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傳話的還是剛剛那個(gè)腫眼皮的小丫頭，脆生生的嗓音，像冬日枝頭的青棗。大概從小在鋪?zhàn)永镩L大，見慣了人的，一點(diǎn)兒不怕生，一雙眼睛仍舊盯著云瀾看，“爹，上面客房收拾好了，娘讓我來說一聲?！?/br>
    云瀾來時(shí)便想到了，突然到別人家里來借住，難免要被人參觀一番，好在只是個(gè)小女孩，她和善的同她對視了一會(huì)兒。被懷承帶著上樓去。

    木質(zhì)的樓梯，有些年頭了，大約全新的時(shí)候刷過一層紅漆，這時(shí)候又掉了色，斑駁的剩下一星半點(diǎn)，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這響聲讓云瀾想起小時(shí)候，偷偷爬上祖母放舊東西的閣樓，又被阿春拿著雞毛撣子趕下來，連滾帶爬的，把那截橡木樓梯踩得吱吱作響。

    懷承怕她走不慣，特地回頭來想照應(yīng)她，卻見她走得很穩(wěn)。

    這時(shí)候外頭下起了夜雨，不大，但能聽到隱隱的“沙沙”聲，鋪天蓋地而來。懷承退出云瀾房間時(shí)，提醒她：“早點(diǎn)休息，明天早班，從這里到醫(yī)院大概要半個(gè)鐘的時(shí)間，要早起?！?/br>
    “好?！?/br>
    云瀾關(guān)上房門，聽到他下樓去的腳步聲，樓梯上傳來漸行漸遠(yuǎn)的“咯吱咯吱”。

    后堂里還有兩間房，不大的，是全叔一家和兩個(gè)伙計(jì)住著。其中一間里亮著燈，虛掩的房門透出稀薄的黃光。

    全叔和全嬸在聊家常，“這顯見的，是二少爺帶女朋友回來，要不這時(shí)候，誰管得著誰！”全嬸的聲音，她在燈下做針線，低著頭在說，“女同學(xué)不就是女朋友麼。”

    全叔一只手臂擱在桌沿上，滿臉愁容的長吁短嘆：“這怎么好呢，前番太太來，特地交代讓我照看二少爺，叫別出什么荒唐事，還給咱們留了這么些好東西?！闭f著抬頭掃了眼柜子上頭，那幾只青瓷罐子。

    “我看，這位小姐斯斯文文的，沒什么不好?！比珛疣洁熘?，“你還別說，咱們二少爺?shù)难酃?，嗬！?/br>
    “你懂什么？太太來時(shí)，是特地給二少爺選了人的，聽說對方小姐，太太都親自相看過了，甚是滿意，本來約著二少爺來親見，結(jié)果那天不知怎么，二少爺沒去，這事才耽擱下來?！比迳畎欀夹?，連連搖頭，“太太心事，不就是想叫二少爺先成家再立業(yè)么，那自然是家里定下的作準(zhǔn)，怎么好外頭自己尋去，這不是亂了套了?！?/br>
    “那怎么辦？”全嬸低頭咬斷了線頭，不咸不淡道，一件短衫拿在手里，對著燈泡用力抖了抖。轉(zhuǎn)頭瞥見全叔的苦臉，替他出主意：“你要實(shí)在覺得交代不過去，你同二少爺直說，二少爺性子好，比不得大少爺心思重，便是你說的不對，他也不會(huì)把你怎么樣。”

    全叔仍舊垂著頭，在思慮什么，忽然抬眼，恰看到懷承站在房門口敲他們的門。忙不迭的起身來：“二少爺，是缺什么嗎？”

    懷承沒有聽壁腳的習(xí)慣，前面的話他并未聽見，只聽見全嬸說，讓全叔來找自己直說，說什么，他在心里想。

    “沒缺什么？想來說一聲，我們明天一早要回醫(yī)院去，預(yù)備一點(diǎn)米粥，看看還有什么，添一點(diǎn)當(dāng)做早飯?！彼幌蛟诔允成想S意，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東西來。

    “哎，好?！比珛鹛ь^答應(yīng)著。

    他說完想走，轉(zhuǎn)身前又停下了，遲疑道：“全叔，你有什么要問我的？”

    “哎，咳咳，”全叔立在門口，被他問住了，欲言又止。

    懷承看到里面的全嬸遠(yuǎn)遠(yuǎn)投了一道白眼來，直言喊道：“你同二少爺支支吾吾什么！”

    “你閉嘴。”全叔回頭罵了一句。

    懷承叫他們兩人給逗笑了，他退出去兩步，意思便是請全叔出來說。

    全叔仍舊支支吾吾，懷承極有耐心的等著他，他半天才開口道：“二少爺，那天，太太叫我傳話，你還記得么？請你去麗茲飯店一趟，究竟是什么事耽擱了，沒去成？”

    懷承一聽，便笑了，他記得的，那時(shí)不去，主要是因?yàn)樗麑Τ杉疫@件事沒有興趣，不過這時(shí)，他想了想，轉(zhuǎn)而道：“我對母親找的人沒興趣?！?/br>
    “哎呀，太太那邊都看好了，對方家世也好，祖上做過京官的；小姐本人也知書達(dá)理，最主要是人家姑娘也在明大讀書，并沒養(yǎng)在家里。太太說你見了一定滿意……”

    “是太太滿意，”懷承糾正他說：“不是我。”

    全叔被他一打斷，頗有點(diǎn)兒訕訕的，后面想說的話也亂了，低垂的眼皮嘟囔：“太太還說，人家聶小姐，同你一樣，是醫(yī)科生，”

    “你說什么？”他聽見了一點(diǎn)，敏銳的追問他：“小姐姓什么？”

    全叔愣了愣，“姓聶，我聽太太說，是聶家的五姑娘，同著家里的堂哥一起，在明大讀書的?！?/br>
    姓聶！他在這兒停了停，“叫什么名字？”懷承牢牢盯著他，仿佛怕錯(cuò)漏了一個(gè)字。

    把全叔看得后背里一緊，他努力回想著，搖頭道：“并，并沒聽見全名，只聽太太提起，說聶家這位五姑娘模樣好，看著就是個(gè)聰明和順的……”他說著名字以外的事。

    懷承自顧自的站著，垂眸想著什么，沒有再發(fā)問。

    全叔看他沉默，便想要問一問他想問的，囁嚅著：“那，二少爺，我想，總還是太太看過的人，可靠些，旁的這些人、呃，這些女同學(xué)，還是少、少兜搭的好。”他說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可也覺得不得不多說一句，要對得起太太留給他的那份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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