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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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辭自己的東西很少,占不到行李箱一半,但葉紅君的老房子變賣后清出的舊物不少,他一件也舍不得扔。 和mama共同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已經(jīng)沒了,這些承載著回憶的雜物是他僅存的念想。 葉辭從出租屋搬到楚宅時,楚文林的正房太太阮嘉儀專程來瞧過他。那是一位保養(yǎng)得看不出年齡的美貌Omega,儀態(tài)溫婉,涉足泥潭般輕撩裙裾,踮腳蹚過行李間的空隙,避免腳踝沾到兩旁的東西。她沒說什么難聽話,只柔聲囑咐葉辭哪里住不習(xí)慣就和她說,語畢,眸光掠過儲物間里葉紅君的幾件舊衣服,意味不明地輕輕勾了勾唇。 真正的輕慢往往不像狗血劇中那般乖戾尖酸,那些人會維持著教養(yǎng)良好的假象,從容地,佯作無意地,將別人的尊嚴(yán)碾得殘薄如紙。 來時用過的無紡布行李袋早被傭人當(dāng)垃圾扔了,葉辭搜羅了幾個結(jié)實的紙箱,他必須把東西都帶走,否則剩下的八成也會被傭人掃進(jìn)垃圾站。 三個滿當(dāng)當(dāng)?shù)募埾浔蝗~辭打包好搬到門口,屋里卻還剩不少雜物沒裝。葉辭站在亂糟糟的臥室中央環(huán)視了一圈,一股深重的疲憊感自骨縫涌出,盈滿全身。 他扯過椅子坐下歇著,目光落到床沿。 那里攤放著幾件沒疊的衣服。 其中有一件漂亮的駝色大衣,是葉辭兩年前趕促銷活動買的,給葉紅君的生日禮物。 牌子不算一線,但打完折仍貴得令人咋舌,花光了葉辭打零工攢下的全部積蓄。衣服版型好,但也嬌貴,怕壓、怕折,葉紅君寶貝得不得了,每次上身都小心翼翼,上次將它從行李袋里取出后葉辭就后悔了,這是mama最喜歡的衣服,他卻沒有善待它。 想到mama,眼眶酸脹得生疼,葉辭克制地深吸一口氣,不敢放任自己軟弱。 這時臥室門口傳來腳步聲,但葉辭沒在意。他在楚家是透明人,這一上午幫傭們從門口路過多次,但沒有一個人進(jìn)來幫把手或是問一句。楚文林不在家時,幫傭們?yōu)橛懞萌罴蝺x,連開飯時都默契地不叫他。 意料之外的,門板被人輕輕叩了兩下,葉辭飛快一歪頭,讓眼角擦過肩膀,隨即轉(zhuǎn)身看去。 立在門外的竟是霍聽瀾。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石墨色襯衫,絲綢柔順,勾顯出胸肌的輪廓,袖口平貼地向上折了兩折,沒戴腕表,一副準(zhǔn)備干活的架勢。 葉辭不肯叫旁人識破自己的脆弱,硬著頭皮對霍聽瀾對視,眼中蘊著一星水,雪光般涼。 我來接你你父親不在,我就自己上來了。霍聽瀾的目光在葉辭微紅的眼尾稍作停駐,看穿了什么,卻不問,平直挪開掃向別處。 這是一間客房,面積不大,家具簡單,一張折疊學(xué)習(xí)桌支在采光較好的窗邊,仿竹木紋的漆面顯得老舊,墻角紙簍中塞著兩團(tuán)包裝袋,印著椰蓉面包和紅豆面包幾個字,塑料紙閃著廉價的、缺乏營養(yǎng)的油光。 怪不得會那么瘦。 霍聽瀾的喉結(jié)緩緩滾了滾。 這就是葉辭十八歲時的居住環(huán)境。 根據(jù)霍聽瀾上一世的調(diào)查,葉辭原本會在這里住很久,直到葉紅君醫(yī)治無效撒手人寰。 