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話題讓趙音音有點(diǎn)為難，可她一向的原則就是絕不哄騙小孩子。

    她剛?cè)雽m的時候不也跟伊伊一樣大？大人們以為她還不懂什么，可是她什么都懂了。

    “你叔叔在找你mama，而且……”趙音音想了想，還是把實(shí)情說了出來，“莎莎的爺爺可能會去報案?！?/br>
    “mama會被槍斃嗎……”

    趙音音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去一把抱起伊伊，用力在她臉上貼了貼：“不會！那是你媽嚇唬你的！”

    當(dāng)初為了不讓伊伊把事情真相說出去，李春萍嚇唬她，如果說出去自己和伊伊就都得被槍斃。當(dāng)初聽見伊伊轉(zhuǎn)述mama的話，趙音音覺得呼吸都凝滯了——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狠的親媽！

    這個事情她專門請教過許云海，許云海問了他那個當(dāng)警察的朋友：“最多就是進(jìn)去勞動改造十年，你mama做了錯事情，要自己承擔(dān)責(zé)任的?！?/br>
    她擔(dān)心這個話題對伊伊來說太沉重，可是伊伊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mama進(jìn)去會不會挨打？”

    “不會，”趙音音給她保證，“到時候嬸嬸還可以帶你去看她?！?/br>
    如果從那個女人的角度來講，趙音音并不想帶著伊伊去見她，說句不好聽的，就沖李春萍對莎莎的態(tài)度，判多重的刑罰都不冤。

    可是伊伊……她是個好孩子，她是個水晶一樣透明、花瓣一樣柔軟的小姑娘。

    伊伊咬了咬嘴唇：“嬸嬸，我不想看她?！?/br>
    “哦？”趙音音有點(diǎn)出乎意料，她用力把伊伊往上抱了抱，看著她的小臉蛋，“你告訴嬸嬸，為什么呢？”

    “她不要我了，”伊伊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當(dāng)初她一開始想帶著meimei和弟弟走，后來又想帶著弟弟走，可是她從來都沒想過帶我走?！?/br>
    她不想讓mama被槍斃，也不想讓mama挨打，可是她再也不想看見mama了。

    趙音音有點(diǎn)意外，李春萍到底做得多么過分，才讓伊伊這樣單純美好的小孩子都不想見她了？

    “好，那就不見，”趙音音使勁兒在伊伊臉上親了一口，“伊伊不怕，有嬸嬸呢，有你叔叔呢?！?/br>
    “嗯！”

    伊伊用力點(diǎn)頭，把混雜在葉子里撿起來的一朵三色堇插到了嬸嬸的麻花辮里。

    “喲，是什么呀？”

    趙音音感覺到了伊伊給自己插了個東西，問她，伊伊咯咯笑：“插了個草葉子！”

    趙音音手摸上去，摸出來是一朵很嬌嫩的小花，她更高興的是剛剛伊伊跟她開玩笑了！

    能開玩笑，就說明伊伊其實(shí)是真的沒有為那個mama太悲痛了，這是好事情。

    “嬸嬸，你咋不燙頭呢，你燙頭肯定比……肯定比誰都好看！”

    “燙頭啊，”趙音音其實(shí)不太喜歡現(xiàn)在比較流行的那種小卷，趙蕓蕓燙了滿頭羊毛卷，倒顯得老了，“嬸嬸回頭看一看。”

    她喜歡《望鄉(xiāng)》里頭栗原小卷的那個發(fā)型，回頭去溫州發(fā)廊問一問，看看能不能燙出來。

    “不過嬸嬸扎辮子也好看，我嬸嬸最好看了，什么發(fā)型都好看！要是帶個麥克鏡，比瑪麗博士還好看！”

    瑪麗博士就是現(xiàn)在熱播的《大西洋底來的人》里面的女主角，趙音音雖然沒有去張組長家看電視，可也在別人家看過她的海報。

    “伊伊也好看！”趙音音捏了捏伊伊的小鼻子，把她放在地上，她有點(diǎn)抱不動了，“咱家伊伊的嘴怎么這么甜呀，是不是因?yàn)槌粤吮u啊？下次嬸嬸還給你買冰磚吃?！?/br>
    “不吃冰磚，嬸嬸也是最好看的嬸嬸！”

