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大的湖，是她一個(gè)人的。

    汐姮無聊地游了游，尾巴拍著水花玩，想抓條魚吃，卻連一條魚的影子都找不到。

    漸漸玩累了，她便放松身體，任由自己漂浮著，閉目養(yǎng)神。

    衛(wèi)折玉闖進(jìn)這里時(sh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天高地闊，群山綿延，峽谷中心的那汪湖泊中，赤金色的巨龍一動不動地沉睡著，安靜而乖巧。

    漂亮的龍尾像是跳動的火光，每一塊鱗片都生得精巧漂亮，晶瑩剔透。流動的水拂動柔軟的龍須，陽光映射入水中，映著那對雪白龍角玲瓏可愛。

    和記憶里的小龍重疊。

    這少年有片刻的失神，抬手抹去唇角的血，垂著眼睫，唇角卻勾起了笑。

    終于找到你了。

    少年咳著血，像是不久前經(jīng)歷了一場打斗，素來白得異常的肌膚上，透出淡淡的微青，唯有那雙幽深的黑眸，定定地注視著水面。

    他掏出一把匕首，劃開掌心，將血淋淋的手按在水面上，很快，結(jié)界消失不見。

    衛(wèi)折玉縱身躍下。

    汐姮聞到淡淡的血?dú)?，她近來對血的味道太敏感，下意識便以為是謝涔之來了。

    她睜開眼睛，金瞳含著冷光，長尾狠狠一甩，就要朝來人拍去！

    就算不帶神力，一條巨尾拍來的力量也是驚人的，正常人不死也殘。

    龍尾攜著巨大的水浪，朝那人襲去。

    ——卻在狂狼即將吞噬那人的前一秒，對上衛(wèi)折玉漆黑的眼珠子。

    他沒有反抗，只是在水中幾近溫柔無辜地注視著她。

    “……”汐姮甩過來的龍尾硬生生拐了個(gè)彎，從拍變成了……纏。

    漂亮的紅尾把他一纏，直接卷到了自己跟前來。

    原本個(gè)子高大的少年，在巨龍面前顯得如此渺小，高高束起的烏發(fā)在水中漂浮，少年的眉眼生動好看。

    “姮姮?！毙l(wèi)折玉叫她。

    指尖穿透寒冷刺骨的湖水，摸到了她眉心的鱗片。

    暖暖的。

    就像很多年前，在冰冷的崖底，她也這么暖和。

    他彎起眼睛，撫摸得幾近癡迷，無數(shù)小泡泡隨著呼吸涌上水面，隔絕目光，讓對方的樣子變得模糊了些許。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他唇畔猶帶笑，眼睛黑不見底，語氣很輕，字字卻敲擊著她的耳膜。

    “不是說好，要一起面對的嗎？”

    汐姮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

    非是她怕他，只是，她的確沒有尊重他的意愿。

    強(qiáng)行送他離開，是不想連累他，可是對衛(wèi)折玉來說，被送走遠(yuǎn)比被殺死更殘忍。

    盡管讓她再選擇一次，她還是會拼盡全力讓他離開，就像她毫不猶豫地把逆鱗給赤言一樣。

    可是僅僅如此嗎？

    她望著眼前的少年。

    久別相逢，心情卻再見赤言之時(shí)是不一樣的，她身陷囹圄，強(qiáng)行植心，九死一生，陰暗的想法像個(gè)壓抑的罩子，不止一次籠罩著她，讓她覺得窒息，現(xiàn)在卻好像，嘩啦一聲，全碎了。

    她好像又看見了那一天。

    結(jié)界轟然倒塌的剎那，少年逆光而來，向她伸手。

    ——“我來帶你走?！?/br>
    孤立無援，卻又有人為伴。

    “吼……”汐姮張嘴發(fā)出一聲低低的龍吟，忽然抬起頭，將額頭更加緊密地貼近少年的掌心，輕輕蹭了蹭。

    衛(wèi)折玉的手顫了下。

    他眨了眨眼睛，眉眼中的戾氣消散，在水中的眼睛濕潤剔透，“……別以為你撒嬌，我就不生氣了?！?/br>
    好好好，你生氣。

    汐姮這是成神之后，主動討好一個(gè)人。她張開嘴，舔了舔他受傷的掌心，龍尾又在他身上盤了一圈，尾巴尖兒輕輕撓著他另一只手的掌心，被他反手拽住尾巴。

    擔(dān)心他在水下憋壞了，她帶著他游出水面。

    衛(wèi)折玉破水而出，躍上岸邊，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

    汐姮游到岸邊，他半跪下來，低頭撫摸著她的臉頰，看著她被困水中的可憐模樣，心頭又軟得一塌糊涂，不太忍心欺負(fù)她。

    睫毛蓋住情緒，他垂著頭，頭發(fā)和下巴都滴著水，抿緊了唇，忽然說：“……其實(shí)也不是氣你。”

