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一如既往地冷漠。

    秦姣這回是絕對不敢再因為他這樣的態(tài)度而生氣了，她干脆換了個他感興趣的話題：“你說，山上的天雷力量這么蠻橫，汐姮會不會出事？”

    謝涔之腳步一頓。

    很快，他很篤定地做出回答：“不會?！?/br>
    “為什么不會？這可是天道，而且昆侖山上有很厲害的鎮(zhèn)山神獸，就算她很厲害，也無法同時對抗神獸、天道，還有我的師兄弟們?！?/br>
    “……”

    他又不回答了。

    秦姣自討沒趣，還想再說，身邊的神族一鞭子抽過來，冷聲道：“還在嘰嘰歪歪什么？敢給我動心思，謝涔之，就算小殿下吩咐不殺你，你今日也性命難保?！?/br>
    鞭子掃過男人的肩，又落下一道猙獰的血痕。

    秦姣被嚇得噤聲，再也不敢找他多說一句話。

    他們跋涉一天，第二日，天雷停息，整個昆侖山變成了另一個荒蕪的樣子，仿佛歷經(jīng)浩劫。

    無數(shù)的血混在泥土里，霜雪融化，又凝固成堅冰。

    秦姣發(fā)現(xiàn)了自己同門的尸體。

    還有那只龐大的鎮(zhèn)山神獸，被劈成了無數(shù)碎片，它的獠牙斷裂在巨石之上，上面滿是劍氣割出的痕跡。

    像是一場屠殺，四處彌漫著雷擊過后的硝煙和尸首。

    汐姮卻沒有出現(xiàn)。

    神族用法器將他們束縛在原地，開始搜尋他們的小殿下，那鬼都王是第一個到昆侖的，可是沒有找到她的蹤跡，臉色陰沉至極。

    不知過了多久，秦姣看見遠(yuǎn)方出現(xiàn)一個紅色的身影。

    汐姮拎著劍，眼睛剔透冰涼，慢慢走了過來。

    ——她居然沒死！

    謝涔之如有感應(yīng)，慢慢抬起了頭，朝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衛(wèi)折玉卻很快擋住了他的視線。

    衛(wèi)折玉一看見汐姮，就沖了過去，幾個字在心里滾過無數(shù)遍，眼底發(fā)紅，睫毛顫了顫，終究還是沒說過什么，只是干澀地問：“……受傷了沒？”

    “嗯?！彼龖?yīng)了一聲。

    衛(wèi)折玉低頭看了看她的臉，她小臉染血，卻沒有任何表情，像是狂暴之后的冷靜，如同冰雪雕琢成的木偶。

    她總是說自己沒有心，可能會傷害到他，可是她也這么狠地傷害自己。

    他如果……能替她抗一半也好。

    衛(wèi)折玉不喜歡現(xiàn)在的自己，甚至突然開始感覺惡心，明明對于仙魔來說，他已經(jīng)強到無可匹敵了，可那種久違的、獨屬于弱小的厭惡感又漫了上來。

    他現(xiàn)在最懷念的，居然是當(dāng)初在藏云宗的密室里，雙目失明的謝姮需要他，和他并肩作戰(zhàn)的時候，那是她距離他最近的時候。

    方才他在漫山遍野地尋找她，那種念頭才越來越清晰，他突然明白了，他的遺憾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如果那個時候，他能拉她一把就好了。

    在她被人辜負(fù)，最絕望、最沒有留戀的時候，他應(yīng)該拉她一把的，而不是冷眼旁觀她和別人決裂，不知道她活在痛苦里。

    那個時候，她讓他先走，他看出她的決絕之意，但是他太自負(fù)了，他很在意她的死活，卻對自己的在意不以為然。

    所以才任由“在意”瘋狂生長。

    直到錯過了她最需要希望的時候，他的“在意”變成了“喜歡”，她早已把劍刺入了自己的心。

    他突然感覺到心口密密麻麻的難受，低下頭，冰冷的唇在她眼角碰了碰，抬起一根手指，擦去她臉上的血跡，唇角一挑，說：“恭喜?！?/br>
    恭喜你，又離毀滅天道再近一步。

