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見到他陸兮還挺高興，心情一好，聲音也跟著清亮了許多，“我平常也是忙得只能吃盒飯，撿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吧，七點怎么樣？我知道鹿里城一家粵菜館很不錯，聽說環(huán)境也很清幽，挺適合咱們老朋友敘舊。”

    背對著主臥的陸兮并沒有察覺到衛(wèi)生間里的男人，幾乎在她接通電話的同一時間，便從衛(wèi)生間從容步出，很快消失在墻后。

    只有衛(wèi)生間地面上逐漸熄滅的煙蒂，見證了他的存在。

    “我當(dāng)然是聽你這個土著的?！彪娫捘穷^的宋清和，語調(diào)也帶著輕松，“那晚上見?！?/br>
    門口有了動靜，王慧終于回來了，陸兮匆匆道了聲“晚上見”，便掛斷了電話。

    第8章 擦肩

    上午跟王小姐的談話很順利，陸兮答應(yīng)一星期內(nèi)給她出方案，兩人便各自道了再見。

    她在駕車回家的路上再次遇到堵車，記憶又不聽使喚地回到那一瞬，她終于有空辨別空氣中那股淡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味道。

    似乎是——煙草味？

    她搖了搖頭，將荒謬的念頭趕出腦海。

    看來最近的缺眠有點嚴重，白天都出現(xiàn)幻覺了。

    下午帶著晴天去超市逛了一圈，滿載而歸，傍晚擠時間給家人做了頓飯，陪著她們草草吃了些，她便急急忙忙換了身衣服，補了妝，駕車去鹿里城。

    鹿里城是市區(qū)新開的高端綜合體，云集了最前沿的潮店，成了年輕人最愛打卡地，陸兮聽多了也有些心癢，想著要帶宋清和見見世面。

    畢竟這位可是比她還要忙的大忙人，整天埋頭工作，跟社會脫軌的程度不亞于她。

    這家叫“”荔月”的粵菜是楊姿言推薦的，陸兮在a市朋友少，一直也找不到機會來吃，所以宋清和提吃飯，她首先想到了這家餐廳。

    下午就開始下雨，綿綿不絕地下到了晚上，雨勢不小，今夜的鹿里城人流量受到了影響，宋清和先她一步趕到，說不需要取號，他已經(jīng)在餐桌邊等她。

    她行色匆匆地到了餐廳門口，見到闊別半年多的宋清和，宋清和也在她進門的同時望見她，站起來朝她招手。

    兩人幾乎在同時揚起嘴角。

    “阿姨最近怎么樣？情況穩(wěn)定嗎？”

    陸兮的mama是宋清和的老病人，剛坐下他就詢問她媽的最新情況，想來很牽掛。

    陸兮望著對面斯文儒雅的男人，心底淌過一陣暖流，這些年遇到很多糟心事，也有異常絕望的時候，這個男人是為數(shù)不多的，一直無條件給予她幫助的人。

    “找了個很靠譜的阿姨，把我mama照顧的很好，有一段時間沒上醫(yī)院報道了?！?/br>
    陸兮感恩來a市后能遇上劉姨這樣盡職盡力的保姆，為此付給劉姨五位數(shù)的工資，她也毫不心疼，只要mama在，她就還是有家的人，付出一切都值得。

    “穩(wěn)定下來就好，平時注意維護好阿姨的情緒，生活質(zhì)量會慢慢好觀的?！?/br>
    宋清和作為陸兮mama之前的主治醫(yī)生，也頗為欣慰：“沒有接到你電話也是好事，說明阿姨現(xiàn)在生活得很好，如果哪一天沒有我的用武之地，也是值得祝賀的喜事。”

    陸兮聽出他的調(diào)侃，又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他這個朋友，她總是要用到了才記起他似的，頓時自責(zé)起來：“怪我，我媽還經(jīng)常提醒我打個電話問候你，就是我老忘，我這記性是沒救了，有一回回復(fù)客戶微信，差點把我女兒給忘在超市了，等我跑回去，人家超市工作人員都準備開廣播找人了?！?/br>
    “這可就離譜了啊?！?/br>
    服務(wù)員端來香噴噴的叉燒，宋清和首先給她夾了一筷子，“都說一孕傻三年，你這傻的年頭有點超長了，來補補腦?！?/br>
    陸兮忍俊不禁：“是要多補補腦，我可不能想有一天做你的病人?！?/br>
    兩人有段時間沒見，氣氛十分友好，宋清和依舊是良善的眉眼，看著他，總讓人想起沐浴在春風(fēng)中的舒服感覺。