母親離世的噩耗會徹底將他壓垮,而已成功瓜分到遺產(chǎn)的楚文林會視他為累贅,將當(dāng)時已精神崩潰的葉辭扭送入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葉辭會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忍受很長一段時間的折磨,他精神方面的許多問題就是在那個時期產(chǎn)生的。 再之后,他想方設(shè)法逃離了那個地方,與楚文林?jǐn)嘟^父子關(guān)系,在二流賽車場跑比賽維持生計。那時他居住在簡陋的出租房里,仍對讀書抱有執(zhí)念,他會堅持啃書本,嘗試成人高考,直到某個知名車隊的經(jīng)理慧眼識珠把他簽走 十八歲到二十二歲,霍聽瀾上一世缺席的四年,說長也不長。 可對葉辭而言,那是最孤獨痛苦的四年,來自至親的惡意與摧殘,足以釀就遮蔽一生的陰霾。 這時生活助理端著一摞空整理箱要進(jìn)來,霍聽瀾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向側(cè)邁一步,擋住助理投向屋內(nèi)的視線,旋身接過空箱,示意助理搬走門口打包好的那幾個紙箱。 有什么能幫忙的?霍聽瀾問。 葉辭正全心全意扮冷臉,聞言微愣,條件反射地拒絕幫助:沒有。 霍聽瀾略一沉默,看向儲物間,確認(rèn)道:都帶走嗎? 對。他這樣,葉辭不好意思嗆他,艱難地捋順舌頭好好說話,我自己,收拾。 霍聽瀾端詳他片刻,不再言語,動手分開成摞的整理箱,蹲下身一件一件裝東西,舉止妥帖自然,仿佛他本來就該為葉辭做這些事。 這些舊物中有許多是具有紀(jì)念意義的:母子二人的照片,葉辭小學(xué)初中的各種學(xué)習(xí)獎狀,葉紅君手寫的育兒日記上一世成婚五年,霍聽瀾一件都沒見過,不知道都被丟到哪里去了。他從襯衫口袋中抽出一方絲帕,擦拭一枚木質(zhì)相框上輕薄的積塵,手勢中透著一種隱忍的珍惜與愛重。葉辭看他擦東西看得眼皮發(fā)燙,莫名羞赧,覺得不對勁又說不明白,這么靜了片刻,再想拒絕就失了時機。 他稍一踟躕,拖起一個空箱子溜到與霍聽瀾呈對角線的墻根,以此為據(jù)點加倍麻利地收拾,還沒收拾一會兒,頭頂便響起霍聽瀾低沉的嗓音:這種大衣不能這么疊。 兩截筆挺的褲管停在眼前,葉辭一怔,手中葉紅君最寶貝的那件大衣已被霍聽瀾攬了去。修長穩(wěn)健的手指抹過褶皺,理順系帶與搭扣,再用衣架撐好套入防塵袋。弄好了,霍聽瀾將防塵袋遞給助理,吩咐助理提下樓。 霍聽瀾細(xì)致地整理大衣時,葉辭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邊收拾,邊小心翼翼地拿余光打量他。 太久沒被人溫柔對待過,便會對善意感到陌生,甚至奇怪。 何況這善意本身就有點兒怪。 這期間,管家佟叔巴巴地派人來幫忙再沒禮數(shù)的人家也沒有讓客人登門干活的,那是笑話??苫袈牉懼皇遣粵霾粺岬貟伭司洳粍跓孜?,語畢,卻不打發(fā)他們走,繼續(xù)紆尊降貴地整理東西,表演似的。幾個傭人和佟叔不敢上手,更不好就那么走,杵在二樓走廊被霍聽瀾晾著,堪比罰站。晾了好一會兒,幾人實在承受不住A 級Alpha的低氣壓,腦門兒掛著細(xì)汗,訕訕地退了下去。 兩人和助理忙到十二點,東西全搬完了。 葉辭把書包往右肩上一甩,遠(yuǎn)遠(yuǎn)綴在霍聽瀾身后下樓,有一眼沒一眼地瞄著前方霍聽瀾挺拔高大的背影,臉上糾結(jié)之色越來越濃。 霍聽瀾專程來接他,還這么細(xì)致,這么忙前忙后的 撇開別的不說,他總該道聲謝。 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他出身貧苦,但家教不比出身上流的小姐少爺們差,葉紅君性子嫻靜,知書懂禮,若不是被楚文林坑了,也不至于淪落到與她整個人格格不入的貧民窟里去。 