    他知道她喜歡聽這樣的話。

    而不是什么“你受傷了我很心疼”，汐姮，是沒有心的，她只看事情的結(jié)果，即使知道了旁人的想法，她也無法感同身受。

    她抬眼，因為衛(wèi)折玉這句話，想到距離救哥哥又近了一步，緊繃的眉心才慢慢放松下來，握著劍的右手已經(jīng)僵得沒知覺了，仿佛掌心的rou和劍已經(jīng)黏在了一起，撕扯不開。

    她張了張口，啞聲道：“……衛(wèi)折玉，幫我?！?/br>
    衛(wèi)折玉皺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她手上全是血，血從掌心和劍柄之間滲出，慘不忍睹。

    他用力掰開她的手指，把劍丟在一邊，看到掌心深可見骨的傷，眼睛又驚又怒，“你的手……汐姮！你連手都不想要了么？！”

    她沒什么所謂地說：“手要是沒了，就沒了吧?！狈凑龥]有手也能施法。

    “……”衛(wèi)折玉差點沒被她這句話給氣死，這下再隱忍，也壓不住一貫的暴脾氣了，嗓音猛地拔高，冷笑道：“你瘋了，你有種再給我說一遍？！”

    再說一遍？她難道還會不敢么？

    她張開嘴，還真的要挑釁一般地再重復(fù)一遍，還沒吐出一個字的音節(jié)，衛(wèi)折玉眼皮一跳，猛地抬手把她一拽，咬牙切齒地把她拉到跟前，“汐姮！”

    她被拽進(jìn)他的懷里，想推開他，卻感覺一股倦意涌了上來。

    緊繃的弦斷了。

    是那種一旦有了支撐，就一下子決堤的困意。

    她額角靠著他的肩，睫毛動了動，這回，只淡淡“嗯”了一聲。

    她突然沒動靜了。

    衛(wèi)折玉后知后覺地低頭，發(fā)覺她靠著他，似乎站著就睡著了。

    她太累了。

    少年唇角翹了翹，抬手拿出隨身儲物法器中的披風(fēng)，給她蓋住身上的風(fēng)雪。

    第79章 他到底是人，還是神？……

    “傷得不輕, 但并非無解，燭龍一族自愈力本就驚人，你若放心不下, 昆侖山附近的離鳶草可以治愈神劍所致的傷。”

    男人清淡的嗓音在安靜的夜里響起。

    謝涔之半跪在汐姮面前, 熟練地用左手為她包扎, 看到她纏滿繃帶的右手, 又不禁低笑道：“她愛逞能, 待她醒了, 傷口約莫還會繼續(xù)撕裂, 你管不住她?！?/br>
    他面前的少女, 正安靜地靠在少年懷中，睡顏安謐，遠(yuǎn)不如白日那般殺氣騰騰。

    她右手受傷，謝涔之與她受過類似的傷, 在治療手傷上，他比旁人更明白些, 他見她回來時受傷嚴(yán)重, 主動提出要為她包扎, 衛(wèi)折玉雖萬分不快, 但也允許他靠近，只是限在半柱香內(nèi)。

    衛(wèi)折玉瞇起漆黑的眸子, 冷冷盯著謝涔之，抬手護(hù)著懷中的姑娘，像是怕這個人又奪走了一般, 隨即，他掠起好看的唇角，眼角眉梢都是諷意, “我的好哥哥倒是與我不同呢，哥哥從前能管得住她，到頭來，她肯多給你一個眼神么？”

    她不肯。

    謝涔之垂目一笑。

    他并不氣惱他的刻意挖苦，太過洞若觀火，旁人的話，已對他無法生出波瀾。

    謝涔之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睡著的汐姮，突然說：“我也希望你能照顧好她。”