    “我的電話號碼不變，歡迎下班來打攪，不過希望不是聊阿姨病情，前些年，我?guī)缀跏强吹侥銇黼?，就準備往醫(yī)院跑。”

    陸兮也跟著笑，笑著笑著，眼眶又有點熱，有什么快要流下來。

    那一年，不堪回首。

    懷孕、mama病危、辛苦的哺乳期，時不時生病的小嬰兒，葉家人的指責(zé)刁難，每一樁每一件都是那么刻骨銘心。

    還好，總有一個電話可以撥通，能讓她在萬分無助時找到援手，不至于孤立無援到在街頭痛哭失聲。

    “那時真的很難，還好總能找到你?！?/br>
    她眼眸真摯，又不知道如何報答這份沉重的恩情，只能笨拙地道謝：“謝謝你，宋醫(yī)生?！?/br>
    “陸兮。”宋清和收斂了笑意，紳士地遞上一張紙巾，“多年朋友了，以后就叫我清和吧?！?/br>
    陸兮擦了擦眼角，為自己的失態(tài)尷尬地輕笑，表情卻也輕松了起來：“好的，清和。”

    正聊著，宋清和擱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他是神經(jīng)科醫(yī)生，隨時可能會收到醫(yī)院的電話，這通電話果然也是醫(yī)院急診室給他打來的，那邊剛轉(zhuǎn)來一個棘手的病人，腦部受重傷，急診室當(dāng)班醫(yī)生出于謹慎，給他這個腦科專家打電話咨詢。

    宋清和為人周到，不想陸兮被醫(yī)學(xué)術(shù)語影響到食欲，站起來跟她道了個歉，出了餐廳門口去接這通工作電話。

    一個人坐著嘗了口新上來的太極蝦，陸兮擔(dān)心該不會周清和這頓飯都吃不成吧？

    這樣想著，便扭頭往餐廳門口望去一眼。

    只一眼，她臉上的輕松笑意瞬間凝固，倉皇無比地回過頭。

    門口的服務(wù)員正熱情地將新客人迎進來。

    她花容失色地坐著，脊背僵直，無措地盯著前方，神情更像只失去方向的雛鳥，不知前方何去何從。

    原來世界從平靜到天崩地裂，甚至不需要一秒，一眼就夠了。

    “兩位，請往這邊走?！?/br>
    服務(wù)員領(lǐng)著顧淮遠和他的未婚妻丁璇在陸兮不遠的空桌坐下，兩人外形出挑，服務(wù)員不認得他們，卻認得丁璇手里限量版愛馬仕鉑金包，坐在她對面的顧淮遠，精英氣質(zhì)甚至不需要額外的奢侈品來烘托。

    這一對賞心悅目，年輕的服務(wù)員大約也飽了眼福，對他們格外笑臉相迎。

    陸兮卻如墜冰窟，不安的黑眼珠不由自主地向那個方向看去，卻正好撞上顧淮遠烏沉沉的眼，這一眼堪比洪水猛獸，嚇得她飛快地避開，心臟咚咚咚直跳，或許也意識到危險。

    a市這么大，怎么就偏偏遇上了呢？

    她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時之間，根本想不明白，只是驚慌到想逃避。

    “抱歉啊陸兮?！?/br>
    在她內(nèi)心經(jīng)歷大地震時，宋清和渾然不知地回到座位上，對著她的笑臉依舊，“沒生氣吧？”

    陸兮內(nèi)心已然崩潰，面上勉強地扯起嘴角：“怎么會？你是醫(yī)生嘛?！?/br>
    剛才還精神奕奕笑個不停的女人，現(xiàn)在卻虛弱地像個病人。

    宋清和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反常，他的微信上來了信息，醫(yī)院那邊發(fā)來了病人的腦部ct，他神情嚴肅地放大照片察看，病人性命攸關(guān)，醫(yī)生天性不允許他有所怠慢。

    他的對面，陸兮正如坐針氈，只好用其他話題轉(zhuǎn)移自己此刻猶如被架在火上的焦慮感。

    “病人很危險嗎？需不需要回醫(yī)院？”

