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殺身成仁
周修常嘆口氣,道:“那豈不是還是‘不成功便成仁’?算了,我也懶得理會你們的邏輯。不過,現(xiàn)今我為刀俎,你為魚rou,卻又如何殺了我?” 李參隱先是不答,半晌,方才開口,先是嘆氣,然后悲吟: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為遠(yuǎn)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李參隱一邊吟句,一邊上手漸漸高舉,周修常見他雙手舉起的速度極緩,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過,不知怎地,周修常的確感到身周有些絲絲泛涼。 “是不是我把大衣脫了下來,所以感到冷了?”周修常給自己找理由。 這時,李參隱繼續(xù)吟道——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薰微度繡芙蓉。劉郎已恨蓬山遠(yuǎn),更隔蓬山一萬重?!?/br> 一首吟畢,李參隱高舉雙手,緩緩轉(zhuǎn)身,然后面對著周修常“嘿嘿”傻笑。 周修常卻覺得毛孔悚然,心道:“不知道他要怎地?” 忽然聽得幾聲“嗤嗤”輕響,聲音極為細(xì)微,不過周修常全神貫注,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所以李參隱身上的絲毫異狀皆逃不過他的耳目。 “這是什么聲音?”周修常暗道,幾聲輕響之后,也沒見到李參隱有何異常,只是李參隱的笑容更加詭異了。 “閣下……”周修常猶猶豫豫開口道,“這是在笑什么?” “呵呵呵……” 卻見李參隱緩緩地邁步,向周修常走了一步,距離周修常只有一步之遙,然后停下。 周修常見他高抬腿,緩邁步,不像是有攻擊的意思,反而目光中忽然透露出來一點傾述的光芒。 果然,只聽李參隱道:“不知周總聽過剛才的詩沒有?” 周修常眉毛微微一張,道:“聽過,這是一首懷念情人的詩。” 李參隱道:“是啊,就是懷念情人的……來是空言去絕蹤……更隔蓬山一萬重……周總以為我是不是很惆悵,很黯然銷魂呢?” 周修常此刻與李參隱相距一步,伸臂即達(dá),因此上把手中的鋼針也漸漸放下,只是不敢松懈,鋼針的針頭仍然對準(zhǔn)著李參隱。 周修常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不過,依我來看,閣下惆悵固然是惆悵,黯然銷魂固然是黯然銷魂,不過可曾有點解脫的感覺么?” 那李參隱本來悄悄地邁步,準(zhǔn)備朝周修常走去,聽了這話,剛剛要抬起的腳步頓時收了回去,一雙眼睛又一次迷茫起來,空洞得有如在看一層迷霧,嘴唇跟著喃喃起來…… “我怎么會……解脫呢?我怎么會感覺到……解脫呢?我怎么會真的解脫了呢?……” 連問自己數(shù)聲,李參隱居然向后退了一步。 周修常也悄悄地往后推了半步,他知道,此時對方情緒不定,來回反復(fù),前一刻還好好的,后一刻說不定就爆發(fā)了。 李參隱忽然發(fā)出一陣凄苦的笑容:“哈哈哈……”笑到后來,忽然咳嗽了一聲,然后竟然吐出一口血來。 周修常一驚,心道:“此人還真是一往而情深啊!” 不過,緊接著李參隱忽然沖著周修常豎起一根大拇指,然后點點頭,虛弱地道:“看來,我是殺不了你了,因為我殺死了我自己?!?/br> “嗯?”周修常莫名所以。 李參隱緩緩地抬起頭,他這一次“緩緩”,看起來不像是蒙蔽周修常的動作,而是確確實實動作遲緩了下來。 他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探手入懷,而是解開了漢服的衣襟。 當(dāng)漢服被解開后,周修常見到了里面的情景時,不禁目瞪口呆。 只見漢服之下,李參隱的身體瘦瘦小小,只比侏儒大一些而已,原以他的身軀,根本撐不起這件漢服,只是用一個架子填充進(jìn)去,身體與架子之間,皆是暗器的存放地。 不過,李參隱的體型倒不是周修常震驚的重點,重點是此刻李參隱的全身遍布著血點,密密麻麻,駭人眼目,每一個血點上,都是插著一根鋼針。 周修常不禁想起了之前聽到過的“嗤嗤”輕響,心道:“原來他是把身上攜帶的鋼針盡數(shù)刺入了自身!” 李參隱見周修常驚駭?shù)哪樱Φ溃骸皣樀街芸偭?,真是不好意思。我這些針,其實是要刺進(jìn)你的身上的,剛才我只需再上前一步,然后耗盡氣血發(fā)射出去,你便在劫難逃了?!?/br> 周修常聽了,不禁心上一寒,暗道:“都說兵不厭詐,果然如此!我雖然萬分警惕,但是他知道我在傾聽時不會走開,所以要撲上來抱住我……其實他盡管會覺得有十足的把握,但我也未必不能逃開。” 李參隱接著道:“不過,多謝周總開導(dǎo)了我啊,如今也是到了我該解脫的時候了。我放你上第六層,你去吧……” 說著,李參隱脫下漢服,又把支撐衣服的架子拿掉,又“嘿”地一聲輕喝,只見扎進(jìn)全身上下的鋼針“嗖嗖”數(shù)聲盡數(shù)飛出,周修常不得不躲閃了一下。 