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br>
    莎莎答應(yīng)了一下，眼睛在許云海和伊伊身上轉(zhuǎn)了一圈，看伊伊沒什么異常，這才跑到西廂房去找姑太姥了。

    確定小機(jī)靈鬼這次沒偷聽，趙音音才轉(zhuǎn)過來看伊伊。

    “伊伊，這次嬸嬸去省城，看見莎莎的mama了?！?/br>
    伊伊一下子就盯住了嬸嬸，緊張地抓住了叔叔的輪椅扶手。

    “莎莎mama特別漂亮，還很有錢，”趙音音描述著，伊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當(dāng)初是莎莎爸爸和你mama一起把莎莎換了過來，她不知道，所以才一直沒來找meimei?！?/br>
    “那她……會把meimei帶走嗎？”

    趙音音點(diǎn)點(diǎn)頭：“對，過段時間她就會來把莎莎帶走，然后嬸嬸和叔叔也會去把弟弟接回來?！?/br>
    伊伊像是松了一口氣，可是臉上也有點(diǎn)悶悶不樂的樣子。

    這是個沒法完美解決的問題，唯一慶幸的就是，莎莎在這個家里還有一段時間可以和伊伊相處。

    接下來，伊伊更黏meimei了，不過好歹不像以前那樣寸步不離地看著，而是盡可能地陪莎莎玩，逗她開心。

    “這丫崽真懂事，”趙音音開始趕工要給鄭科長的褥子，錢老太太也幫著她理線理布條，“要是沒她，你這可累多了?！?/br>
    “這幾個孩子都挺懂事的，”趙音音用縫紉機(jī)越來越熟練了，一邊跟錢老太太嘮嗑，一邊又聽著收音機(jī)里的評書，“姑姥你別回去了，多住兩天吧。這眼瞅著就過年了，過完年再回去唄?！?/br>
    錢老太太猶豫了一下，家里頭還有雞鴨呢！

    “反正出來的時候不讓柱子?jì)寧兔戳藛幔恳捕嗖涣藥滋?，等你回去的時候，這棉線有多的給她帶兩綹，她不帶不高興的。”

    “行，那我多住兩天，”錢老太太自己一個人在鄉(xiāng)下住，兒子孫子都隔老遠(yuǎn)，這年頭電話也是個稀罕玩意，“你這老些活要干，我給你帶帶孩子?！?/br>
    趙音音松口氣，老太太一個人在鄉(xiāng)下過年，她這心里頭還真牽掛著。

    這次她去接錢老太太過來的時候，就聽說村里的老王頭上廁所的時候摔了，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在地上躺了一個多小時。

    這大冷天在地上躺一個多小時，命都去半條了！

    “姑姥知道，你惦記姑姥，”錢老太太伸手在桌上碗里撿了個苞米豆，熟練地塞進(jìn)趙音音嘴里，“怕啥呢，你姑姥身子骨是老王頭能比的么？他都不能下地了，你姑姥種好大一片菠菜呢！”

    “那是，我姑姥最硬實(shí)了！”

    趙音音被錢老太太連著喂了一嘴的苞米豆，趕緊搖頭：“先不吃了，干活要緊?！?/br>
    她還指望著這一批褥子給她賺出來一間房呢！有房了，將來才能把姑姥接過來住，才能跟許云海分開之后叫幾個小孩上她那去玩。

    “你整，你整，我出去給灶坑湊湊火。”

    錢老太太又端了搪瓷缸子，喂她家寶貝大侄孫女喝一口，這才慢悠悠去了堂屋。

    白天燒炕不用木柴，用的是苞米桿，得先折斷了才能湊進(jìn)去燒。老太太一口氣掰了三根苞米桿，都湊近灶坑，又拿了掃帚把地上掃干凈。

    “姑姥，真是辛苦你了?！?/br>
    許云海轉(zhuǎn)著輪椅從東廂房處理了，看見老太太干活，有點(diǎn)感激地跟她說話。

    “謝啥，就湊把火，誰擱姑爺家不干活？”錢老太太慢悠悠地把掃帚放到地方，又把簸箕里的雜物倒進(jìn)爐子，“不是說多稀罕姑爺，這不是指望姑爺對嫁出去的閨女好嗎？”

    本地方言，甭管什么輩分，只要是女婿都親親熱熱叫一聲姑爺，也正是因?yàn)槿绱肆恕＝o孫女婿長輩分，不也是為了尊敬他、給侄孫女長臉？

    “你說是不是？”

    許云海臉上有點(diǎn)慚愧，他對趙音音只能說是盡力，可算不上好。倒是反過來說，趙音音對他可是掏心掏肺，他能做的也就是上個月發(fā)工錢的時候給她發(fā)了四十五塊錢，趙音音還死活沒多要。

    他咬了咬牙：“姑姥，我有話想跟你說。”