    衛(wèi)折玉哼笑一聲：“不勞你cao心?！?/br>
    “但事實是，你并未做到。”

    謝涔之側(cè)顏冷寂如雪，連嗓音也透著玉質(zhì)的冷意，平淡地陳述道：“你在三界之中無可匹敵，但你不能在天道面前保護(hù)她，只能跟在她身后，看著她受傷的滋味，你比我更痛苦。”

    衛(wèi)折玉掀起睫毛，瞳仁深處滿溢著戾氣。

    “你若能照顧好她，她身邊是誰，又有什么所謂？”謝涔之說完就起身，但一邊的幾個魔族卻抬起劍鋒，不善地盯著他，謝涔之往前一步，往劍鋒上撞去，那幾只魔卻嚇得連忙后退一步。

    衛(wèi)折玉說：“讓他走?！?/br>
    他是天道之子，動了他，也會給她帶來麻煩。

    那幾個魔族向兩側(cè)讓開，謝涔之頭也不回，身影消失在風(fēng)雪中。

    大雪綿綿不絕，滿目白茫掩蓋了一地尸骸，仿佛這里沒有經(jīng)歷過一次可怕的殺戮，正如這世間生靈，無論神還是人，無論死的是誰，都在風(fēng)吹后再不落痕跡。

    汐姮在衛(wèi)折玉懷中迷迷糊糊睡了一個時辰，醒來時，下意識去摸手中的劍，卻感覺到十分吃力笨拙，指尖觸碰到一片光滑的衣角，少年冰涼的吻落在她的側(cè)臉上，伴隨著有些嘶啞的嗓音，“……醒了？”

    汐姮偏頭，對上衛(wèi)折玉黑漆漆的眸子，他的眼底是癡迷與眷戀，這么近，她只要抬抬頭，就碰上了他的額頭，像是情人之間的撒嬌。

    她沒有動，眼神卻穿透他，環(huán)視一周，問道：“這是哪里？”

    “昆侖山下?！?/br>
    “其他人呢？”

    “有一部分神族提前上了昆侖，尋找天劫石，清除殘余的天道之力，瀛洲弟子看著那些凡人，門外是我手下的魔族守著，無人進(jìn)來打擾。”

    汐姮眨了眨眼睛，眼神迷茫地晃了一下，“這么說……他們都聽你的？”

    連神族，都允許了他在這兒陪她么？

    這無疑是之前發(fā)生過的事。

    好像很正常，但又好像不太對。

    毫無疑問，她和衛(wèi)折玉單獨相處過許多次，但前提須是：她意識清醒，他對她造不成威脅。

    她很清醒，從不以“交情”來衡量一個人可信與否。

    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在她自己徹底睡死過去的時候，徹底失去任何反抗之力的時候，她的族人就這么放心地把她交給了衛(wèi)折玉？

    就連一向不喜歡衛(wèi)折玉的赤言，居然也答應(yīng)了？

    衛(wèi)折玉看起來也如此自然。

    汐姮開始思索這個問題，許久，她有些困惑地說：“所以，大家都覺得沒什么不對，只有我覺得，好像是不太對……”

    衛(wèi)折玉表情有些僵硬，隨即垂下睫毛，貼在她的耳邊說：“姮姮，是大家都覺得，我們是一對了?！?/br>
    她滿身是血地拿劍站在那里。

    只有他能靠近她，取下她手中的劍，抱住疲憊的她。

    她不知道，她好不容易睡著這一回，突然得逞的衛(wèi)折玉有了壞心思，故意抱著她在所有人跟前溜達(dá)了一圈。

    溜達(dá)便算了，還小氣得很，故意用披風(fēng)擋著臉，不許他們看見她，但又要讓他們知道，她是他的。

    尤其是謝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