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shí)很聰明，故意這樣問，待他覺得她很傻時，便又趁機(jī)表白道：“因?yàn)殇怪ζ饋砗芎每矗液芟矚g涔之，所以就算是笑我，能搏得涔之這樣開心地笑一笑，也是無妨的?！?/br>
    他總是很嚴(yán)厲。

    他們之間，很少有這樣輕松的時候，她總是很珍惜。

    少年少女相視而笑，可那腐朽的軀殼下，一縷來自黑暗的魂魄，卻已極盡崩潰的邊緣。

    他抓不住她。

    無論是怎樣的阿姮，他都抓不住。

    謝涔之第一次這樣深深地怨恨著自己，即使是說笑，也永遠(yuǎn)與她保持不可跨越的一丈距離，永遠(yuǎn)感受不到來自阿姮的暖意。

    她撥動他的心弦，轉(zhuǎn)身離去，那含笑少年皮囊之下的靈魂，幾乎是含恨地盯著她背影。

    愛她這么好。

    也恨她這么好。

    所以有一次遠(yuǎn)赴魔域，她與他屠了無數(shù)妖魔，回去時在最近的人間客棧歇腳，她打從失憶蘇醒就未曾飲過酒，第一次被凡間的酒灌醉，醉倒在他身邊。

    她抓著他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問他：“涔之，是阿姮不夠好嗎？”

    她很好。

    她是他見過最好的姑娘。

    少年軀殼下的魂魄在拼命叫囂。

    她卻落淚，“可涔之為什么不喜歡我呢？”

    他在心里嘶喊：我喜歡你，阿姮，我愛你啊。

    她醉著，哭著，拉著他的袖子，卻又自顧自地說：“一定不是不喜歡，只是沒有確定是喜歡，沒有那么深深地喜歡著?！?/br>
    “我是要等你的?！?/br>
    可她等啊等啊，卻等到要被他殺了，都未曾等到過一句喜歡。

    少女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她對將來的一切一無所知，安安靜靜地趴著，兩靨紅如云霞，端得可愛。

    黑暗的長街，人間的夜色中，白衣男子站在她的身邊，眼神被激烈地火光灼痛，像是要流出血來。

    他閉目，強(qiáng)行突破這幻境的桎梏，對她伸手。

    冰涼的手指在風(fēng)中抖動，一寸一寸，忍著劇痛，企圖靠近她的臉頰。

    他想抱抱她。

    只是偏偏差了那么一寸。

    他觸碰不到她。

    謝涔之吐出一口血來，眼角溢出一絲冰涼的淚，終是昏死過去。

    第65章 陪她瞧一眼花燈。

    謝涔之寧可永遠(yuǎn)昏睡過去。

    總好過睜開眼時, 仍是在無止境的絕望中。

    白衣少年推開客棧的門，少女背著佩劍，仰頭站在一片溫暖的陽光中, 連睫毛都盛著一片淡淡的金光。

    她像是很喜歡人間的陽光。

    藏云宗的山峰太高, 比人間寒冷, 也沒有這紅墻綠瓦, 人間煙火。

    聽到身后的動靜, 她轉(zhuǎn)身朝他笑, “涔之, 早呀。”

    少年一陣恍惚。

    昨夜她的醉意已自行處理, 沒有他吐血昏迷的事，還是按著既定的情節(jié)，繼續(xù)絕望地往后推移著時間。

    少年說：“即刻啟程罷?！?/br>
    謝姮聽話地點(diǎn)頭，正要御劍, 他突然伸手，將她抬起的劍柄壓了下去, 低聲道：“這里都是凡人, 出城后再御劍?！?/br>
    謝姮有些詫異, 心想, 若是怕這些凡人瞧見，他們大可以施障眼法, 何必還非要走那么遠(yuǎn)，到城外去？

    但她也沒有多說什么。

    能與他并肩在人間同行，她很喜歡。

    彼時少女不知, 連少年自己也不知，他說這樣的話，是因?yàn)閯恿瞬簧嶂? 暫時不想做回陵山君，只想和她再一起走走。

    藏在少年軀殼下的魂魄緘默地看著一切。

    他們并肩在人間的大街小巷里穿梭，郎才女貌，宛若一對璧人，引起許多人的注目。

    凡間人潮涌動，似乎正值什么佳節(jié)，來往的人很多，她被擠得三番四次地撞到他，偶爾還跟不上他的腳步，他索性抬手，將她半護(hù)在身邊，不讓別人撞到她。

    他說：“小心。”

    謝姮雙靨微紅，像是受寵若驚。

    她挨著他，這樣站著，更像是一對佳偶了，如果不是他的神色仍舊冷漠，她會以為自己夢想成真了。

    “啊！”不知哪兒沖過來的小男孩，突然將謝姮撞得踉蹌了一下，她下意識扶住那小男孩，對方抬起頭瞧見她，眼睛驀地一亮，“jiejie，買兔子燈嗎？”

