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山寒[種田] 第9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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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看到場院里的情形,眼睛也濕了,咬著牙扶著盧氏往回走。 剛到院子里,門口又傳來一陣拍門的聲音,一個怯怯的孩子聲傳進來,“姑,姑,你在家不……” 原本癱軟的盧氏一怔,啞聲嗓子道:“是、是小眉嗎?” 外頭的人連聲倒是,盧氏立馬直起身,顛著腳去開門,門外頭站著三個滿身灰土的人,站在前頭的正是她的娘家弟媳,瘦弱的肩膀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另外兩個是她的侄女。 “快、進來!”盧氏趕緊把她們娘三個讓進來,不等遠(yuǎn)處的人湊上來,趕緊把門關(guān)死。 弟媳娘仨這個時候來家里,又是這幅模樣,盧氏便覺得不好,把人引到屋里后,問道:“家里頭沒吃的了?” 盧氏的弟媳開始哭,“姐,你過年拿回去的糧食,被、被村里人搶去了……我們、我們娘幾個來,是想同你道個別,我們要往南走……他們都說南頭雨水多,野草都長的茂……” 侄女小眉眼淚把臉都給弄花了,跪在地上,磕頭道:“姑,我們一走,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回來,這些年多受你照料,這輩子是還不清了……” 盧氏娘家日子很普通,跟楊順村的差不多,她弟前些年沒了,只留下弟媳和兩個丫頭,她這個當(dāng)jiejie的時常會回去看一眼,接濟一把,想著侄女長大后招個上門女婿,日子可能就好過了。 只是沒想到,孩子沒長大,大旱先到了。 盧氏才剛干的眼淚又落下來了,把侄女抱起來,“你們娘幾個,連個男人都沒有,逃荒沒活路啊。我還沒活著呢,不能眼看著你們自斷生路……” 陳定新的媳婦把孩子放到炕上,遞過來幾個布巾,然后趕緊去燒火做飯。 就在這時候,陳家的門又被拍響了,動靜極大,一聽就不是行乞的人。 果然,下一瞬便聽到里長的大嗓門,“定新他娘,開門!” 盧氏用衣角揩干眼淚,走出去,沒有把門打開,只拉出一道縫隙,道:“有啥事?” 外頭的人不耐煩的推了把門,“把門打開!現(xiàn)在知道警醒了,你剛才咋給要飯的放進去了,我們早就挨家挨戶都說了,不準(zhǔn)讓外村的乞丐進門,也不準(zhǔn)給吃的,你破了規(guī)矩,知道會給咱村帶來多大的麻煩不?!” “就是!你讓這些要飯的知道咱們村有多余的糧食,會有更多的人進村,到時候再惹來一些心狠手辣的,咱們村的人也會跟著遭殃!” “村口老張的人尸體還沒涼呢,你自己膽子大,可別拉上村里人給你墊背!” 木門哪里禁得住這些人推,盧氏心里厭煩,終是打開門,道:“之前叮囑的我不敢忘,剛才的不是乞丐,是我娘家弟媳和侄女。” “親戚也不行,附近這些村子的,都是沾親帶故的,你接濟了這個,別的也會一股腦的上門,到時候便是禍亂。”進來的里長也是陳家人,他嚴(yán)肅道:“定新他爹呢,昨天說的那個事他尋思的咋樣了?” 老牛灣的張家被滅門后,村里立刻有人去報官,縣城里頭偷摸搶劫傷人的事情官差都弄不完,只來兩個官差,隨便問了幾句話,啥也沒問出來,便讓鄉(xiāng)親早點把人下葬。 村里人害怕啊,害怕自己家會是下個張家,便去找陳山安,求他去衙門說說,哪怕多來點官差走走過場,也能震懾一下那些不軌之徒。 陳山安十分為難,只說衙門人手不足,怕是難以兼顧,說著,他又變了口風(fēng),意思是,如果村里人肯出些辛苦錢,那些官差可能會辛苦點。 這個時候,即便再舍不得,大家咬著牙也得掏錢,畢竟命重要,糧食也重要,這兩個都不能給殺人不眨眼的強盜。 陳山和不同意,他覺得這些官差只是想撈錢,并不會保護好村里人,索要錢財才來走一趟,跟強盜沒啥區(qū)別,要想村里以后不發(fā)生這樣事,最好各家各戶的男人都出來,每日在村里巡邏,這樣比來做樣子的官兵更有用。 除了他還有一些人不贊同,是村里日子差的,他們覺得家里沒啥可惦記的,該害怕的是那些有錢有糧食的,就算搶也搶不到自己家,為啥要白白出這個錢? 