    兩個人愉快地回家，一到家伊伊就跑去告訴許云海，今天歐老師夸她的畫啦！

    許云海正在做飯，趕緊小心翼翼護(hù)住鍋，怕蒸汽燙了皮膚嬌嫩的小侄女。

    “咱們伊伊最厲害了，下次留一張畫回來，叔叔也給貼墻上?！?/br>
    睿睿在一邊看著許云海和趙音音一起夸伊伊，心里頭有點(diǎn)不以為然。

    等他明天去圍棋班，把那些比他大的孩子們殺個落花流水！

    第48章 一更

    第二天, 許云海送睿睿去拜師學(xué)圍棋，趙音音在家正好趁著天氣好整理東西。

    整個家屬院室內(nèi)的布置都差不多，每個房間的一小半都是一鋪炕, 剩下的地方擺個桌子擺個柜也就差不多了。趙音音早先還跟許云海商量，要找趙滿倉來重新隔斷一下, 可是眼看著廠子就要分房, 這計劃就暫時擱置了。

    “嬸嬸, 全都拿出來嗎？”

    “對, 今天全都重新疊起來，重新整理一下?！?/br>
    被褥要曬一下收起來一部分，厚衣服也都要收進(jìn)去。收拾完炕柜又收拾地柜，挪動到兩個樟木箱子的時候，趙音音有點(diǎn)感慨地摸了摸。

    這是她的嫁妝箱子。

    說好了她到時候帶著自己的嫁妝走, 不過這里面的東西其實(shí)也已經(jīng)動用得差不多了。盆盆碗碗都拿出來用了, 衣裳她都改成了自己的尺寸上身了, 布料做成衣裳穿在了幾個孩子的身上。

    她搖了搖頭, 把曬好的厚被子裝進(jìn)了箱子里。

    伊伊今年虛歲八歲了，干起活來像模像樣的。莎莎是jiejie做什么她就跟著做什么, 不過倒是幫倒忙的時候居多。

    小寶也要幫忙干活，趙音音丟給了他一條抹布，他擦柜子擦得極干凈, 擦一下還要扭著頭借著光線看好幾遍, 好半天才擦了兩扇柜門。

    趙音音道：“小寶干活真細(xì)心?！?/br>
    小寶在炕上嘻嘻笑，條件反射似的：“謝謝嬸嬸！”

    經(jīng)過快半年的教育，小寶現(xiàn)在再禮貌不過了，謝謝問好比什么都順口。

    趙音音見活干得都差不多了，招呼幾個小孩都停下：“嬸嬸給沖麥乳精喝！”

    這麥乳精還是上次王旅長來的時候送的, 趙音音聽說這是高級營養(yǎng)品，輕易沒舍得給幾個孩子喝，就伊伊生病的時候喝了幾杯。算著日子都過去了小半年，這里面還有半罐子呢！

    聽見喝麥乳精，幾個小孩子都沖過來，趙音音一人給沖了一杯，看著她們抱著杯子喝甜水兒。

    伊伊問道：“嬸嬸你怎么不喝?。俊?/br>
    趙音音其實(shí)不愛喝這東西，這輩子大家都窮困，都沒什么吃喝，但是她喝了一口這東西，不過就是甜和奶味兒罷了。

    “嬸嬸不愛喝這個?！?/br>
    這時候黃瓜已經(jīng)上市了，這東西本地農(nóng)民不少人種！挑著筐子過來偷偷地賣，大家都一窩蜂去買。比商店里的便宜，還不限量。

    她找出一根削皮刀，慢悠悠地給黃瓜刨成一片片的薄片，放在瓦罐里。

    院子里頭的水龍頭都是廠子自己弄的自來水，不是從水廠出來的，而是用水泵從大井抽的，好喝得很！正好有人剛剛洗完衣服，趙音音在那個水龍頭放了一瓦罐水出來，拔涼的井水又甜又解渴。

    “嬸嬸，咱家是又沒有茶葉了嗎？”

    伊伊看著她用黃瓜片泡水喝，有點(diǎn)擔(dān)心。

    趙音音摸摸這小管家婆的頭：“沒有，嬸嬸愛喝這個！”

    她小心翼翼地把瓦罐放在屋里頭最陰涼的地方，這才拿出針線笸籮，準(zhǔn)備做點(diǎn)活。

    家里頭的孩子多，縫縫補(bǔ)補(bǔ)的活計也就多。這年頭的衣服替換少，可著一件穿，就更容易壞些。而且家里的孩子大的八歲，小的五歲，都是皮猴子一樣，褲子刮了蹭了都是常事。

    小寶那杯麥乳精已經(jīng)喝完了，他扒過來，看見趙音音正拿著他的褲子縫補(bǔ)：“嬸嬸你縫的這是什么呀？”

    莎莎糾正他：“這叫繡花！”

    趙音音拿了個繃子給幾個孩子補(bǔ)衣服，她嫌單補(bǔ)補(bǔ)丁難看，在補(bǔ)丁上又簡單繡一層花出來。

    小寶的黑褲子扯了個直角的口子，長長一行，他這條褲子是黑底，趙音音就給繡了一叢竹。她才剛剛繡完一半，小寶就湊過來小心翼翼地摸著：“嬸嬸！能不能給我在底下繡個熊貓啊！”