    宋清和看完了ct，也有些傷腦筋：“是有些棘手，今晚要是不開顱，恐怕明天有生命危險?！?/br>
    “要不先吃到這里？以后都在一個城市了，有的是相聚的機會?！标戀饨ㄗh這頓飯?zhí)嵩缃Y(jié)束，一方面為了別人著想，一方面自己也有私心。

    她不動聲色地望向那邊的兩人，男人正紳士地詢問對面的女伴，一邊同服務(wù)員說些什么，兩人看起來很恩愛和諧。

    仿佛置身在guntang的沸水之中，她恨不能馬上拎包就走。

    “不用?！彼吻搴蛥s讀不懂她此刻的內(nèi)心，“醫(yī)院沒有通知，這頓飯我們先好好吃完?！?/br>
    怎么能好好吃完？

    陸兮心里在問自己，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是食欲已經(jīng)被毀個一干二凈，當(dāng)宋清和被微信的新信息再次奪去注意力時，她魂不守舍地抬手想要喝口檸檬水，本想鎮(zhèn)定一下情緒，結(jié)果手沒拿穩(wěn)，整杯檸檬水一歪，“嘩”一下，全數(shù)倒在了她的裙子之上。

    真是人倒霉，喝水都塞牙！

    陸兮一躍而起，被眼前的情況惱得一秒鐘都不想多待下去，緩了緩語氣后向宋清和道歉：“失陪啊清和，我去下洗手間?！?/br>
    宋清和面露錯愕，還來不及道歉，她已急匆匆趕赴洗手間。

    —

    陸兮在洗手間里站了一會兒，聽著水流聲，情緒一落千丈到谷底。

    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明明還是那張臉，卻寫滿了膽小、懦弱、沮喪，好像這些年的一往無前全是笑話，只要一跟他扯上關(guān)系，她的全部勇敢就破了功。

    總是說服自己兩不相欠，但好像到了今天，她不得不承認，心底里她認為自己是有所虧欠的，所以本能反應(yīng)總是逃避。

    出去以后就找個借口跟宋清和道別吧，他會理解的。

    她整理好情緒，瞅了眼濕了一大塊的裙子，笑自己丑態(tài)頻出。

    連在前任面前保持優(yōu)雅都做不到，自私的女人往往都沒有好下場，比如她這樣的。

    她整理好情緒出了洗手間，卻在望見洗手間外的高大男人時，猛地剎住腳步。

    剛才的情緒調(diào)整，再度功虧一簣。

    她臉都白了，視線垂下來，像是被人抽空了全部的力氣，踟躕不前，如同罪人在等待被審判。

    顧淮遠哪怕只是靜靜站著，整個人也帶著不可言說的壓迫感，他慢條斯理走過來，與她擦肩，多年后再重逢，這竟是他們最近的距離。

    只是諷刺的是，彼此的身份地位甚至心境，早就隔了萬水千山。

    陸兮還懷抱僥幸心理，以為他會擦肩而過，他卻沒有，在她身邊停下，地上的影子壓著她的，是明擺著要她難受。

    她所有的感官都覺醒，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不言不語，深諳沉默是最致命武器。

    氣氛太過窒息。

    陸兮微微扭頭，瞥到他男人味十足的側(cè)臉線條，他強勢的氣息挾裹著她，要她避無可避。

    他卻不看她，只是氣定神閑掏出一根煙，夾在嘴里，金屬打火機清晰地“啪”一聲，煙絲頃刻間被點燃。

    這“啪”的一聲，燒斷了陸兮腦子里的一根弦。

    她搖搖欲墜。

    “上午……”她崩潰地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你就在那個房子里？”

    他就在那所房子里，隱在衛(wèi)生間半開的門后，冷眼旁觀她為生活奔波cao勞，甚至偷聽她和別人打電話，這也解釋了晚上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沒有巧合，他們也不是心靈感應(yīng)，而是他故意為之。

    他想干什么？

    陸兮不敢置信地望著身旁老神在在吸著煙的男人，從他淡漠的眉眼中嗅到了一絲危險氣息，或許她之前的想法全是錯的，從來沒有什么各自安好，當(dāng)她重新回到他的視線里，他就根本沒想過要她好過。

    這就是當(dāng)年不告而別的后果嗎？

    哪怕五年過去，他還是要她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