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一對好聲好氣說話的難得一見的誰也不愛誰的夫妻。云瀾在心里嘆了口氣。

    “那你母親呢？”懷承聽她越說，越寂寂起來。

    “我母親，她家里原是幾代經(jīng)商的，但從我記事起，就沒大回過外祖家。她跟娘家走動的極少，一來大概路途遙遠，二來想是當年生了怨，覺得家里對她不起，把她遠嫁又受了蒙騙……”她停在這兒，用力想了想，母親后來的故事太過精彩了些，是比父親更難描述的一程。

    他看她說得越來越慢，便想替她緩和，接口道：“我母親家里，也是經(jīng)商的?！?/br>
    云瀾聽著，心里還生出點溫暖的感激之情來，朝他點了點頭。同時看見他含著笑的嘴角，還在上揚著，忽然想到什么，自己又有點兒拿不準，疑惑著：“是不是……應(yīng)該是你先說的？”

    竟被她反應(yīng)過來了！懷承掩飾著往椅子深處坐了坐，正擋住云瀾面前的半扇日光，“嗯……這個，也沒有一定的吧！”他斷續(xù)的說。

    “譬如我三哥，每次交了新的女朋友，總是先跟人家說，我家里有燈泡廠和面粉廠，還有田產(chǎn)在吳淞口，老家的房子是這里的三倍大……”云瀾想起三哥來，從他那里得到了啟發(fā)，學給懷承聽。

    “你三哥倒是教了你不少好東西！”他一手放在自己膝頭上來，一邊勇氣可嘉的和云瀾對視著。

    “所以，這便是說明，一般這時候，該是你先說的，對不對？”云瀾問，畢竟三哥的行事，實在做不得標準。

    懷承望著她探究的目光，思忖了片刻，把另一只手也拿到膝頭上來，向云瀾認真問道：“我聽說，就在戰(zhàn)前，你母親來過香港一趟，專為你看好了人家，你自己也去見過對方母親的，是么？”

    云瀾停在他遮住的陰影里，一時呆住了。直到聽他說完，才在心里發(fā)狠的恨起三哥來，三哥真是個漏風的闊嘴巴，什么都要往外說，是幾時傳到茉莉耳朵里的。且不論是好事還是壞事，這明明是沒有影兒的事兒，又亂嚼什么舌根！她斷定是茉莉說給懷承的。

    “這是話傳話，傳混了的?！痹茷懡忉專骸拔夷赣H那邊，許是臨時起意，不知怎么想起來，況且，我去時也不知情，究竟見的那位太太是姓張還是姓李也不記得了。家里人的主意，總是他們想的那一套，和我們是兩樣的。我先時出來讀書時，大伯父叮囑，讀書明理，他也答應(yīng)支持我和三哥將來能為自己的事情做主?！?/br>
    姓張還是姓李……都不記得了！難怪……懷承在心里默默想著，他說：“其實，我覺得，家里人的意見，也還是值得聽一聽的?！?/br>
    ……云瀾怔住在那兒，不敢相信這話是他說的，她以為在這些事上，他們總有共識，她不用細說，他就應(yīng)該明白。畢竟連三哥、茉莉都覺得，應(yīng)當婚姻自主，怎么到他這里，竟換了說法……

    她語塞得唯有睜圓了眼睛望著他。

    他從她黑瞳里看到兩個完整的自己，實在忍不住要笑，忙低下頭去掩飾。

    “懷承……”她看他低著頭不說話，只好叫他，他們剛剛說好永不反悔的。

    “你那天見的那位肖太太，她家里做什么的？”他故意的想提醒她。

    “那是一場誤會，是我母親在和她說話，我并沒聽見……”

    “我說，那位肖太太！”懷承傾身過來，兩手放在她膝頭上強調(diào)給她聽：“她家里是做藥材生意的，是開藥鋪的。”

    他把云瀾徹底說亂了，這些話，究竟是誰傳給他的？誰把這些事說得這樣清楚？肖太太！他說姓肖……

    他看著她眼睛里有一刻變幻了光彩，一閃而過的意味，他想她終于明白過來了。他索性伸手來握住她一只手，敞開了問她：“我母親，你見過了，覺得怎么樣？”

    真的是他母親！云瀾仍有些錯愕，“怎么會？”

    把懷承問笑了，“是后悔了么？沒有在我母親面前好好表現(xiàn)？所以我說，有時家里的人的意見，還是要聽一聽的。”他有心的逗她，看她驚愕的表情，他樂在其中。

    云瀾兀自的凝著神，她在想這件事的始末，這里面竟是這樣的故事！里面的各處時間，還是覺得哪里不對。抬眸來問他：“那你是，一開始就知道的么？”是只有她不知道么？

    “一開始？”懷承饒有興趣的和她探討這個問題：“是指什么時候？開戰(zhàn)前？”

    “開戰(zhàn)前就知道么？”云瀾急著想知道，她一手回握住他手腕。

    懷承笑著搖了搖頭，解釋給她聽：“開戰(zhàn)前并不知道，是到了帶你回藥鋪借住的時候，和全叔說起來，才知道的?！彼f完，也想起什么，湊近了問她：“我記得，那時我母親說第二天要約我們兩人親見的，這么看來你也沒去？是為什么？對我們家不滿意么？”

    云瀾這時，才算明白了大半，迅速恢復(fù)了往日智慧，眨了眨眼睛，“那你是為什么沒去？是對你母親不滿意？還是對你母親看的人不滿意？”

    她這腦子，轉(zhuǎn)得還真快！懷承想你這什么問題，叫人怎么答都不對。轉(zhuǎn)而道：“我那天，是受了約克教授的委托，專程給一位女同學去送獎學金了?！彼f完，著意的看了看她，又補充：“可惜，她不在，我沒見到她本人。她是不是去麗茲飯店赴約了？”

    那天的事，云瀾順著他的問題，答道：“她本來是打算要去的，但不是為了去赴約，她母親什么也沒告訴她，她以為是去見她母親的朋友?？墒桥R出門時，醫(yī)院打來電話，說她三哥被人打傷，正在住院，請她馬上去一趟，所以她只好先趕到醫(yī)院去，等忙完再出來時，已經(jīng)遲了，最后便什么人也沒見著，還被母親狠狠抱怨了一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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