    汐姮眨了眨眼睛，感覺到了他此刻情緒的變化。

    他在自責(zé)。

    因?yàn)榇虿贿^謝涔之，所以責(zé)怪自己的弱小，可這少年啊，他如何才能明白，沒有天生的神族血脈卻能走到如斯境界，他便是這世間最驚才絕艷的天才，誰都比不上他。

    他只是輸給了時(shí)間而已。

    再過數(shù)百年，再過千年，直到萬年后，他如何強(qiáng)不過神族呢？

    汐姮做凡人時(shí)，遠(yuǎn)遠(yuǎn)不是他的對手啊。

    而且神族和天道之間的恩怨，他本就不應(yīng)該卷進(jìn)來。

    他能明白嗎？

    汐姮知道這里不是敘舊的地方，謝涔之隨時(shí)可能會來，她無法開口，也說不了想說的話。

    她想了想，伸出一只龍爪搭到岸邊，鋒利的爪子在上面劃了劃，寫出幾個(gè)字來。

    ——我的錯(cuò)，不怪你。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快走。

    衛(wèi)折玉定定地看著那歪歪扭扭的字，半晌，冷罵道：“傻龍。”

    “我們該復(fù)仇了。”

    第99章 此人多少有點(diǎn)大病。 　……

    復(fù)仇嗎？

    汐姮怔了一下, 呆呆地望著衛(wèi)折玉。

    仔細(xì)一瞧，才發(fā)現(xiàn)衛(wèi)折玉身上是有血的。

    顯然，他前不久剛與誰交過手, 但看這些傷, 并不像謝涔之的手筆。

    就算是與別人交手, 那也不該如此順利。如今的藏云宗有謝涔之的神力加持, 沒有與之抗衡的實(shí)力, 根本闖不進(jìn)來才對。

    汐姮又湊上前去, 仔細(xì)去嗅衛(wèi)折玉身上的血。

    被水泡了一下, 味道沖淡許多, 但還是有所殘留。她東聞聞，西嗅嗅，一顆毛茸茸的大腦袋拱來拱去，少年忽然挑了一下眉梢, 抬手用力揉了揉這顆傻龍的頭。

    “這可不是我的血?！?/br>
    衛(wèi)折玉嘴角露出一絲陰沉又譏諷笑來，抓著龍須的手微微用力, 湊到她耳邊去, “他們竟敢這么欺負(fù)你, 我就去把他們……全都?xì)⒘??！?/br>
    他湊得好近, 說起“殺”這個(gè)字眼，眼睛里帶著明顯的狠意。

    汐姮想, 他說的應(yīng)該是不周山的那些人。

    那些陷害她，想殺赤言的，逼她至此的人。

    汐姮沒有說話, 若是從前的她，也許會覺得衛(wèi)折玉的做法極端，但如今……她發(fā)現(xiàn)修為再強(qiáng)大, 也總有力不從心之事，總有那么多的遺憾。失去了太多之后，她如今只覺得，她在乎的人都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譬如衛(wèi)折玉，才是最重要的。

    汐姮微微低頭，又在衛(wèi)折玉身上確認(rèn)了一下，才稍稍安心。她想問謝涔之為什么沒有阻止，衛(wèi)折玉好像看出她的想法，涼涼笑道：“他把血喂給你，導(dǎo)致自身修為大減，自身難保，我蟄伏多日，終于等到這反擊的時(shí)機(jī)，這一次，我一次不會放過他?！?/br>
    他說著，忽然垂眼看著她，認(rèn)真道：“姮姮，相信我，我可以保護(hù)你。”

    “誰也奪不走你。”

    汐姮忍不住笑了。

    好。

    她在心里回答他。

    -

    夕陽漸落，黑云蔽月，四下黯淡無光。

    寂靜的峽谷，只余水流聲和樹葉沙沙聲，連一絲活人的氣息都沒有。

    深夜，不疾不緩的腳步聲緩緩響起。

    有人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停在了湖邊，來人隱約身形挺拔修長，氣質(zhì)卓然，面容隱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晰，唯獨(dú)清風(fēng)拂過之時(shí)，掠起的衣袖灑落的淡淡冷香，透露出此人身份。

    他站在湖邊，幽深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湖底蜿蜒的龍影之上。

    “阿姮?！?/br>
    他抬手一揮，結(jié)界消失。

    湖底的龍?jiān)疽粍硬粍樱谶@一剎那，突然從湖底沖了出來，帶起一片巨大的水花，直襲男人面門而去，然而還未完全飛起來，又重重地砸落在水底。

    她這一飛不成，好像突然有了脾氣，巨大的龍尾重重地拍了拍水面，像是控訴他對她做的事。

    男人垂眼，輕笑一聲。

    “何必急這一時(shí)?！彼p喚：“過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