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周嫻身居皇后之位的緣故，陸嚴一直對周家抱有敵意，傅叡煬是一早就清楚的，但他竟不知道陸嚴背地里如此膽大妄為。

    許是怕周老太爺打了勝仗回來周嫻的皇后之位會更加牢固，陸嚴私下同禮州各戶授意，故意耽擱了糧食的采買。

    到時候周家的士兵們無糧可食，東陽的百姓們又無法救濟，若想活命定會退守他處，到時候陸嚴就會讓人參周家逃兵之責。

    只是沒想到周家一生忠良，至死都未曾想過棄東陽于不顧。

    “我要陸嚴，給我祖父，給我大哥哥，給我周家將士償命?！敝軏咕o咬下唇，血腥味刺激得她有些癲狂。

    傅叡煬帝王之軀如今半跪在她面前，摩挲著她的手：“阿嫻你放心，日后我一定讓陸嚴……”

    日后？

    重復著他的話，周嫻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笑的東西：“日后？不是現(xiàn)在對嗎？即便他陸嚴害了我家人姓名，也不是現(xiàn)在對嗎？”

    傅叡煬頹然垂首，像是在喃喃自語：“陸嚴定會以軍備急促一事推脫，根本無法拿他問責……”

    況且現(xiàn)如今大盛正是戰(zhàn)后修整之際，陸嚴和禮州，他留著還有用。

    “我這就擬旨追封你祖父和哥哥……”

    話還未說完，就被周嫻打斷了：“追封？圣上這是想讓臣妾的祖母一把高齡了，帶著臣妾那懷著孩子的嫂嫂進宮謝恩？還是想讓我祖父和哥哥入夢親自叩謝皇恩？”

    記憶里，傅叡煬未曾見過周嫻用這般不陰不陽的語氣同他說話。

    但他也沒有辦法反駁，他以前總覺得死后追封是最無用的獎賞。而現(xiàn)在的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看著傅叡煬的愧疚和沉默，周嫻倏地笑出了聲：“圣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會拿捏權術和人心，真是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帝王了。”

    “臣妾代周家，謝過圣上?！?/br>
    宮娥們看著皇后娘娘身上只著單衣，披頭散發(fā)地從乾元殿出來，身后跟著一臉擔憂的圣上，嚇得連忙跪著，垂著眼怕窺見了宮中秘聞獲罪。

    一向親厚的皇后這次卻沒有像往常一般免了她們禮，而是失魂落魄地走在回端華宮的路上，對身后人的呼喊恍若未聞。

    “阿嫻，現(xiàn)在天冷，你先穿上大氅，我讓人送你回宮可好？”

    冷？

    恍惚間周嫻好像聽見了有人在說冷，好像今日的天氣是有些冷，跟她在娘親院子里的時候一樣冷。

    只是現(xiàn)在這路上空蕩蕩的，連個讓她能夠依靠的大樹都沒有。

    在倒地的前一刻，周嫻忍不住自嘲，光天化日之下皇后這般不修邊幅地暈倒在室外，定會惹來旁人非議吧。

    “圣上，之前老臣就說過，娘娘本就身子弱又落了水，虧空得厲害，需得好好將養(yǎng)著?？上仁菧帞嗔耍袢沼拄[上這么一出，即便是華佗在世也無濟于事啊。”

    “老臣如今只能保住娘娘性命無攸，可往后這子嗣……”

    傅叡煬聽見太醫(yī)院院首的話，當即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領，滿目怒火：“朕要皇后萬事無憂，否則朕養(yǎng)你們做什么吃的?！?/br>
    掃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其他幾位，看見他們這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就來氣，正要出言讓他們滾出去的時候，忽聞床上傳來了一陣嚶嚀聲。

    “阿嫻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會不會覺得冷？”傅叡煬撫了撫她沾在嘴角的發(fā)，語氣輕柔得仿佛剛剛在殿中發(fā)怒的是其他人。

    “我都聽到了，我以后是不是生不出孩子了？”望著床頂?shù)尼♂?，周嫻幽幽然開了口。

    下意識地抓緊了她的手，傅叡煬安撫道：“沒有的事，太醫(yī)的意思是說往后子嗣會艱難一些，不過還是有希望的。往后你就什么都不用管，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子，不會有問題的?！?/br>
    這番安慰不知是想要說給周嫻，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皇室子嗣關乎社稷，若是真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太醫(yī)便不會這么大膽說出子嗣困難這番話。

    “是因為上次落水嗎？不對，太醫(yī)說是我身子弱，那就應該是小時候落下的病根吧?！?/br>
    眼神早就不知道飄到了何處，周嫻像是在囈語，目光未曾在傅叡煬身上停留過一刻。

    “這事應該是瞞不住的吧，一個生不出孩子的皇后，光是想想都足夠讓朝臣們議論上好幾日了吧。”

    傅叡煬不知為何，竟在她的語氣里聽到了幾分解脫的意味，心下慌亂：“不會的不會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最愛的人，只要我還坐在這皇位上，那皇后就只能是你。”

    這般真情切意的承諾，若是以前的周嫻聽了，那她肯定會覺得將臉埋在傅叡煬懷里掩飾自己的笑意。

    不知為何，聽到太醫(yī)說她往后難再孕，周嫻第一反應竟是松了口氣。

    有太多的東西橫亙在她和傅叡煬之間了，江山社稷、后宮妃嬪、周家祖孫。

    周嫻真的不知道她往后還能不能毫無芥蒂的對待一個有著她的傅叡煬共同血脈的孩子。

    捻了捻身上的被子，周嫻翻過身背對著傅叡煬：“圣上，臣妾累了，恕臣妾無法起身恭送圣上。”

    傅叡煬無言，只好起身，黯然離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即便傅叡煬事先同太醫(yī)院交代過隱瞞周嫻的病情，但皇后難有孕的消息，還是傳到了朝堂之上。

    往日來對周嫻頗有贊賞之意的幾位朝臣們，這時候都紛紛有些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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