原本有些人覺得陳山和家燒磚賺錢,還想讓他們多掏,算盤打空后,十分惱怒,這不,逮著盧氏放人進門的事情,便開始發(fā)作起來。 他們氣勢洶洶的進門,盧氏道:“定新和他爹都不在,你們回吧,等他們爺倆回來,我讓他們?nèi)ソo村里人說。” “這個時候還能去哪兒,是不是躲起來了?”進來的人不信,“你家賣磚快掙二百多兩銀子了,就算平分,定新到手的也有幾十兩,算是村子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現(xiàn)在村子有難,你們推三阻四,東躲西藏,這像話嗎?!” 磚這種東西又多又沉,沒法私下里買賣,每次有人上門買磚,村里人都偷偷的算著呢,不會差太多。 聽著外面的動靜,屋里的盧家三口人嚇的直哭,盧氏的弟妹站起來,想要出去,被陳定新的媳婦攔住了。 盧氏被他們咄咄逼人的說話氣的不行,怒道:“躲啥躲,我們家沒干一點虧心事,干啥跟做賊一樣的。要錢的時候你們開口倒是挺利索,村里那些偷偷拔人家高粱秧的人管不管,盜賊殺人,拔我家的莊稼一樣是害命,你們要是能把人給我揪出來,我就做主掏這錢?。 ?/br> 盧氏的小孫子把場院上曬干枯的秧子拿過來,進來的人看到,“也不定是村里人干的,可能是乞丐,恁多人,我們哪里能尋到……” “他們餓了可能會拔高粱吃,可沒有多余的力氣把秧苗都撕扯稀爛,我在墻根種的那些花,也被踩了又踩,連根挖出來,我還沒見過帶著鐵锨要飯的哩!” 老牛灣的人多,眼皮子淺的人就更多,陳定新從前給人家白干活的時候,各種嘲笑,奚落,待掙到錢了,就開始眼紅。 盧氏知道好幾個可能會干出這種事情的人來,但卻不知道到底是哪個。 就在這個時候,陳山和還有陳定新爺倆回來了,看到這一院子人,問出啥事了。 剛才敢跟盧氏說橫話的人向后躲了躲,聲音也小了幾分。 陳山和聽說是盧家娘三個,道:“你們親兄弟姐妹求上門時,也會不理不睬?別把話先說的這滿,現(xiàn)在在我家吵吵,明天可能你們家就得攤上?!?/br> 里長道:“老二,這事撂下不提,先說說湊錢的事,你不交錢,別人也都賴著,這錢永遠(yuǎn)收不起來?!?/br> 陳山和濃眉的眉毛皺著,“我不知道你們咋想的,就算是交了銀子,官差會一直留在咱們村子守著咱們?他們頂多來打個轉(zhuǎn),吃的滿嘴流油就走,他們走了,盜賊還不一樣會進村。那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玩意,咱村的人,終究還得咱村的人自己保!” 這話他已經(jīng)說過許多次了,有不少人贊同,但里長這些人一直揪著這事不放,此時見他還不吐口,忍不住嗆聲道:“老二,我從前可沒見你把錢看的比命還重,那些強盜應(yīng)該是知道村里啥情形的,你就不怕自己是下一個遭殃的?” 這話像是咒人一般,陳山和的耐心煩也到頭了,冷冷的看著他,道:“盜賊會不會來我家不清楚,但我知道你串通陳山安和官差想要從村里人騙錢!” 倆人針尖對麥芒這么一嚷,院子里一下就亂了,有人推搡,有人罵,有人動了拳頭,屋子的孩子嚇的哇哇叫,陳定新抓起鎬頭就往外哄人。 第92章 此時的邊城, 高粱、大豆、小麥、藥材、水稻分別種下,多強硬的漢子也都累趴下了。 屋子的窗戶和大門敞開著,炕上亂七八糟躺了一堆人。 李青文全身都疼, 躺在炕上, 眼珠子都不咋轉(zhuǎn)。 李青勇炕都下去了,飯都是半靠在被子上吃的,誰不小心碰他一下, 絕對吱哇亂叫上一陣。 李茂玉一直點籽, 大長壟來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遭, 腿早就腫了, 一直忍著,現(xiàn)在周瑤正在給她按揉各個xue位。 江淙和李青宏去給外頭的小樹苗澆水, 這松樹洞里啥種子都有, 綠油油的苗也不知道到底是甚樹。 倆人澆完水, 回到屋子里, 李青文動了一下,干啞著嗓子, 問道:“都長啥樣了?” “高的一尺多,小的半個手那么高?!崩钋嗪甑溃骸胺判? 都長的好好的?!?/br> 江淙把泡好的干菊花水端過來,放在他嘴邊,“喝點?!?/br> 李青文喝了幾大口嘴邊的水, 像是被炭火熨燙過的喉嚨終于好受了些,“該栽了……” 蔣立平側(cè)頭看他,“你再歇兩天, 手還能抬起來不?” “能。”李青文被江淙拉著慢慢坐起來, 道:“得抓緊把苗栽下去, 晚些時候得去接我爹他們。” 其他人聽到這話了愣了下神,“啥,你家的叔要來?” 