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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馬奴在線閱讀 - 馬奴 第89節(jié)

馬奴 第89節(jié)

    穆遙一聲不吭地往外走。就在二人擠到人群外圍時,場上一片鼓噪,人群跟提著頸子的鴨群一樣,抻著脖子踮腳看。二人終于順利地擠出來。

    田世銘道,“你別說這二人打得還挺像樣?!?/br>
    穆遙回轉頭,鼓點疾勁,鑼響震天,鐘馗與妖狐熱火朝天地斗在一處。十七八個回合之后,鐘馗使一锏把那妖狐打翻在地,七里八彎念白,“叫你這妖孽今日現(xiàn)了原——形——”

    穆遙本要走,耳聽這一句心下重重一沉,越想越覺脊背生寒,“這人有問題——我們從外頭走,去后臺把他拿下。”

    田世銘一頭霧水,“唱得挺好——啊——”

    戲臺之上忽一時煙霧繚繞,將那妖狐完全裹纏,鐘馗手持打妖锏在一旁繞圈施法,在越發(fā)飛速的鼓點聲中念念有辭。不一時煙霧散去,戲臺上的妖狐已經不見蹤影,只余一個伏在地上的人形——

    身體四肢俱被繩索捆縛,頭顱下沉,后身抬起,擺成一個極其屈辱的認罪的姿態(tài)。那人遍身只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fā)覆在身后,零散的黑發(fā)之下隱約露著腰上一個巨大的張牙舞爪的鮮紅的罪印——這是一個活著的,仍在呼吸的,罪像。

    瞬間滿場悄寂。便聽一個小孩子的聲音驚訝道,“鐘天師好厲害——妖怪真的現(xiàn)形了——”

    話音未落,便聽一聲疾勁的破空之響,一柄雪亮的白刃從人群外凌空疾奔戲臺,向那“鐘馗”攔腰斬去。“鐘馗”正在張臂大笑,“你們可知這是何人?哈哈哈哈哈哈……這便是聞名天下的——”一語未畢,眼見長刀飛來匆忙躲避,卻哪里躲得過,一瞬間被穆遙一刀橫過腰際,身體便斷去多半邊?!扮娯浮遍L聲慘叫,仰面栽倒在地,雖沒有死,卻定然活不了了。

    人群被眼前驚悚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齊往外跑,無人留意有人直奔戲臺而去。

    穆遙躍上高高的戲臺,解下斗篷將男人兜頭蓋住,慌亂間只覺不足夠,又一手扯下戲臺厚厚的帷幕,將他裹作一個粽子也似,死死抱在懷里。她又驚慌又害怕,早已失了方寸,仿佛不這樣抱著他,便要永遠失去這個人。

    田世銘跟在后頭,滿目震驚非同小可,“他——他難道是齊相?”

    一語未畢,穆遙懷中石頭一樣僵硬的身體忽然瘋狂掙扎起來,發(fā)出“唔唔”嘶叫之聲,如同一匹被毒啞了的瘋獸。穆遙抱不住他,只好掀開一點帷幕,才見男人不僅四肢脖頸俱被捆縛,便連口中也塞了一只巨大的麻球。

    她一時只覺心尖摘了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痛了,一時間便連指尖都開始麻木,使不出氣力,只能抽出匕首一刀割斷,遍身繩索松脫,男人仍然是那個姿勢不改,應是捆縛已久身體過度僵硬。

    他大睜著眼,沖著穆遙瘋狂擺頭。

    穆遙抖著手取出口中麻球。男人干裂灰敗的一雙唇慢慢開合,一字一頓,“我——不——是——”

    田世銘聽得分明,急叫一聲,“齊相——”

    男人兇狠地盯著穆遙,“你告訴他——我不是!”