    她一怔，好奇地問道：“買燈做什么？”

    “今日是上元節(jié)呀?！毙∧泻⒁荒槨澳阍趺催B這都不知道”，舉起自己抱著的滿籃子兔子燈，仰著可愛的小臉，“馬上就有燈會了，整個江陵都會掛滿無數(shù)好看的花燈，兔子燈是代表好運(yùn)的，jiejie買只兔子燈，便會把好運(yùn)送給旁人?！?/br>
    謝姮不信什么祈求好運(yùn)，但聽著也頗為有趣。

    她又問：“燈會……是今晚么？”

    小男孩：“就是今晚！”

    謝姮眸色微亮，她從未聽說什么人間的燈會，也從未見過凡人是怎么過節(jié)的，心里已有些期待。

    那小男孩還在拉著她的衣角，“jiejie？你還要買燈嗎？”

    謝姮說：“買?！?/br>
    她買了一盞兔子燈，拎在手里好奇地看著，又躊躇著，小心翼翼地問身邊的謝涔之，“我們可以等到天黑再走嗎？”

    她想瞧一眼那燈會。

    他微微蹙眉，瞥了一眼她手里小巧可愛的花燈，撞見她如此期待的眼睛，原本想拒絕的話便停住，冷淡地“嗯”了一聲。

    她得到這一聲允許，已是萬分開心。

    隨后她尋了人間最高的茶館歇腳，要等天色一點(diǎn)點(diǎn)暗下來，還悄悄又買了一盞花燈，想把這樣的“好運(yùn)”，也送給他。

    可謝涔之卻知道，她終究是一眼都沒看到過自己喜歡的花燈。

    那日人間出現(xiàn)了一只食人精氣的妖。

    謝姮追殺出去，謝涔之抄近路圍堵，一劍斬了那只妖，劍氣卻劈裂了那盞兔子燈。

    她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一只靈鳥從遠(yuǎn)方飛來，他看了書信，冷聲道：“既然燈壞了，那便走罷?！?/br>
    她卻咬唇道：“你答應(yīng)過我的，再陪我多待一會兒……”她實(shí)在是不愿意就這樣走了，小聲道：“就一會兒，再等等好不好……”

    他說：“齊師弟傳訊說，禁地的封印松動了。”

    只有她和他，跟師尊修習(xí)過加固封印的方法，她必須回去履行責(zé)任了。

    她一怔，忍不住道：“那也不急于一時，只是再等一個時辰……”她焦急地看了看天邊，像是在祈禱著那太陽快點(diǎn)落下來，“涔之你看，馬上天就黑了……”

    他卻沉聲道：“謝姮?！?/br>
    他的語氣涼了下來。

    他很少直呼她的全名，往往在她忘記自己的責(zé)任時，才會如此叫她。

    少女抿抿唇，垂下了眼睫，因?yàn)檫@一聲“謝姮”，徹底安分了下來。

    她很失落。

    軀殼里的魂魄也怔怔地看著她的失落。

    他又剝奪了她的快樂。

    他記得，因?yàn)榉庥≈?，回去之后，她為了修補(bǔ)封印，又是整整半年不曾走出禁地，也再也未曾如此期待過什么新鮮的事物。

    如果可以，他也想將這微薄的快樂還給她。

    就像是一個輪回的噩夢，可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

    謝姮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城門的剎那，身后的燈火漸次亮了起來，將整個夜晚照得無比明亮。

    她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只要不看，就不會想念。

    藏云宗的氣氛很壓抑，他們都很忙碌。

    日子過得飛快。

    很快，來自蓬萊的小師妹回到了藏云宗。

    江音寧本性未露，端得是天真可愛，謝涔之眼神冰冷地看著這個朝他撒嬌的女孩，并無任何搭理她的興致，只是礙于她父親為除魔而死的功勞，加之從小青梅竹馬的情分、華蕓道君的面子，才對她略有優(yōu)待。

    打從一開始，他就從未將江音寧當(dāng)成一回事。

    可許是他甚少待人寬容，一旦他對誰有了好聲色，便容易惹出一些閑言碎語。

    許多人在背后說著那些無稽之談，甚至拿謝姮和江音寧做對比，他有所察覺，卻置之一笑，從不屑于理會這些閑言碎語。

    可偏偏，不否認(rèn)便是無聲的默許。

    后來不知何時，謝姮站在不遠(yuǎn)處，也時常瞧著江音寧。

    她看的很認(rèn)真。

    江音寧注意到她的目光，朝她無害地笑：“謝師妹瞧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