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別住了么？”他故作鎮(zhèn)定的提醒她，“看來，確是太大了些?！?/br>
    云瀾重低頭，拉緊腰身把褲子和襯衫別在一起?；貞?yīng)他說：“不要緊，等我回去，借針線來縫住一些就好了。”

    他點點頭沒再說話，等云瀾整理好衣裳，抬頭時，他臉上的潮紅也退盡了。

    他照例送她回去，送到退思樓下。她上樓前，懷承特地跟她說：“這兩天，也許會有通知來，若有消息，我隨時來找你，進出小心，務(wù)必注意安全。”

    云瀾知道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好?！?/br>
    第九章 戰(zhàn)落

    其實并沒有過很多天，似乎只是第二天午后，云瀾在準備統(tǒng)計新一批的重癥傷患名單，羅醫(yī)生走來悄悄低頭在她耳邊：“我聽說，今天有要緊的消息要出來，可能我們要撤了?！?/br>
    “撤？撤去哪里？”云瀾戴著口罩，低聲疑問，悶聲悶氣?？粗_醫(yī)生的藍眼睛幽幽的閃了閃光，他沒有明說，搖著頭走了。先時各種流言，護士們中間一直在竊竊私語，說前線敗退得很厲害，日軍推進的很快；也有說英軍打的不好，加拿大軍隊更有實力，中國人的軍隊也補充進來了。正規(guī)渠道的信息，只有戰(zhàn)線的公布，許多事實似乎并未明說。

    真的要撤了么？那豈不是，戰(zhàn)??！云瀾腦中回旋起這兩個驚心動魄的字眼。她低垂著眼簾，看不清神色。

    指令來的比想象得快，傍晚時，懷承快步走來拉住云瀾，并未多說什么，幾乎扯著她的手腕，“跟我來，去調(diào)度室簽字，這里要被疏散，各單位原路退回?！彼掖业恼f。

    “原路退回？”云瀾被他扯著下樓，轉(zhuǎn)頭來問他：“我們要回學校么？”

    “學校被炸塌了，沒有地方可回，畢業(yè)班的學生緊急發(fā)了畢業(yè)證，其他學生就地解散，學校已經(jīng)徹底停學?！彼呑哌呎f，語速很快。

    “那……我們?nèi)ツ睦?？?/br>
    懷承望著云瀾的眼神憂慮沖沖，他解釋：“我現(xiàn)在帶你去簽字，按照指令，你被調(diào)往斯蒂芬學院，負責參與那里的醫(yī)護工作，六點一刻走。”

    “哦?！痹茷懭杂X得有點兒突然，她盲目的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么，又抬眸問他：“學校其他人呢？他們都……”她想問三哥，她知道打仗這些天，到處都缺食物，參與救護和戰(zhàn)事的同學都有政府配給，其他人便自尋出路，三哥這樣膽小的人，不知道是否安全？

    “學校對外埠學生做了統(tǒng)一安排。”他想了想，又補充：“目前學生暫無傷亡，但有英籍教員已經(jīng)陣亡的……”

    云瀾聽在心里，她沉默著沒有回應(yīng)，聽說所有的英籍教員都要上戰(zhàn)場的，戰(zhàn)爭嘛……她在心里同自己說著。

    她忽然想到什么，抬頭問他：“那你呢？也是去斯蒂芬學院么？”

    “我，”他停下腳步，微微皺眉的眼睛同她對視著：“我晚上八點，調(diào)回養(yǎng)和醫(yī)院。”

    云瀾不記得那一刻自己的表情，只覺得心里升起層層的失望，一重蓋過一重，似乎還摻著未明的恐懼，可也說不出，壓在心口上，她低了低頭，默認的匆匆往前走去。

    “云瀾，”懷承低頭來說：“你先跟著轉(zhuǎn)移指令去斯蒂芬學院報道，我已經(jīng)和威爾先生申請把你調(diào)回養(yǎng)和醫(yī)院，他答應(yīng)會考慮?！?/br>
    她跟著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在調(diào)度室里簽字，云瀾看著他低頭寫字，他的名字簽在她后面。

    當晚難得的有月色，懷承送她上車，背后整個圣士提反中學都在螞蟻搬家般的疏散，浴在薄霧的月光里，像歐洲童話里的另一個世界。

    車子開動時，云瀾看到他似乎在叮囑她什么，引擎的聲音太大，她其實什么也沒聽見，只看到他口型，他說：“別怕！”

    她點了點頭。

    車子開到斯蒂芬學院，云瀾下車時被人從身后用力拍了一下肩頭，她回頭來，撞上美芳笑彎了的眼睛，她沒戴口罩，臉上胖乎乎的腮rou像個孩子，“聶云瀾！你也分在這兒啊？”她滿臉是笑，大聲叫云瀾的名字，他鄉(xiāng)遇故知的表情。

    云瀾本來心里空落落的四邊不著地，忽然遇到美芳，仿佛一角落了地般安定。她被美芳拉著手，擠到人群前面去，美芳向?qū)W院的一位英籍女醫(yī)生說：“我們是東華醫(yī)院的，把她和我們編在一起?！?/br>
    云瀾于是，晚上仍舊和美芳她們在一起，有一點久別重逢的意味，睡前幾個姑娘聚在床前談別后的見聞，說起云瀾的男裝穿得甚是好看，比戲臺上扮上妝的名角兒也不差多少。云瀾解釋說，她們那里大部分女生都這么穿，美芳便做了決定，明日也要剪個云瀾這樣的男人頭。她說完握著嘴，咯咯笑了。

    云瀾看著她們的笑臉，似乎沖淡了臨近戰(zhàn)敗的恐懼。有種童年時回到鄉(xiāng)下老宅消夏，和幾個堂姐妹一起坐在蚊帳里看螢火蟲一明一滅的錯覺。她入睡前想，今天是幾號，是 12 月 23 號，真快啊，馬上就要到圣誕節(jié)了。

    這里原本是一間教會學校，也是臨時改置充作醫(yī)院的，多是英籍的傷病員。云瀾在來的第二天中午接到調(diào)往養(yǎng)和醫(yī)院的通知，恰好有物資車要去往同個方向，答應(yīng)送她一程，但是運輸車輛統(tǒng)一是入夜開動，所以云瀾一整個下午都跟在美芳身后，給她幫忙。美芳端著托盤不舍得她這么快就走，說：“明天就是圣誕節(jié)，等這仗打好了，我請你到我家里去，我會做頂好的蓮子百合紅豆沙，撒上玫瑰糖粉，又紅又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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