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非聽說過，這種布置是修筑監(jiān)牢時專為最危險最兇惡的死囚準(zhǔn)備的，所以這間畸零的囚室有個別稱，叫做“惡貫滿盈”。

    李去非望著“惡貫滿盈”，手中燃燒的木柴發(fā)出細(xì)碎的“噼噼剝剝”聲，她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空肚子呻吟的聲音……以及又一聲“嘩啦”。

    她走到“惡貫滿盈”近處，木柵欄間的空隙透進(jìn)火光，影影綽綽看不清。

    她拿低了火把，眼睛湊到縫隙，朝內(nèi)看。

    第十六章 垂蓮子

    還什么都沒看到，肩后忽然搭上一只手，李去非驚得整個人往前一躥，差點兜頭撞上木柵欄。橫里又伸出一只手，掌心托住她的額頭。

    肌膚相觸，那手微微有點涼，觸感卻是熟悉的。李去非透了口大氣，捉住那只手站直身，緩緩回首。

    身后理所當(dāng)然站著趙梓樾，那個灰頭土臉表情陰沉，明顯還在生她的氣，卻仍然忍不住要保護(hù)她，仍然事事以她為先的少年。

    李去非別開頭，輕輕一笑。

    火光跳躍，照亮了囚室內(nèi)部，幾只碩大的老鼠被火光驚得四散逃開，露出原本被它們包圍住的半截鐵鏈。

    鐵鏈上似乎沾有血，鋪在囚室地面的稻草也殘留著斑斑塊塊已變色的血跡，不知是哪名惡貫滿盈的死囚留在人世間的最后痕跡。

    李去非正在喟嘆，肩頭上趙梓樾的手突然緊了緊，就聽得他不滿地道：“為什么獨自走開？”

    話說得沒頭沒腦，李去非怔了怔，道：“什么？”

    趙梓樾沉默，李去非看向他，火光微弱地映亮那少年下半張臉，而他的眼睛隱入黑暗……看不清。

    “我行功結(jié)束，睜開眼卻看不到你……”良久，趙梓樾又再開口，他的聲音仍然干澀，微有些啞，少了幾分屬于少年的清朗，比平日里刻意的平板更像成年男子的聲音。

    “我看不到你……”趙梓樾重復(fù)道，仿佛說下去是件異常艱難的事。他深吸了一口氣，續(xù)道：“以后，不管有什么理由，你都不準(zhǔn)再離開我！”

    不準(zhǔn)？李去非不答腔，轉(zhuǎn)眸看向前方空無一人的囚室，無聲地笑了笑。趙梓樾卻似乎猜到了她的反應(yīng)，聲音陡的變得激昂：“這次就是你硬要趕我走才會讓自己身陷險境，若是我晚來一步——”

    聲音嘎然而止，代之急促的呼吸聲，像是那種可怕的設(shè)想單單設(shè)想也是折磨。趙梓樾的聲音再次低下來、低下來、低下來……一路低到塵埃里……

    “……不要再離開我……我以后都聽你的話，你歡喜做我?guī)煾肝医心銕煾福悴皇瘴易鐾降芪揖鸵惠呑赢?dāng)你的書僮……我不知道我們算什么關(guān)系，我也不管是怎樣的關(guān)系，我只知道，要我再離開你，除非——除非我死——”

    李去非聽著這番話，微微震動了下，回過頭。那少年以一種近乎絕望的熱切凝視著她，喉結(jié)快速地上下滑動，下顎那逐漸變得剛硬的弧線被火光暈散，依稀又柔和如當(dāng)年的小小少年，柔和得，讓她有撫觸的沖動。

    她當(dāng)然沒有動手，因為她的手很臟，因為她的手舉著照明的火把，因為她的手還要搔自己的下巴。

    “倘若我要你娶了小紅呢？”

    “不行！”

    絲毫不見適才的低姿態(tài)，趙梓樾拒絕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李去非又搔了搔自己的下巴，平靜地道：“你剛剛還說要聽我的話。”

    “只有這件事不行！”

    “那小橙呢？”

    “不行！”

    “……你根本不知道小橙是誰?！?/br>
    “管她是誰，我絕對不會娶。”

    “小黃呢？”

    “不娶！”

    “小綠？”

    “不娶！”

    “小青？”

    “不娶！”

    “小藍(lán)？”

    “不娶！”

    “我？”

    “不娶！”

    “……”

    “……”

    火把快燒到頭了，李去非隨手拋到地上，跺了兩腳熄滅火星。借著最后一絲余光，她拍了拍對面呆若木雞的少年，三分惋惜七分恨鐵不成鋼地?fù)u了搖頭，又搖了搖頭。

    雖然不抱希望，李去非還是讓趙梓樾檢查了通風(fēng)口。不出所料，狹窄得只能供耗子出入，還得是身材苗條的小耗子。

    趙梓樾從半空中施展輕功落地，正看到李去非蹲在墻邊，刮下大塊青苔往嘴里塞，想都不用想，他一掌揮去，掌風(fēng)過處，青苔全都碎成渣，撲了李去非一頭一臉。

    李去非及時閉眼，總算眼睛沒事。她也沒力氣跟趙梓樾生氣，閉著眼睛想，很好，從這一掌的功力看，他的內(nèi)傷已經(jīng)恢復(fù)得七七八八。

    她張開眼，看著走過來的趙梓樾，沒精打采地道：“我很餓，我不是你，再不吃點東西，我撐不下去的?！?/br>
    趙梓樾不開腔，自打從李去非天外飛來的“求婚”中醒過神，他沒有同她說過一句話。

    他沉默地幫李去非拂去頭臉上的青苔殘渣，兩人手上衣上都是灰塵泥沙，弄來弄去，李去非一張臉比先前花得更厲害。

    “好了，不用擦了。”李去非忍無可忍地?fù)醯糈w梓樾的手，真懷疑他借機(jī)報復(fù)，哪里是在幫她擦臉，用勁大得像要揭破她一層皮。

    趙梓樾收回手，盯著李去非的花臉看了一會兒，忽然轉(zhuǎn)身就走。

    李去非被他突然的動作弄得一怔，旋即明白這傻小子想冒險出去給她找食物，急叫：“趙梓樾，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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