    “哦？有話跟我說？”錢老太太嘴上是問話，可是已經(jīng)先走到東廂房去了，“我看你早就應(yīng)該跟我有話說了，是不？”

    人老成精，上次趙音音把她瞞過去了，這次她自個兒跑省城去了，錢老太太心疼侄孫女給她收拾屋，一收拾……可不就發(fā)現(xiàn)蹊蹺了？

    如果是真夫妻的話，哪怕因?yàn)樵S云海的腿的緣故暫時不遠(yuǎn)方，這嫁妝行李也不會收拾得這么整整齊齊的。

    好些嫁妝連封都沒拆，沒這么干的！

    許云海臉上有點(diǎn)羞慚，趙音音不好意思跟她姑姥開這個口，原就應(yīng)該他先開口。聽錢老太太這話，這位姑姥姥心里頭門兒清呢！

    “我跟音音，是定了假結(jié)婚的?！?/br>
    這句話一說出來，許云海只覺得渾身上下輕松多了。

    早先對趙音音的心思還只是朦朧一片的時候，錢老太太逼著兩個人睡一個炕上，他還能說服自己兩人清清白白的。

    可是現(xiàn)在，他既然對趙音音有心思了，再放任錢老太太逼著趙音音來他屋里睡，這不……這不是成流氓了嗎？他成什么人了？

    “哦，假結(jié)婚?！?/br>
    錢老太太瞇縫眼看著他：“這是啥時候的事兒？”

    “我倆剛結(jié)婚時候的事情，”許云海索性和盤托出，有啥說啥，“音音先提的，說就當(dāng)給我當(dāng)保姆帶孩子帶三年，之后她帶著嫁妝走人，我倆婚喪嫁娶各不相干?！?/br>
    “我當(dāng)時還沒得到以后能做手術(shù)的消息，想著我就是個廢人了……也就答應(yīng)了。就當(dāng)她給我當(dāng)保姆，我一個月給三十五塊錢工錢?！?/br>
    錢老太太聽到這，對這個侄孫女婿其實(shí)還算滿意。

    這人的人品不錯，也是趙音音撞對人了，換個人就算是不答應(yīng)能怎么著？這年頭的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人家不答應(yīng)你不也得伺候著？

    而且，還主動給趙音音開工錢，說明這人不占小便宜。

    不過，就算再滿意，她這會兒也不可能向著外人。

    “三十五塊錢可便宜你了！”她自己的侄孫女自己了解，音音不傻了之后干活那叫一個利索，“你瞅瞅你這屋里屋外，哪不是干凈利索的？我們家音音還大老遠(yuǎn)跑到省城去幫你找侄子……”

    “是，”許云海面上越發(fā)羞慚，“上個月我還說，給她漲到四十五塊錢，音音死活不干……說不占我這個便宜。”

    看著他臉上真的有點(diǎn)慚色，錢老太太在心里頭點(diǎn)頭，嘴上卻一點(diǎn)都沒放松。

    “那你心里頭咋想的？你跟我說實(shí)話！”

    許云海在這老太太面前簡直像個透明人兒，他這次跟錢老太太坦白，也是為著以后——現(xiàn)在再跟錢老太太瞞下去，音音倒好，他不是落個沒實(shí)話的印象？

    “我真的非常喜歡趙音音同志，”許云海不由得帶了一點(diǎn)嚴(yán)肅，“我想等到我的腿好了，就和趙音音變成真的夫妻，我一定會用我的誠意跟熱情打動她！”

    第32章 三更

    32章

    許云海這話是實(shí)心實(shí)意說的, 但是聽在錢老太太耳朵里，還差著那么點(diǎn)意思。

    老人嘛，都實(shí)際。

    這些漂亮話說著可不花錢, 老一輩都是有經(jīng)驗(yàn)的，不然怎么有句話叫“門當(dāng)戶對”, 又有一句話叫“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呢？

    許云?？粗美褯]啥反應(yīng), 心里頭忐忑了一下。

    他覺得自己說得非常誠懇了, 為啥這老太太看著沒反應(yīng)？

    這些天他觀察下來, 趙音音雖然比他小，可是為人卻有些四平八穩(wěn)的。先把她最敬愛的長輩搞定，阻力會小很多。

    “姑姥姥……”

