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進(jìn)來的卻不是嗓門洪亮的奶奶，而是肩披雪花的江淙。

    李正顏人小眼尖，露出個甜甜的酒窩，高聲道：“小叔，給你暖被窩的人來了！”

    李青文扭頭，看到門口的人，眼中一下漾出明亮的笑，“哥！”

    江淙走過來幾步，因為剛從外面回來，一身的風(fēng)寒，沒有近身，桌子上兒臂粗的紅色蠟燭燒的正旺，映的他眸子灼灼發(fā)亮。

    姜氏跟著江淙后面進(jìn)來，她從李青文懷里接過蓁蓁，把江淙的新衣服拿過來，讓他趕緊去換上。

    離開那屋子，兩個人的手便拉到了一起，門外的紅燈籠都點(diǎn)起來了，照的李青文眉眼發(fā)紅，倆人并肩往營地里頭走，到從前住的地方，洗漱，換衣裳。

    李青文早就弄好了，他坐在炕邊等著，江淙在外屋洗臉，前額的頭發(fā)被打濕，那幾縷濕濕的頭發(fā)耷拉下來，他湊的太近，那頭發(fā)在李青文的臉上劃來劃去。

    交換完一個纏綿的輕吻，江淙才開口道：“是哥回來晚了，仔兒睡覺有沒有冷到？”

    說完細(xì)細(xì)的摩挲著李青文的手指，當(dāng)真是用心的在暖手。

    李青文趁機(jī)大大的吸了兩口氣，頗為怨念的看著他，控訴眼前的人竟然連小孩子的話都當(dāng)真。

    因為今天是李青宏的大喜日子，即便倆人想要多呆一會兒，也得先記著要緊的來，收拾好后，趕緊去村里。

    大理寺的人到邊城后立刻提審了幾個流放的犯人，同僚知道李家辦喜事，早早的催李青卓回去。

    李青卓披星戴月的到家，立刻沐浴更衣，李青文和江淙到后，他們一起跟著族里的人去迎親。

    營地和新城之間有幾里地，冬天走著還覺得挺遠(yuǎn)，但是嗩吶吹吹打打，聲音傳的很遠(yuǎn)，車馬成群，迎親的隊伍把雪都給踩平了。

    李青宏穿著紅色的喜服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面，他身后是李青瑞、李青卓、李青風(fēng)和李青文四兄弟，李青文身邊是江淙，他倆的馬一路挨著蹭著。

    人太多了，李青文沒擠進(jìn)屋子，就看到三哥把新娘子背了出來，然后眾人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回走。

    接上了新娘子，吹打的人更加了幾分勁兒，陸家跟過來幾個嬸子，剩下的人目送著結(jié)親隊伍的離開，轉(zhuǎn)頭便相互說李家的幾個小子，一個個真是生的人太好了。

    陸雪銘道了一句：“積石如玉，列松如翠?！?/br>
    他和李青卓還有李青文都算是同窗，在京城時見面多些，知道他們都是赤誠之人，meimei嫁到李家，他再放心不過。

    把人迎回來，開始拜堂，里面的人唱喏，外面看熱鬧的跟著喊，圍著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只有穿著新鞋的人不敢往里擠。

    拜完堂，炕上那些丫頭小子也滾夠了，乖巧的領(lǐng)了一包包的糖和喜錢，到了外頭，開始撒歡的跑起來。

    然后便是擺喜宴，來的客人很多，不說本族的，其他村子的也都來了，還有周豐年他們，李家兄弟還有江淙，以及齊敏和馬永江他們都在招呼客人。

    陳氏心疼李青卓和江淙，知道倆人趕路回來，推他們?nèi)ヌ梢粫?，這喜宴得忙到晚上，擔(dān)心倆人太累。

    倆人都搖頭說不礙事，讓她盡管放心。

    李青文進(jìn)屋去裝瓜子，半天沒看到周蓁蓁，急的四處尋，李青風(fēng)喊住他，指了指自己的前胸，“在這里兒呢?！?/br>
    李青文扒開四哥的鼓起來的皮衣，就看到周蓁蓁老實的趴在里頭，被兩條寬大柔軟的布捆著，動彈不了，眼眶鼻子紅彤彤的，看上去剛才發(fā)過不小的脾氣。