    第110章 一身當之   若如此,我一身當之?!?/br>
    穆遙沉默地拉起男人僵硬的身體, 筆直跪坐在他身前,將他半邊身體攬入懷中,前額抵在自己心口,“你不是, 別怕?!彼f著話, 把帷幕盡數(shù)裹在男人身上, “我?guī)慊丶?。?/br>
    男人一聲不吭, 任由她擺弄。穆遙掌心貼在他冰一樣寒冷的脊背上,慢慢摩挲。

    漫天烏云掩襲, 遍地陰風越發(fā)吹得邪門,戲臺下的人群早已跑得七零八落,沒跑的也被聞訊趕來的飛羽衛(wèi)攆得精光。羽衛(wèi)包圍了集市, 正忙著趨散遠處擺攤和做戲耍的人群。

    穆遙定一定神,命他們,“讓人去集市外面守著,此間不許任何人入內?!庇值?,“去后頭把戲班子所有人拘起來,押回去審?!?/br>
    田世銘已經走到那“鐘馗”身邊,提著腦袋浸在水缸中洗一洗, 又提出來。眼前一張秀麗的少年面孔,看著竟與當年書院的齊聿有六分相似。田世銘吃一驚,回頭看穆遙懷中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形, 遲疑問, “難道是齊相之親眷?”

    “齊相”兩個字一出, 男人又瘋狂掙扎起來。穆遙用力抱住,抬一手將他整個頭顱環(huán)在懷中,掩住雙耳, “不是你,你別害怕?!?/br>
    男人藏在帷幕之中目不視物,被她遮著耳不能聽,又安靜下來。

    穆遙道,“拉過來?!?/br>
    田世銘提著脖頸把秦沈拖到近前。穆遙看一眼,自己那一刀斬斷了他半邊身體,活是定然活不成了,一時半會卻也死不了——如此折磨,與腰斬酷刑無異。

    穆遙盯著地上的人,“秦沈,你可有后悔?”

    “我后悔什么?”秦沈早疼得要瘋了,卻躺在地上只管哈哈大笑,“我叫這妖孽現(xiàn)了原形,我與他陪葬又怎樣?”

    田世銘道,“你為何如此憎恨齊相?”

    “齊相?”秦沈嘶聲大叫,“他算是哪門子的宰相?哪一朝宰相拿旁人的清白與自己鋪路?”

    他這一聲極其尖銳,男人循聲而動,喉間格格作響,發(fā)出瘋狂的嘶叫之聲——聲音不像人,倒似瀕死的獸。穆遙幾乎抱不住他,忙貼在他耳邊道,“別害怕?!?/br>
    男人冰冷的唇貼在穆遙心口,聲音如碾壞的琴軸,“我不是,不是——”

    “我知道,沒有在說你,你別怕。等馬車過來,我?guī)慊丶摇!蹦逻b安撫過,仍然不放心,更加用力掩住男人雙耳。

    那邊秦沈越發(fā)叫得尖利,“丘林汐那個花癡看上的明明就是齊聿。齊聿他自己不肯,便攛掇著丘林清拿我頂了他,去伺候丘林汐那個花癡——什么齊相,什么宰相,哪家宰相手段如此下做?若不是我頂了他,他也就是一個稀爛的貨色!給丘林汐那個花癡暖床的稀爛的貨色?!?/br>
    懷中身體僵硬如石,穆遙有一個瞬間極度的后悔——方才那一刀怎不直接砍斷秦沈的頭。

    “北穆王——穆遙——”秦沈已經點著她的名字叫,“這貨色已經現(xiàn)了原形,你還抱著他做什么?你難道還要同這貨色結親嗎?”

    穆遙皺眉。

    “他在北境早烙了印子,那然王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然王的人,跟牲口一樣,烙了印子的東西——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嫌臟?”

    穆遙手臂死死掩在男人耳畔。回頭想催促車馬,才見遍場連著快死的秦沈只有四個人——方才為圖隱秘,把所有人都攆走了。

    田世銘不知底里,生硬地罵一句,“你……你如此對待齊相,簡直喪心病狂——”

    “我喪心病狂還是他喪心病狂?”秦沈雙目血紅,“我替他受盡烏糟事,還替他離間丘林清和丘林汐,我換來的是什么呀?”他又轉向穆遙,“你知道我換來的是什么嗎?他怕我回朝出去說他的臟事,便把我關在四方院子里,活人都見不到一個——他要把我關到死!北穆王,金尊玉貴的北穆王,你不是給了我紅豆嗎?可惜沒有用,沒有用你知不知道?尊貴的北穆王,為什么沒有用,你不是封王了嗎?你管不了齊聿嗎?你告訴我!”