發(fā)射出全身的鋼針,李參隱好像十分輕松自在一般地松了一口氣,然后對周修常道:“周總,你道我的暗器神功,叫什么名字么?” 周修常搖搖頭,配合著說道:“在下不知。” “嘿嘿!”李參隱瘦小的身軀慢慢地坐在了地上,靠著墻邊,暗淡的光源卻偏偏照耀到他的身前,而把他遺忘在光圈之外的黑暗中——一如他的情癡情絕的一生。 “咳咳……”咳嗽了幾聲后,李參隱才虛弱地說道:“你……你可以猜一猜嘛……” 周修常道:“若是在下猜測的話……你以李商隱的詩句創(chuàng)制招式,于是……莫非你的功法叫‘無題’?” “哈哈!”李參隱一笑,隨即便由于太疼而笑不出來,卻保持著開懷大笑的笑容,然后勉強(qiáng)地舉起雙手,拍了拍手掌……不過拍了兩下,便忽然一停,整個身軀一動不動了。 “喂,喂!”周修常叫了兩下,然而李參隱已經(jīng)渾身僵硬,他原本歪斜的嘴唇由于保持著大笑的姿勢而“擺正”了。 “這應(yīng)該是他人生中笑得最美的一次了吧?”周修常心道,“可惜的是,李不照沒有看到。” 又想:“不知我猜的‘無題’,究竟對不對?看李參隱最后的表情和鼓掌動作,八成,不,九成九是說對了。是啊,在很多人眼里,暗器來無影去無蹤,要不然怎么能叫‘暗’呢?于是,起名叫‘無題’,倒也貼切得很!” 下一刻,周修常的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了許多張面孔。 是她們…… “她們中的每一個人,哪一個不值得我去真心對待呢?”周修常忽然輕輕嘆氣,只覺得陣陣悵惘,陣陣情深,一時間不禁站在原地,發(fā)起癡來…… 這時候,忽然燈光通明,周修常這才驚覺,立刻神情一變,充滿了警惕。 “周總啊,老夫可等候多時了!”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回蕩在五層的大廳里,聲震屋瓦,懾人心魄。 周修常猝不及防,被這聲音震得頭腦發(fā)脹,心道:“越往后,這給我下馬威的形式就越來越古怪??!” “是么?”周修常大聲叫道,雖然沒有像那人舉重若輕,但也吼得回聲陣陣,連地下的鋼針就震顫得跳躍起來。 “呵呵呵……”那人長笑數(shù)聲,聲音還是震耳欲聾,不過周修常既然有了準(zhǔn)備,便渾若無事,只聽那人續(xù)道,“參隱小弟的死,是不是讓你感觸頗深?。慷伎焱司热说氖虑榱税??你別忘了,到我這里,才是第六層??!” 周修常此時情緒猶陷在低沉之中,聽了這話,心中凜然一震,道:“不錯!我受到了李參隱的影響,焉知不是李參隱最后放出一個‘大招’,擾亂我心性?現(xiàn)在哪里是相思的時候?!” 這么一想,便收束心神,周修常撿起大衣,舉步上樓。 來到六樓,周修常一看燈光通明,心中暗道:“總算有遇到一個在光線上公平的了!” 六樓大廳中央,站著一個高高大大的中年人,長眉星目,面如重棗,高鼻闊嘴,兩鬢斑白,抱臂而立,左手中卻緊握著一把彎刀,正一臉傲然地打量著周修常。 “哦,就是你?”那中年人嘴角一翹,顯得十分不屑,“這李參隱還有前面四個,怎么如此窩囊,連你一個小孩子都打不過?哼哼!” 聽他這話,頗有些瞧不起前五個同伴的意思。 周修常道:“我想,前面四個都輸在了驕兵必敗上,而李參隱則不同,他輸在了自己的心結(jié)上。或許閣下會輸在這兩者上——一副驕傲的心結(jié)上?!?/br> “哈哈哈!”那中年人大笑幾聲,聲如洪鐘。 周修常忽然一聲長嘯,這一次,他有意展現(xiàn)內(nèi)勁,并沒有像在五樓那樣光用嗓子吼,而是高聲丹田里涌出源源不斷的氣流,噴薄而出,震得十米開外的窗戶玻璃簌簌發(fā)抖。若不是周修常合計著窗戶破裂后會寒風(fēng)灌進(jìn)來太冷,恐怕就把玻璃也震破了。 這時,那中年人神情一凜,顯然對周修常的內(nèi)勁頗感意外。 周修常見他這副驚訝的面孔,笑道:“怎么,之前連我如何對戰(zhàn)的,你都沒有看么?” “哼!”一聽這話,中年人的神情重新倨傲起來,“他們的對戰(zhàn),我怎么會去看?除非和師父對戰(zhàn),我才會看著師父如何拆招,否則那些三腳貓的功夫,怎么能入我的眼中?哼哼!” 聽了這話,周修常忽然感到一陣輕松,道:“這樣很好啊,你我都十分公平,我很喜歡你這樣的。竟然送上門的機(jī)會都不看……” “我那是有十足的自信,你信不信?”中年人用右手打了一個響指,“哦,你以為你從一樓打到五樓,然后上了六樓,所以就很厲害是不是?呵呵,告訴你吧,我本來應(yīng)該守在第十一樓的,要不是我們幾個著急把你打發(fā)走,你以為你配和我交手?” 周修常道:“咦?不對吧?我怎么聽說——哦,就是那個胡子男人說的——你們看到了我把一個壯漢打趴下,所以都躍躍欲試,想要和我比劃比劃,說我是難得的陪練……” 周修常還沒說話,那中年人就擺擺手,道:“那是別人,和我無關(guān)。我的對戰(zhàn)對手,只有我?guī)煾?,你,差得太遠(yuǎn)了?!?/br> 周修常道:“既然我差得太遠(yuǎn)了,你怎么不來收拾我,而是和我廢話呢?” 那中年人道:“你說得很有道理,我無言以對。那我就要開始?xì)⒘四懔恕D悴灰獊y跑亂躲,反正跑和躲,也毫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