    先前壓炕的孩子們跑了，周蓁蓁哭個不停，嗓子都啞了，姜氏哄不好，李青風(fēng)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讓小丫頭終于停了下來，然后就把她給綁到了身上。

    李青風(fēng)從小就是楊樹村孩子王，隨著年紀(jì)的增長，他的威懾力依舊沒有一點(diǎn)減弱，現(xiàn)在村里的小輩提起他當(dāng)年的事情，一眾光著屁股的小孩子都會不自覺的繞著他走。

    但是他遇到周蓁蓁后，一大一小竟然打了個平手，據(jù)李正亮添油加醋的說，他們過招多次，有時周蓁蓁屈服，有時李青風(fēng)摔門而走，各有勝負(fù)，至今還未分出個高低。

    李青文原本是不怎么相信這話的，但是他這次回到邊城，看到周蓁蓁瞪人，真是驚到了，那神情跟小四哥如出一轍，可以看出來，他倆人至少眼神上沒少碰撞，否則也不會學(xué)的這么像。

    三哥成親，李青文自然要陪酒，先前大家還顧忌他的身體，不讓他碰酒。

    酒過三巡后，許多人便忘了這茬，直言他們兄弟倆都是有出息的，原本從土里刨食，現(xiàn)在吃了官家飯，給李家的老祖宗掙臉，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可不是得高興壞了。

    說著說著，酒就倒上了。

    李青文幾杯下肚，眼神就開始發(fā)直，不說也不鬧，乖乖的坐著，就是說話和聽說都很遲鈍。

    宴席到了尾聲，沒有那么忙了，江淙將李青文背到了營地里面，李家全是人，站的地方都沒有，更別提躺著了。

    李青文斜靠在寬厚的肩膀上，有點(diǎn)迷瞪，但是還沒完全醉，捧著江淙的臉，貼的很近，“哥，別、別動了，我的眼睛都被晃花了?！?/br>
    江淙給他解開外衣，“你閉上眼睛，我就不動了。”

    李青文聽話的閉眼，果然不晃了，癟嘴道：“可是我這樣就看不到你了?！?/br>
    看這樣還沒糊涂啊，江淙笑了一聲，伸手把他的嘴巴捏癟，指腹在那柔軟處輕輕蹭著，“看我做甚么，你不是已經(jīng)有了魂牽夢縈的美人？”

    聽到“美人”這倆字，李青文轉(zhuǎn)身，熟練的開始裝死。

    他被打趣的太多了，至今還沒有把厚臉皮給練出來。

    江淙也不急，幽幽道：“家里來信了，你江大伯問，是不是仔兒有了心儀的姑娘，讓我不準(zhǔn)耽擱你，成全你們這對佳偶?！?/br>
    沒有任何意外的，李青文的詩和賦傳到了洪州，馬永江他爹更是專門找人寫好，裝裱到家里，說借李青卓和李青文哥倆的好文采，也讓家里的這些榆木疙瘩開開竅，讀兩年書連一百個字都沒認(rèn)全，真是丟死個人。

    洪州這些人家有了錢，把家里的大小孩子都送去讀書，小孩子們從夫子那里知道了這詩和賦的意思，然后李青文喜歡一個美人，相思相憶的事情就傳到了江家和的耳朵里。

    江家和思前想后，給兒子寫了信。

    因為衣服被扒了，李青文不得不轉(zhuǎn)過身來，不等解釋，嘴巴就被堵住了，然后遭受了一頓“嚴(yán)刑拷打”，等他被折騰的嗓子都啞了，等有機(jī)會開口，他又憤憤的不想說了。