    穆遙久久吐出一口濁氣,“秦沈,你既然在北塞就與齊聿相識,應知齊聿是個病人,他只是一時糊涂,絕不是要把你關到老死——我們原本就是要放了你的,只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她越說越覺無力,“事已至此,多說無用,你今日以如此酷烈手段對待齊聿,我定然是饒不過你的——你如果有遺言,現(xiàn)在便說吧?!?/br>
    “一時糊涂?這種人,你把他當寶貝——”秦沈被疼痛和憤怒激得近乎瘋狂,哈哈大笑道,“齊聿命可真好……可真是好命啊——我為什么就沒有這么好命,天,老天——你好不公平——”

    他瘋狂大笑,斷了半邊的腰下汪的血足有深深的一洼,看著十足駭人。穆遙皺眉,“田世銘,給他一個痛——”

    一語未畢,后臺內沖出一個人影,連哭帶嚎,直撲到秦沈身上。

    是一名錦衣婦人。田世銘定睛一看,驚叫,“趙夫人!”

    穆遙第一回 見這位太傅遺孀。約摸四十上下,徐娘半老卻仍風韻猶存,一眼便知當年定是一位絕色美人。即便現(xiàn)在,趙夫人仍然身姿窈窕容貌艷麗,除了面上的粉稍厚,眼角有隱約一點魚尾紋,幾乎看不出年紀。

    趙夫人手足無措地跪坐一旁,既想同秦沈裹傷,又不敢碰他斷了半邊的腰,乍著手叫,“御醫(yī),快傳御醫(yī)——”

    換回滿場悄寂。趙夫人絕望地叫田世銘,“世銘,好孩子快來,你久經沙場定然是能治外傷的,你與阿沈看看,你救了他,我什么都能給你。”

    田世銘張一張口,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趙夫人轉回去,“阿沈,你再堅持一下,堅持一下我與你請大夫——你現(xiàn)在仇已經報了。咱們回去,咱們好日子還在后頭,阿沈你堅持一下,你要聽話——”

    秦沈眼里根本沒有她,他連目光都已經開始散了,卻仍然在笑,“他現(xiàn)了原形……現(xiàn)了原形你們都沒看到?你們都瞎了嗎?”他喃喃念叨,忽然目光清明,拼死撐起一顆頭,兇狠盯著穆遙,“北穆王,你助齊聿這廝行惡,你難道不怕報應嗎?”

    回光返照,這個人就要死了。

    穆遙抱著齊聿,“齊聿是怎樣的人,我比你更知道——天道尚公,怎么會報應于他?”

    “若你看錯呢?若他就是有報應呢?”

    穆遙道,“若如此,我一身當之?!痹捯舴铰洌逻b感覺懷中一直緊繃僵硬的身體瞬間傾塌,一聲沉悶壓抑的嘶叫從自己懷中傳來——

    絕望而又崩潰。

    穆遙便知他從頭到尾,什么都聽見了。貼在他身上的手摸索著從干澀的后頸捋過薄而利的脊背,一下一下安撫,嘴唇貼在他耳邊道,“別怕,我?guī)慊丶摇!?/br>
    男人仰著臉,張著口,嘴唇便貼在她心口處,一開一合間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穆遙初時并不在意,漸漸察覺心口處越來越熱,幾乎立時便到了guntang的程度,俯身以唇碰觸男人額際——燙的灼人。

    穆遙大吃一驚,提氣揚聲高叫,“馬車趕過來——命效文先生速去別院——”

    田世銘在旁邊一頭霧水,“這是要給秦沈看傷嗎?他腰都斷了,還能有什么救——”

    “你胡說!”趙夫人聽得清白,“阿沈還有救,阿沈不會死——”一語未畢,地上的秦沈頭顱一沉,再也不動了。

    趙夫人尖叫,“阿沈——”

