我不想上廁所?！?/br>
    陳竹青把牛奶放在小桌子上，“好。那就不喝。但如果真的想上廁所也不要憋著。你覺得臟，姑丈會舀水幫你簡單清洗一下，再讓你用。所以不要擔(dān)心。想廁所就告訴我?！?/br>
    陳竹青細(xì)心且溫柔。

    總是能先一步猜到她的心思，并且把事情做好。

    跟他待在一起，不需要考慮太多，只要相信他就好。

    舒夢欣莫名地安心，全身都跟著放松，在他的輕拍哄睡下慢慢睡著。

    陳竹青把行李放好，再想去找列車員換被子時(shí)，隔著休息室的玻璃，看到里面的列車員靠在車廂小憩，一臉的疲乏。

    他沒好意思麻煩她，又折返回去。

    那一夜，他沒睡，也沒去鋪位，就在舒夢欣鋪位前的凳子上坐了一夜。

    接下去的一個(gè)晚上也是如此。

    陳竹青都沒去鋪位，就守著舒夢欣。

    孩子太小，他實(shí)在放心不下。

    等到了廣州，他眼底團(tuán)著兩團(tuán)烏青，堪比國寶大熊貓，頭發(fā)也亂蓬蓬的。

    火車上人擠人的，各種味道都有，又沒地方洗澡。

    陳竹青下火車第一件事就是去旅館洗澡。

    然后去百貨商店買了些東西給梁國棟的同學(xué)送去，通過打聽到了這個(gè)月的探視日。

    他們運(yùn)氣不錯(cuò)，來廣州的第二天就是探視日。

    剛過春節(jié)假，不少人還沒復(fù)工，所以這一天來探監(jiān)的人格外多。

    見面室的桌子有限，一次只有十個(gè)人能進(jìn)去。

    其余的人都得拿著東西在外面等。

    陳竹青從上午等到中午，又從中午等到下午，終于輪到他們。

    中間的午休，里面的獄警都去休息吃飯了。

    陳竹青卻不敢走，他怕一會叫人，來不及回來，又得重新排隊(duì)。

    他可以忍，孩子不行。

    給服刑人員送的食物不能帶進(jìn)牢|房，只能趁著探視時(shí)間，在探視間吃完。

    陳竹青從小飯盒里拿出一個(gè)牛rou燒餅，“夢欣先吃一個(gè)墊墊肚子?！?/br>
    舒夢欣搖頭，“這是給爸爸的。”

    陳竹青打開三個(gè)飯盒，“還有這么多呢。你吃一個(gè)沒關(guān)系?！?/br>
    舒夢欣有點(diǎn)餓，抵擋不住rou餅的誘惑，抓過rou餅啃咬起來。

    不過，吃了兩口，她想起陳竹青也沒吃，從另一邊撕開一半遞給他，“姑丈也吃?！?/br>
    “我……”陳竹青剛想拒絕，被舒夢欣打斷，還把餅硬塞進(jìn)他手里，“我們隨便吃一點(diǎn)。一會看完爸爸，姑丈再帶我去吃好吃的?！?/br>
    “嗯！”

    陳竹青三口吃完半個(gè)rou餅，從兜里掏出紙巾擦掉兩人手上的油漬。

    要干凈整潔、以最好的形象去見舒平。

    兩人走進(jìn)探視間，舒平已經(jīng)由獄警押著，坐在左邊的桌子等他們了。

    或許是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

    他不像之前那樣面黃肌瘦，背脊仍是頹然地彎著，但氣色好了很多，臉也圓了一些。

    舒平忙于工作，舒夢欣一直是寄養(yǎng)在大姨家的。

    入獄后，他只能通過舒安寄來的照片看孩子的成長。

    夢里的小姑娘就這么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面前，舒平呆住了，怔怔地坐在那，空洞無神的目光對上她，倏地亮了下，很快又暗下去。

    那雙本該充滿童真的眼睛摻進(jìn)些許難過和心疼。這眼神很動人，卻也很扎心。

    舒平放在桌上的手，迅速地收到桌下。

    因?yàn)檫^于慌亂，手銬鏈條碰到桌子邊緣，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哐當(dāng)’。