    他知道，江淙是故意的。

    不過，這次李青文是真的累了，卷著被子睡了過去。

    江淙回去，將喝醉的客人一個個送回去，這時天氣冷，若是醉倒在雪中，睡過去，那可要命了。

    李青卓喝了不少酒，但是他面上不顯，甚至同人說話都對答如流，他在家里鮮少這般飲酒，就連陳氏和姜氏都沒發(fā)現(xiàn)他其實已經(jīng)是深醉之中。

    今天大好的日子，都高興，李家上下都沒少喝酒，李茂賢和李青瑞早早的被江淙和齊敏扶到屋里，李青風(fēng)始終還記著要把周蓁蓁送回去，把她安穩(wěn)的送到周瑤那里，他也晃的走不動了，就那樣斜斜的靠著墻上。

    周瑤特別厭惡一身酒氣，找人喊了兩個官兵過來，把李青風(fēng)給抬走了。

    李家上下收拾好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江淙這才回營地。

    溫暖的炕上，李青文睡的正沉，江淙躺下后，看著近在咫尺的恬靜的睡臉，將人攬的更近些，登時心滿意足，有個暖被窩的，果然不錯。

    快天亮?xí)r起風(fēng)了，風(fēng)吹的門窗響動個不停，外面一下冷了許多，被窩里的人更加緊緊依偎在一起。

    李茂賢雖然頭昏沉的厲害，但是聽到動靜還是起來了，怕馬棚和羊圈沒有蓋好，馬駒和羊羔遭不住，得去看看才能安心。

    陳氏不放心他，也穿上厚衣服跟著出來。

    倆人提著的燈籠被吹的東搖西擺，里面的燭光被生生的晃滅了，雖然月亮不夠光亮，但是自己的院子里外都很熟悉，他們摸著黑去查看了一番。

    不過出來一刻鐘多些，刀子一樣的風(fēng)從領(lǐng)口和袖口往里鉆，老兩口周身上下被吹的冰涼，趕緊拎著黑漆漆的燈籠往回走。

    也是怪了，這場風(fēng)來的快，走的也快，待雞鳴響起時，那股喧囂又慢慢的停歇下來。

    小孩子是最精神的，只要過了鉆出被窩穿衣服最萎靡時候，一個個立刻就或蹦跳亂起來。

    李青文是聽著嘰嘰喳喳的聲音醒的，江淙這個時辰早就起來了，臨走之前，說是要接待京城來的人調(diào)查什么。

    李青文慢吞吞的把放在腳底被子里面捂著的衣服拿出來，然后半閉著眼睛穿上。

    就在李青文蹬鞋的時候，蘇元寶挑著一個冰球進(jìn)來了，冰球圓圓的，球壁上有綠色的樹葉，里面是空心的，被麻繩穿過，然后系在木棍上。

    蒼翠欲滴的樹葉被完整的凍在冰塊里面，在外面白茫茫的時候，這點(diǎn)綠色格外的顯眼。

    也不知道他們在外面鬧騰了多久，蘇元寶的鼻尖凍的發(fā)紅，李青文把兩只手扣在他的臉上，登時被冰的一個哆嗦。

    看到蘇元寶被這樣一個小東西給哄的高興不已，李青文決定做些更好看的，畢竟他現(xiàn)在是真的沒甚事可以做。

    起來快速跑去前頭，跟家里人一同吃個飯，問候了三嫂，然后李青文尋了油紙去到營地里頭。

    老邢頭有個手藝，就是能用幾根高粱桿，相互搭架在一起，紙張邊緣被夾著，就會形成一個淺盤的形狀。

    三五張紙可以弄成一個紙盤子，老邢頭手雖然因為勞累微微變形，但是動作很快，在避風(fēng)的地方，一排排紙盤子很快便做好了。

    李青文拎著鐵锨和口袋去河邊，隨便尋了個地方，將上面的雪鏟掉，然后脫掉手套，扒拉下面的細(xì)小樹枝和各種大小的葉子，將它們之中形狀尚且還好的都收了起來。

    這些東西，明年會被化掉的雪水漚爛，然后經(jīng)過風(fēng)吹雨淋，慢慢變成土地的養(yǎng)料。

    手只露在外面沒多時，指尖就凍麻了，李青文低著頭，往回小跑。

    李青文端著涼水往紙盆中倒，待到兩個指節(jié)那么厚時，停下來，然后把剛扒拉出來的小樹枝一個個往里面放，因為要擺出形狀，放的時候手要調(diào)整好位置，不免會碰到水，風(fēng)一吹，從手涼到心。