籠在校服袖子里的拳頭握了松,松了握。猶豫了幾回合后,葉辭硬起頭皮緊跑幾步追上霍聽瀾,一挨得近了,鼻端立刻捕捉到一抹灼人的龍舌蘭香,還沒開口,臉頰已被刺得guntang。 怎么?霍聽瀾頓住步子,偏頭看他。 今天葉辭舔了下嘴唇,不確定該如何調(diào)配表情,神色游移道:謝、謝謝您。 霍聽瀾氣勢太足,加上那絲絲縷縷外泄的Alpha信息素,看人時壓迫感很強,葉辭被他害得發(fā)揮失常,后半句只有三個字還結(jié)巴了一下。 丟人! 葉辭恨不得把舌頭抻出來熨一熨。 未來一年都不想在霍聽瀾面前張嘴了 霍聽瀾垂眸看著葉辭拼命掩飾著懊惱的臉蛋,唇角輕輕勾起一個弧度,似乎有心逗逗他,靜了片刻后,卻中規(guī)中矩道:不客氣。 或許是考慮到狹窄空間中的共處可能會令葉辭精神緊張,霍聽瀾主動提出與葉辭分乘兩車,兩人先后抵達(dá)霍宅。 上車時葉辭還遲疑了一下,不愿與信息素侵蝕性強烈的A 級Alpha共乘,事實證明那擔(dān)憂毫無必要,霍聽瀾待人接物周到紳士,每個細(xì)節(jié)都讓人舒服,看起來確實無意倚仗法律層面的婚姻關(guān)系對葉辭做些什么。 是自己想太多 霍先生沒那么壞。 葉辭抱著書包,垂下頭,微窘地絞著書包帶,將手指磋磨得泛紅。 第5章 霍家主宅距離楚宅有一小時車程,位置更靠近城市中心,離葉辭目前就讀的私立學(xué)校也近些,上學(xué)更方便。 歷任家主居住的主樓飽經(jīng)風(fēng)霜,卻不顯衰頹,反倒沉淀出幾代名門清貴的厚重。兩幢專供仆傭居住的輔樓依附于主宅兩側(cè),掩映在噴泉、草場與修剪得宜的園林灌木中,相較之下,楚文林的宅院竟都顯得有些寒酸了。 葉辭下了車,幾名傭人一溜小跑出來,安靜地搬運行李。管家何叔笑容和善,他得了霍聽瀾授意,怕葉辭聽著不自在,刻意不使用先生之類的婚后稱呼,而是口稱葉少,引著葉辭進(jìn)入主樓,來到專門為他重裝過的臥房。 這間臥房的面積較楚宅那間小客房大出一倍有余,說是重新裝修,但改動的主要是家具與陳設(shè),用的都是頂級環(huán)保材料,又請專業(yè)團(tuán)隊來清除過裝修有害物質(zhì),連Alpha的狗鼻子都聞不出絲毫異味。 淺藍(lán)與暖灰的主色調(diào)透著簡單潔凈的少年感,中央空調(diào)智能家居一應(yīng)俱全,休息、娛樂、學(xué)習(xí),在臥室中各有分區(qū)。這是霍聽瀾的意思葉辭初來乍到,缺什么、想做什么,可能會不敢說,臥室的功能性齊全一些,他會少些為難。 床后方的背景墻上掛著幾塊嶄新的滑板,陳列柜左側(cè)擺著一溜F1名將簽名版車模,甚至還有一頂去年在巴黎蘇富比拍賣的F1車神簽名頭盔,右側(cè)則整齊碼放著一摞機甲賽車之類的涂裝模型,都沒拆封。床對面的墻上垂掛著巨大的投影幕布,與幾臺游戲主機相連,學(xué)習(xí)區(qū)貼墻立著一排淺色水曲柳書架,書放至半滿,大多是中外名著與各種高中學(xué)習(xí)資料 臥室里東西多,但繁而不亂,處處細(xì)節(jié)皆在絞盡腦汁地討好葉辭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不,簡直就像是精準(zhǔn)地討好葉辭本人。 葉辭懵懵的,朝房間里瞄了幾眼,這里的每一件東西他都喜歡,但他只是僵立在房門口,一動不動。 他打心眼里不覺得這樣一間精心布置的臥室會與他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是你的房間,我找人重新設(shè)計了。設(shè)計圖是霍聽瀾親手做的,每一處邊邊角角他都稔熟于心。房中家具陳設(shè),床品書籍,乃至柜中衣褲鞋襪事無巨細(xì),皆由他親自挑選。