    叫了一聲姑姥，許云海突然開竅了！

    當(dāng)初這位姑姥剛來家里頭、還以為他真的是侄孫女婿的時候，都問什么來著？

    問了趙音音為什么穿舊衣裳, 問了他許云海的工資上交不上交, 還問了接下來趙音音過生辰、他準(zhǔn)備怎么過。

    這位姑姥姥, 可是個實(shí)用主義者！

    清了清嗓子, 許云海調(diào)整了一下努力方向。

    “姑姥，您聽我給您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

    錢老太太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還行嘛！這小伙子不算太笨！

    “我今年虛歲二十六, 家里頭父母都不在了，”提起這個，許云海不免有點(diǎn)沉重, “我大哥因病去世, 家里頭其他親戚也都不來往了。您知道的吧，因?yàn)槟菆鲞\(yùn)動，都疏遠(yuǎn)了?！?/br>
    錢老太太嘆口氣：“你也不要想太多，親戚們疏遠(yuǎn)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那么大的事兒, 誰不害怕呢？以后繼續(xù)不來往就是了?！?/br>
    許云海點(diǎn)點(diǎn)頭：“我爺爺是個將軍，打過小日本，打過老蔣，也打過美國鬼子。我現(xiàn)在能在這廠子里頭掛個職位，就是因?yàn)樗胁簧倮喜肯聨臀??！?/br>
    “前段時間，我父母也都平反了。我家在京市還有兩套房子和不少家具，但是這些不一定都能追討回來，只能當(dāng)個想頭?！?/br>
    他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沒夸大，也沒說什么一定就能都要回來。錢老太太心里頭挺滿意的，覺得這小伙子不瞎說。

    “還有就是這間小屋子了，過段時間廠里分房應(yīng)該也能有我一套，”許云海多少算是個廠子里的功臣，分房肯定有他一套的，“住處上應(yīng)該不會太拘束……”

    錢老太太這點(diǎn)就不認(rèn)同了：“你們城里人兒，住的跟個鴿子籠似的，這還有仨孩子，住得肯定擠擠挨挨的?！?/br>
    她索性直接問：“姑姥這話，你得聽，為你好！”

    許云海點(diǎn)點(diǎn)頭。

    “你這腿不行了，是挺可憐的，但是你買菜買衣裳，哪個會因?yàn)榭蓱z賒給你！廠子里頭當(dāng)你是功臣，可是這功勞能吃一輩子嗎？哪怕你出去支個報(bào)攤，干點(diǎn)啥，都比在家待著強(qiáng)！”

    錢老太太這句話想說了很久了，但是畢竟不好聽，今天看著許云海跟她掏心窩子，她也才掏心窩子說了這話。

    “不是姑姥為人現(xiàn)實(shí)，我跟你說，你不能老想著等你腿好了再怎么著！這事兒那都是說不準(zhǔn)的事兒！就算是你家財(cái)萬貫，那也是坐吃山空！”

    “我知道你小子今兒說這個，是叫我到時候給你敲邊鼓?？赡氵@樣，我咋給你敲邊鼓？”

    這話說下來，聽得許云海臉上火辣辣的。

    他有工資，也有了腿治好的希望，現(xiàn)在確實(shí)像錢老太太說的一樣，滿心等著將來腿好了再去做事情。

    可是這腿到底什么時候好呢？至少也得一年半載……

    “這人吶，就是苦蟲，不干不行，”錢老太太嘆口氣，“你看我，眼看著七十了，兒孫孝順給我寄錢，我為啥還種地養(yǎng)雞養(yǎng)鴨呢？我愛干嗎？那都是扯淡！誰不愛往炕上一趴，戲匣子一聽呢，你說對不？”

    老太太這話是極懇切的，她繼續(xù)往下嘮：“我跟你說，人一待就懶！你再想動起來，那可就難了！我這個干活的都是這樣，一冬天不干活，開春種個地就沒那么靈巧了，還得恢復(fù)恢復(fù)。你們這些靠腦子靠手藝的，閑這么久能行？”

    錢老太太這話，宛如一道閃電一樣，劈開了許云海長久以來套在心里那層麻木外殼。

    他自己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不過是自欺欺人，借著雙腿受傷的理由給自己一個墮落的借口罷了。

    錢老太太摩挲了一把許云海的頭：“嗨，我知道你這小伙兒也是個好樣的，你也是難啊……小小年紀(jì)爹媽都沒了，還得養(yǎng)活你大哥留下來的這幾個娃。腿又受傷了……”

    “老實(shí)說，你小伙子現(xiàn)在還能這么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話，每天幫音音做做活看看書，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咱們村有一個沒了一只手的，成天就是喝大酒，那才叫人看不起呢！”

    “姑姥明白，姑姥這心里頭看得清楚呢！那一場大劫難，遭罪的都是好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吶……叫人揪了去批·斗，好容易熬出來腿又落毛病了，你這心里頭委屈，姑姥咋不知道呢？”

    “但是人活這一輩子，就是這樣，沒辦法。老天他不公??！”錢老太太心里頭有點(diǎn)波動，她男人那么好的一個人，救人淹死在水庫里頭，她當(dāng)時也委屈，“可是老天不公你能咋整呢？你還能天天罵那賊老天，罵它、它就把你丟的東西還給你了？不可能……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