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么了？像是爆炸聲？”云瀾經(jīng)歷過滬戰(zhàn)的，她聽得出來，應(yīng)該就在不遠(yuǎn)處。

    “你們坐著別動，我去看看。”茉莉嘴里說著，側(cè)身從人群擠了出去，往大客廳的陽臺上去觀望。

    “是打炮么？是日本攻來了么？并沒聽見今天有演習(xí)啊?！毖鐪丈扉L了脖子往茉莉的方向看著，憂慮的連番發(fā)著問。

    云瀾也盯著茉莉的方向，竟這么快么？真的開戰(zhàn)了，不知道港英政府能不能信守諾言，誓死抵抗。她并不顯得像宴溦那樣焦慮，但也憂心忡忡。

    這時候，遠(yuǎn)處又傳來連續(xù)的爆炸聲，地動山搖的，震得人心也跟著抖了抖。大廳里徹底炸開了鍋，便也不用再猜疑，這樣密集的巨響，是轟炸無疑了。

    柯夫人倉皇的從走廊盡頭的電話間里跑出來，叫嚷著：“南希南希！讓姑娘們都回房去。學(xué)校來電話了，全校停課！全校停課！”

    于是，一片慌亂里，大家不知被誰擁推著，都上樓回房間去。宿舍的管事們忙慌慌的，很快就開始有電話陸續(xù)打來，本港的同學(xué)，一個個被汽車接走。剩下的人，也并不聽管事們的安排，要好的都湊在一間房里。

    今天不知怎么，宴溦家里竟遲遲沒有派車來。她和茉莉都聚在云瀾房里，從窗戶往外面張望著。聽到門口走廊里經(jīng)過的，要趕著被接回家的女孩兒們，邊走邊抱怨：“哎呦，我忘了帶那件青灰格子的大衣，身上這件和裙子總是不大相配……”另一個說：“那你折回去拿，順手把我那寶石藍(lán)的胸針帶下來，我怕回去了正好要用！”

    似乎，就在云瀾窗外不遠(yuǎn)處，又響起一串“轟隆隆”的炮響。窗框上落下一陣墻灰，云瀾忽然回過神，起身關(guān)嚴(yán)窗戶。轉(zhuǎn)身來，另外兩個姑娘仍是懵懵的臉，她拍了拍宴溦的手臂，提醒她：“去收拾東西，帶輕便的衣裳，若開戰(zhàn)，便會斷電斷水，把貼身的衣裳全帶上，其他的能免則免，一會兒你家里來接，趁著道路能走，早些回去，跟父母在一起?！?/br>
    宴溦被云瀾推著，回房去收拾行李。

    留下茉莉還在她床沿上坐著，她難得安靜，看不出神色，抬頭來問云瀾：“你說，戰(zhàn)爭是什么樣的？”

    云瀾站在窗邊，半邊有光，半邊背陰，她沉吟著許久沒有回應(yīng)，最后只說：“沒什么，別怕，左不過就是躲炸彈，也許要逃難，缺吃的，餓肚子?！彼肓讼?，說了這些。

    “會死人？”茉莉直愣愣的問。

    云瀾轉(zhuǎn)頭看她，又一陣短促的炮聲，不知是哪一方的，云瀾無從判斷。她點了點頭：“會！”

    不多時，宴溦又回來了，仍舊坐在原來的位置，緊挨著茉莉的手臂，茉莉也沒挪地方。兩個人四只眼睛盯著云瀾的臉，把她盯得不得不要說點什么。她問宴溦：“還沒電話來么？”

    “嗯，我剛剛悄悄下樓去看，柯夫人親自在電話間門口盯著，不準(zhǔn)人隨便進(jìn)去打電話，現(xiàn)在只能接聽?！毖鐪湛焖俚恼f著。

    “哦，”云瀾思忖著，前一秒還在想，等過了這一陣忙亂，要試著去打個電話給三哥，問問那邊的情況。同茉莉商量，茉莉倒是鎮(zhèn)定的，她想了想說：“這時候，電話一定是打不過去的，你聽聽樓下的電話鈴音，比炮聲還響！”

    云瀾便止住了，想來三哥宿舍那邊的位置比這里更隱蔽些，不會有事。

    靜坐著，聽到走廊里有人在議論：“是日軍在攻九龍。”“都在九龍么？還有別的地方么？”她們?nèi)齻€也豎著耳朵聽，心里都惶惶的。等熬過午時，炮聲和電話鈴聲似乎同時都停了，外面的走動聲也少了。云瀾說：“我們下去，得去飯廳看看，吃飯，不然會餓暈的。接下來，也許會斷糧?！?/br>
    她們于是開門下去，有幾位同樣信教的管事一起跪在樓梯上祈禱。茉莉走過去問其中一位：“夫人，電話能打么？”

    “不能，親愛的，已經(jīng)斷線了。”她說。

    “飯廳還有食物供應(yīng)么？”云瀾接著問。

    “不知道，你們?nèi)タ纯窗?，線路都被炸斷了，恐怕沒有熟食?！蹦俏环蛉巳耘f握著圣母像。

    她們?nèi)私?jīng)過禱告的管事們，直奔飯廳，空蕩蕩的沒有人，想來能走的都已走了，走不成的應(yīng)當(dāng)都躲在房里?？Х仁抢渫噶说?，面包也是早上剩下的。她們自己動手，各自取一些吃食，還沒坐下，柯夫人腆著肚子走進(jìn)來。

    “哦！我來加熱一下咖啡，姑娘們，食物要儉省，接下來，大約不會再有別的食物送上來了?！彼龘u擺著，自己先給自己拿了一塊白面包，用力塞進(jìn)嘴巴里。

    云瀾她們?nèi)藙傋?，便有另外幾個女生下來找東西吃?？路蛉朔置姘o她們。茉莉用手肘悄悄碰碰云瀾的手臂，云瀾低頭喝僅剩的一點咖啡，只微微點了點頭。她知道，茉莉在提示她看，柯夫人私藏了一大袋法國面包。她們?nèi)齻€都看見了。

    等再回到樓上房間，似乎天色也暗下來了。宴溦急得頻頻站起身，在窗邊徘徊?！霸趺催€沒有來，別是我家里出了事？還是這時候，偏就忘了我一個？”說著帶出了哭腔。

    茉莉坐著不說話，云瀾再沉默便顯得宴溦自說自話了，她想了想，安慰她：“也許路上出了岔子，這時候，不在路上走倒是更安全些；況且我們在一起，你也不用害怕的?！?/br>
    她說了也是無用，宴溦仍舊來來回回的在窗前走著、焦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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