    油紙的防水并不是完全的，雖然有好幾層，但依舊會滲透，只是很慢，在滲透完之前凍結(jié)實就好了，

    “這是什么？”身后突然響起徐青元的聲音。

    李青文沒有回頭，道：“這是一棵老樹，這是漆黑的樹杈，這個白色的是站在枝頭歇腳的鳥兒?！?/br>
    徐青元向旁邊走了兩步，再仔細(xì)端詳，依舊沒有看出來這是棵樹，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道：“這看上去更像是一堆柴禾?！?/br>
    李青文：“……”

    因為有自知之明，李青文讓開了位置，徐青元蹲下去，拿了一截不用的高粱桿，在水里撥動了幾根樹枝，然后又把那只飛離的“鳥”給扒拉回來。

    李青文也認(rèn)真的看了，并沒有看出跟自己剛才擺的有何區(qū)別，也僅僅是樹干直了，枝葉更加宛轉(zhuǎn)罷了……

    接下來，他們又繼續(xù)往其他盤子里倒水，然后將紅色的樹葉按大小不同放進(jìn)水中，老邢頭將自己泡完的菊花茶也拿了出來，一朵朵完全泡開的花也放在盤中，避開那些圖案和花朵，將一根麻繩浸在水中。

    本來只是哄小孩子玩的東西，徐青元卻越來越認(rèn)真，李青文去找周瑤，從她那里要了一些藥材的根莖葉，各種顏色都有，供給徐夫子盡興。

    李青文也沒閑著，找了些不用的木桶和杯子、碗，把小的放在大個頭的里面，然后讓兩者之間注水，期間靈機(jī)一動，他把沙棘汁倒進(jìn)水里，混合成淡淡的黃色，紅色的漿果汁可以染紅色，然后開始澆筑。

    因為小孩子們?nèi)バ鲁峭媪耍瑳]有受到他們干擾，幾個人弄的很快，房檐前面幾乎都擺滿了。

    后果就是李青文和徐青元的手凍的開始刺癢，他們也不敢離開，就在這里守著，徐青元看到風(fēng)把水里的東西吹走了形，便重新弄好，李青文則是看著，村里的孩子不知道這是做什么，會把桶和碗里的水倒掉。

    倆人一直等到肚子叫起來，輪流進(jìn)屋吃了兩個饅頭。

    好再，天氣冷，盤子里面的水里面結(jié)出了冰渣，有這些冰渣在，葉子甚么的就不會被輕易吹動，玩耍歸來的李正亮等人拍著胸脯說不會亂動，他們終于能進(jìn)屋暖和了。

    折騰了快一天，待天黑后，弄這些終于被凍結(jié)實了。

    挑著燈籠，他們將油紙扒下來，晶瑩剔透的冰盤里面，仿佛變成了一個個小小的世界，有蒼勁的古樹和疲倦的老鴉，有秋日里繽紛落下的紅葉，有怒放的朵朵菊花，還有蒼山下綠意盎然的一角……

    別說李青文，就是過來湊熱鬧的蘇樹清等人也都贊嘆不已。

    磕磕打打，把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冰殼子弄下來，李青文在里面點(diǎn)上蠟燭，本來就帶著淡淡顏色的寒冷罩子，在冰層的反射下，發(fā)出瑰麗多彩的光。

    一排排冰燈點(diǎn)起來，五彩斑斕的顏色，照亮了這片小小的冰雪天地。

    小孩子們被吸引過來，一個個哇哇怪叫，蘇元寶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這些閃爍的光，一只手抓著李青文，一只手抓著小叔叔。

    第253章

    睡了幾天炕, 一天早上，蘇元寶起來，發(fā)現(xiàn)眼睛睜不開了, 嚇的直叫。

    李正亮和李正明倆人幫著給他把眵目糊弄掉, 然后便恢復(fù)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