    平地一聲春雷拔地而起,伴著隆隆的雷聲,雨勢如瓢澆盆舀,洶涌而下,將漫天濁氣蕩滌一空。古戲臺樓頂破漏,外頭下大雨,里頭便下小雨。

    穆遙彎腰下去,用身體將男人掩住,感覺心口處的溫度越來越燙,只覺心驚rou跳。

    飛羽衛(wèi)在漫天大雨中趕著馬車過來。穆遙抬起男人一條手臂,就著帷幕裹纏將男人移到車上,足尖在車門上一點,“回別院?!?/br>
    馬車在大雨中緩慢前行。

    穆遙終于敢揭開一點帷幕,露出男人蒼白的面容,他仍然是醒著的,艱難地睜著眼。穆遙掌心貼在男人guntang的額上,“我們回家了?!?/br>
    男人雙唇一掀,卻沒有發(fā)出聲。穆遙附耳過去,久久才聽見他微弱的一點聲音,“我不是……我不是……”

    穆遙順著他道,“好,從今日起,你不是齊聿?!?/br>
    “我不是他……你管我做什么?”

    穆遙低下頭,雙唇柔和地在男人guntang的額上親吻,“不論你現(xiàn)時是誰,我總是要帶你回家的,你——”

    一語未畢,車外一聲沉重的悶響連同水響,仿佛重物砸在泥漂之中,緊跟著一連片地驚叫——

    “趙夫人!”

    ……

    穆遙皺眉,催促,“快走?!?/br>
    羽衛(wèi)在外大聲回稟,“殿下,趙夫人帶著——”

    穆遙大大皺眉,“關你什么事?快走——”

    一語未畢,男人已經掙扎起來,枯瘦的一只手摳在車壁窗格上,撐起身體,撞開車窗便見戲臺下已成一片血海,雨水混著鮮血,匯成一條漫長的血河,不斷涌流。血河的源頭是兩個緊緊相擁的人形——

    大睜雙目的趙夫人,和差不多斷成兩截的秦沈。

    男人初時被綁,后來被穆遙密密包裹,根本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他被眼前一幕激得心魂出竅,完全不知身之所在,縮著身子便往外退,“被我害死了……死了——又死了——”

    穆遙正盯著二人看是否死透,冷不防男人退到門邊,一骨碌翻下車去,瞬間被大雨澆透。馬車立時停住,卻已來不及,男人慘白枯瘦的身體摔在遍地泥濘中。

    第111章 殺了我   你殺了我。

    穆遙一躍而下, 握住手臂將男人泥濘的身體生硬地拖回車里,“與你無關,你與我回家?!?/br>
    男人在高熱之中,被暴雨一激冷得不住發(fā)抖, 伏在穆遙肩上抖得如風中一片殘葉, “你殺了我, 你殺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殺了我——”便傷心地哭起來。

    穆遙沉默, 任由男人大哭發(fā)泄。鎮(zhèn)定地扯一條大巾子擦拭男人遍身雨水和污泥,又用皮毯裹住。男人昏昏沉沉地張口哭叫, 許久之后終于xiele力,身體一下下抽搐,喃喃念叨, “殺了我……你殺了我——”

    穆遙聽得心煩意亂,只能沉默地抱著他。

    馬車在暴雨中行進極其緩慢,好半日到別院,直接駛入內庭,停在泉房門口。穆遙趨散一眾侍人,將昏昏沉沉的男人直接拖入藥泉。

    男人已經燒到了guntang的程度,發(fā)燙的熱泉淋在身上只覺寒冷, 他瞬時清醒,兇狠道,“你帶我回來做什么?殺了我, 你殺了我——”

    穆遙不吭聲。

    “我做下的事你沒聽見嗎?”男人惡狠狠道, “把我這種人留在身邊, 你早晚同他們一樣不得好死!”

    穆遙拖住他一條手臂,將他仍舊拉入懷中,拾一條浸了熱泉的大巾子擦拭他遍身泥濘。男人發(fā)作一回后繼無力, 眼前一陣陣發(fā)黑,緩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雙臂繞在穆遙頸后,整個人幾乎掛在她身上,以一個親密相擁的姿勢沉在熱泉之中。他傷心和羞慚都已到了極處,心灰意冷道,“你殺了我?!?/br>
    穆遙抬手貼在男人火一樣guntang的臉頰,“別想了,你是要同我去西州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