    好久不見的父女倆，竟然是在這種環(huán)境里重逢。

    舒平羞愧得無地自容，恨不能找個(gè)地縫鉆進(jìn)去。

    舒夢欣是他最后的期盼，也是他最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人。

    別人的父親有錢、有事業(yè)，是孩子的英雄，庇護(hù)孩子長大，可他卻是人人喊打的過街鼠，在這個(gè)陰暗的角落抱著微小的期望過活。

    這一刻，他的自尊被碾得粉碎、徹底。

    好像透進(jìn)陰暗角落里的最后一縷光也消失了。

    舒夢欣撲到桌子前，興奮地喊：“爸爸，我來看你了?！?/br>
    舒平強(qiáng)忍著淚水和尷尬，朝孩子點(diǎn)點(diǎn)頭，隨后把頭一揚(yáng)，惡狠狠地盯住陳竹青。

    “誰讓你帶她來的？”他咬字很重，細(xì)聽還能聽到后槽牙相磨的聲音，像是吃人的野獸，隨時(shí)可以把陳竹青嚼碎吞咽下肚似的。

    舒夢欣代替他回答：“是我讓姑丈帶我來的。”

    舒平對這個(gè)回答并不滿意。

    只是孩子這么說了，他眼里的兇狠收斂一些，仍是仰著頭，朝陳竹青發(fā)泄不滿，“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

    陳竹青坐到他面前，一聲不吭地解開包袱，把里面的三個(gè)餐盒拿出來，依次在他面前擺開，又拿出一雙筷子搭在餐盒上。

    “夢欣說這是你喜歡的食物。但是有一家鹵味店關(guān)門了，所以我們換了一家買?！?/br>
    三個(gè)餐盒里分別是：燒麥和蝦餃、牛rou餡餅、半只鹵鵝。

    舒平在廣州生活多年，喜歡的東西已經(jīng)從舒安印象里的閩鎮(zhèn)家常菜轉(zhuǎn)換成廣州早茶。

    來之前，舒安給過他一張菜單。

    不過去買東西時(shí)，那些菜又被舒夢欣全部推翻。

    她說，爸爸喜歡的她記得最清楚了。

    陳竹青就牽著孩子，穿梭于廣州的大街小巷，陪她找記憶里的美食。

    以前，舒平帶舒夢欣去吃的不是什么高檔酒店，也不是什么中華老字號，就是夢欣大姨家附近的幾家茶餐廳。兩年前，這里老街整改，店面換了一茬。

    有的還在開，有的不知搬哪去了。

    舒夢欣很堅(jiān)持，說店不一樣，味道就不一樣了。

    陳竹青問了附近的店家，找到其中兩家搬去的新地址，還有一家鹵料店怎么問都找不到，只能買了附近最有名的鹵鵝代替。

    舒平盯著三份菜陷入沉思。

    這三樣其實(shí)不是他最愛吃的，只是最經(jīng)常帶舒夢欣去吃的。

    陪完孩子，他還要趕去工作，不能跑太遠(yuǎn)，就選了她大姨家附近的幾家店。

    想到這里，舒平越發(fā)覺得對不起女兒。

    他在她的成長里缺席了太久。

    “爸爸不喜歡吃？”

    “不是。我很喜歡。夢欣記得一點(diǎn)沒錯(cuò)?！?/br>
    舒平要去拿筷子。

    可抬手的一刻，手銬壓在手腕的墜感又讓他不自覺地收回手。

    他被人拷著手腳，狼狽至極，哪有臉吃這些東西。

    舒夢欣覺察出他的異常。

    小朋友的心思簡單，她沒想到更深一層的東西，只覺得是不是手戴著那個(gè)東西不好施展。

    所以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個(gè)蝦餃送到舒平嘴邊，“爸爸，我喂你。”

    舒平頓了下，很快湊過去咬走蝦餃。

    陳竹青在一旁解釋：“夢欣說她很想你。我們勸了她很久，她堅(jiān)持要來?！?/br>
    舒夢欣知道爸爸不滿陳竹青，但不明白是為何，也沒想替誰辯解什么，只是下意識地順著陳竹青的話往下說：“嗯！是我吵著要來的。姑丈對我特別好。像爸爸一樣。”

    前面一句還好，最后把陳竹青跟舒平相提并論時(shí)，舒平擰著眉，眼里閃過一絲尷尬，心里又酸又怨，但這股氣沒法向陳竹青發(fā)泄，只得他默默吞進(jìn)肚里。

    他扭頭向陳竹青，“我能夢欣單獨(dú)說一會話嗎？”

    “當(dāng)然。”陳竹青把衣服和書提到桌上放好，轉(zhuǎn)身離開，走到探視間的角落去等。

    只剩父女兩人了。

    舒平壓低聲音問：“姑丈真的對你好嗎？你來這之前，他有沒有教你要跟我說什么？我知道夢欣最乖了，從來不騙人。爸爸很想你，也很擔(dān)心你，你一定要跟我說實(shí)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