發(fā)覺自己說漏嘴,李青文眨巴眨巴眼睛。 李青宏苦笑道:“不單我爹,要是縣里頭今年鬧災(zāi),我家和村里人都得往邊城逃荒?!?/br> 蔣立平等人驚道:“旱的這般厲害?!” 李青宏點頭,“臨走的時候,我爹跟我們說今年可能不行,讓我們在邊城好好的種地……” 聽到這個,原本正癱在炕上人紛紛起身,李青勇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我走的時候,我娘沒說這些,只讓我好好跟著,別走丟了?!?/br> 李茂群眉頭緊鎖,道:“茂賢哥這么叮囑,也是怕有個萬一,去年年頭就不好,今年怎么也該多做打算?!?/br> 提及這事,眾人陸續(xù)起身,“要是如此,咱們是得去南邊迎一迎?!?/br> 說到便開始準(zhǔn)備,楊樹村的人惦記家里頭,都想跟著往南跑一跑,即便不到攏北城,去那邊的驛站,也該能打聽到一些消息。 但是,這里恁多地等著收拾,肯定不能所有人都走,大半的還得留下。 能拉出來的牲口全都套上了夾板,車上拉著一筐筐的樹苗和鐵锨啥的,人在兩邊和后頭走著。 這次事關(guān)村里的家人,跟著車的大都是楊樹村的,江淙自然是領(lǐng)頭帶路的那個,他們一邊在路邊挖坑栽樹,一邊往南走。 于此同時的并州,逃荒的人越來越多,有些小村子已經(jīng)空了,劉氏的娘家爹娘來到了楊樹村,投奔女兒女婿。 正在被官兵拘著修路的青壯年們,看到神色慌張的逃荒人,心思都飛到家里去了,哪還能干的下去活。 有人想要偷著跑,哪怕回去看一眼也行,但被官兵逮住,遭到了一頓毒打。 五月末,做勞役身上干糧已經(jīng)吃光了,官兵不聞不問,楊樹村的人都聚在李青瑞的身邊,問他該咋辦,這樣下去,他們撐不住,家里頭怕是也快不行了。 一個漆黑的晚上,官兵還在睡夢中,被一群做勞役的眾人圍住,捆綁起來,塞上了嘴巴,然后所有人趁著夜色離開,向各自的村子飛奔而去。 柳山縣下轄的村子已經(jīng)發(fā)生了餓死人的事情,縣城的救濟始終沒有音訊,逼急眼的百姓開始圍住了縣衙。 一開始是跪著哀求,縣衙大門緊閉,手持兵器的官兵又踹又踢的趕人。 后來絕望的人便開始往縣衙里頭扔火把、石頭,想要逼里面的人出來給個準(zhǔn)話,官兵抓人的時候,其他百姓會涌上去攔住。 但是柳山縣縣令早早的就躲了出去,縣衙里頭是空的,沒人會給這些饑餓的百姓做主。 瀕臨餓死的百姓激起了血性,不但不怕官兵,還撞壞縣衙的門,跑到里面放火。 有人趁機破壞泄憤,有人趁亂想要做壞事。 縣城大亂,城里住著的百姓也被波及,有的關(guān)緊大門,有的居家搬離。 縣令和縣丞不在,陳山安裝模作樣的出來主持大局,他才露面,說了兩句冠冕堂皇的話,人群中就有人認(rèn)出了他,喊道:“這個人是衙門的走狗,專門盤剝百姓,不是個好東西!” 圍著的人紛紛撿起地上的石頭和土塊,向他扔過去。 不知道從哪里飛來一個胳膊粗的木棍,狠狠地砸在了陳山安的腦袋上,他猛的倒退幾步,靠在了縣衙大門,鼻血長流。 捂著流出來的血,他憤怒非常,命令官兵把大膽歹人抓起來。 官兵才多少人,雙拳難敵四手,他們在這些百姓手里也吃了虧,面對激憤的人群有點膽怯,只威喝,不敢上前一步。 陳山安氣的跺腳,他正要自己去抓人,走了兩步,突然天旋地轉(zhuǎn),倒在了地上。 陳山安被餓著肚子的百姓打死的事情很快就傳開,除了他家里人,認(rèn)識他的大都覺得暢快極了,這樣一個道貌岸然的畜生,早該死了。 在縣衙門前發(fā)生了這等命案,柳山縣縣令咋也不能再藏著了,他派官兵到處去抓那些生亂的百姓。 到處是搶劫傷人的盜匪,官兵卻只敢四處搜尋手無寸鐵的百姓,真是荒唐至極。 本來就沒糧食吃了,再被官兵抓,百姓們紛紛逃離,柳山縣亂成一片。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并州大半都陷入了慌亂,沒有人能在這場災(zāi)難中獨善其身。 楊樹村的幾口井越來越渾濁,每日打出的水都不能夠村里人飲用。 旱情之嚴(yán)重,令人膽寒。 所以,在李青瑞帶著村里的年輕人偷著跑回來之后,李茂賢和長輩們商量,準(zhǔn)備收拾東西,立刻北上。 不管愿意不愿意,看到別的村子的人四面八方逃荒的時候,村里人就料到會有這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