為免葉辭心生疑慮,他徐徐掃視,佯作不熟,不知道你這個年紀(jì)的小男孩兒喜歡什么,時間倉促,我就讓人看著安排了,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訴我,不用拘謹(jǐn)他說著,見葉辭杵在門口不動,英挺眉骨下一雙黑眼睛筆直地看過去,道:進(jìn)來。 葉辭不想顯得畏畏縮縮,挺直腰桿邁進(jìn)去,沒挺多一會兒就又xiele氣,腳都不知道往哪踩。 他知道依照聯(lián)姻協(xié)議他要在霍宅長期居住,在霍聽瀾病情穩(wěn)定前不得提出分居,算下來長住三五年總是要有的,也知道對霍聽瀾而言翻修房間不過是和下面吩咐一句的事,可在他看來,這樣的對待仍然太過隆重。 隆重得他手足無措。 見葉辭拘謹(jǐn)?shù)每熳兂傻袼芰?,霍聽瀾體貼地不再停留,簡單交待了幾句便帶何叔離開,隨手掩上門。 葉辭目送他離開,留意到這間臥室的門框上還安裝了那種酒店常見的防盜扣,也不知道是霍宅的每間臥室里都有還是霍聽瀾看穿了他的防備,為了讓他晚上放心睡覺單獨給他安的像在強調(diào)他不會在夜里做什么似的。 應(yīng)該不至于吧。 葉辭焦躁地抓了把頭發(fā),莫名臊得慌。 何叔先一步離開以便準(zhǔn)備晚餐,霍聽瀾前段時間換掉了幾個廚子,眼下這幾位大廚皆是何叔依他指示專門從別處高薪挖來的。幾人上工不久,何叔不放心,早中晚備餐時都習(xí)慣去盯一眼。 霍聽瀾卻沒走,靜靜守在葉辭房門外。 連哄帶騙的,總算是弄回家了。 拐孩子似的。 霍聽瀾唇角揚了揚,有些自嘲的意味。 處于二次分化初期的小Omega,信息素還淡著,僅能從門縫中隱約捕捉到一縷細(xì)弱的、香子蘭的暖甜。 記憶中葉辭的味道。 霍聽瀾深深吸了口氣,用額頭無聲地抵住門,指尖輕撫門板,猶如撫過少年消瘦的脊梁。 身為頂級Alpha,霍聽瀾的五感極其敏銳,葉辭在臥室里制造出的細(xì)微響動他聽得一清二楚。 葉辭正在到處溜達(dá),懷著寄人籬下的心態(tài),腳步放得很輕,小貓兒似的,好奇地走走停停。 陳列柜里的東西他挺眼饞的,卻只是立在那兒,單拿眼睛看,看了好一會兒,過足了眼癮,就老老實實地回到閱讀區(qū)的寫字桌旁,從書包里掏出參考書,一本本往桌上摞。 接著,是輕輕軟軟的嘆氣聲。 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撳動圓珠筆的咔噠脆響。 大約是換了新環(huán)境,一時看不進(jìn)書,書桌前的動靜沒一會兒就停了。 再接著,房內(nèi)傳來拉鏈鋸齒滑動與滌綸面料摩擦的細(xì)響。 這是在脫衣服。 可能是要換件舒服的家居服。 霍聽瀾閉了閉眼。 他不該再守在這兒了。 那五年婚后的恩愛時光已灰飛煙滅,僅存在于他的記憶中,對葉辭來說他現(xiàn)在只是個陌生的Alpha,可他卻立在一門之隔外,懷著一腔不可告人的愛欲,偷聽著房中衣料摩擦?xí)r激起的隱秘微響這未免太沒腔調(diào),活像個老流氓?;袈牉懽晕屹H損著,腳卻生了根,一雙熨燙筆挺的西服褲管牢牢扎在原地,衣冠楚楚地耍著流氓。 這時,葉辭的衣服換到一半,驀地停了。 又是一陣小貓兒般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霍聽瀾屏息,正欲退開,門后卻忽然傳來咔咔兩聲脆響反鎖,扣防盜扣,葉辭一氣呵成。 霍聽瀾微怔,隨即一哂。 這是怕他沖進(jìn)去嗎? 霍聽瀾胸口熱燙,飛快起伏了兩下,像被人窺破了難以啟齒的綺念。 他倒是想。 翌日,葉辭難得起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