    趙音音沒見過熊貓的花樣子，安慰他：“下次再繡熊貓吧，嬸嬸回頭找你叔叔找?guī)讉€熊貓的圖片看一看再說?！?/br>
    伊伊還在耐心地看，莎莎有點(diǎn)不耐煩了：“嬸嬸，我出去玩去了！”

    “去吧，不許跑太遠(yuǎn)?！?/br>
    莎莎女大王已經(jīng)不滿足于在本院稱王稱霸了，趙音音聽伊伊說，她已經(jīng)跟隔壁兩個家屬院的小孩都玩在了一起。不過，因?yàn)榇蠹叶己芟矚g老鄭家新養(yǎng)的小黃狗，所以暫時活動區(qū)域還是本家屬院。

    趙音音邊繡竹葉，邊扭頭看伊伊，伊伊拿著歐老師借給她的畫冊專心致志地看著，一點(diǎn)也沒有跟著莎莎跑出去的意思。

    她心里頭松了一口氣，伊伊這孩子的性格，肯定還是能改過來的。誰愿意這么小就做個小管家婆呢？女孩子長大可更辛苦些，小時候正應(yīng)該多玩玩才好。

    “音音吶！”

    趙音音放下繡繃子，給兩個孩子倒了杯水，喝完甜的得再喝點(diǎn)水漱漱口才行。她才站起身來，齊大嫂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進(jìn)來了。

    “齊姐，快來坐下，怎么啦？”

    麥乳精的筒子還在桌上放著呢！趙音音要給齊大嫂也沖一杯，齊大嫂堅決地把麥乳精筒子蓋好，放在了柜子上面：“你可快停了，我這多大歲數(shù)了還喝那玩意！你拿我當(dāng)小孩兒哄啊？”

    趙音音想起來自己泡的黃瓜水，跑過去給齊大嫂倒了一杯，她聞了一下：“喲，黃瓜味兒，這個味兒清亮，不錯！”

    外面的天氣已經(jīng)開始有點(diǎn)熱了，齊大嫂跑了一頭的汗，捧著這杯黃瓜水喝下去，頓時覺得整個人都清涼了幾分。趙音音又投了濕毛巾給她擦汗，她接過去抹了抹臉，舒服極了。

    “哎喲，小趙真是太體貼了，”齊大嫂把小許有福氣了那句咽回去，心里頭隱約有點(diǎn)惋惜，“你快坐下吧，我過來找你嘮嘮嗑！”

    上次趙音音把劉得水罵了一頓，她本來以為院子里或許會有人看不慣她，可是沒想到，來找她的人反而變多了。

    她跟許云海說了幾句這個事，許云海道：“你平時那么聰明，怎么這點(diǎn)子小事兒上反應(yīng)不過來了，誰不愿意要你這么一個關(guān)鍵時刻能幫著罵人的朋友？”

    齊大嫂夸了她兩句：“你這嘴皮子是真利索，腦子也快，我就不行。你別看我平常跟你們說話看不出來，要真是道上跟人罵兩句，我得吵輸了回家才能想起來當(dāng)時應(yīng)該說啥！”

    趙音音道：“正常，誰平白沒事兒去找人吵架去？我那天罵劉得水利索，也不過是因?yàn)槟切┰捚綍r就在我腦子里頭轉(zhuǎn)悠，替周姐不值罷了?！?/br>
    “小周可沒白認(rèn)識你一場！”齊大嫂夸她，又有點(diǎn)惋惜道，“我本來是想去國營商店給你問問還處理不處理貨底子了，不過沒曾想問一句人家都不樂意。我去好好打聽了一下，嚯，你猜怎么著？”

    齊大嫂講起事情來跟說評書似的，還帶著動作，兩個小孩都看得樂樂呵呵的，趙音音也樂意配合她。

    “喲，那是為什么呀？”

    她瞪大眼睛認(rèn)真疑惑的樣子讓齊大嫂極為舒坦，這聊天的時候，要是有個捧哏，那才舒服呢。

    “我打聽著了，她們國營商店不知道從哪聽說了你這樁事，自己在那搞這拼縫被呢！”

    趙音音撲哧笑了：“那也沒什么，這又不是我發(fā)明的，用不上的布條子、誰想拼就誰去拼唄?！?/br>
    她上次雖然沒少賺錢，可主要還是因?yàn)樵牧媳阋耍偌由相嵖崎L那邊給的定價極為公平?？梢哉f，是撿了個大漏。

    這次，人家國營商店聽說這事兒了，不就連材料都不賣了嗎？

    齊大嫂皺眉：“我就是來氣，她們自己剩的貨底子這么一拼一賣，錢可以搞一部分出來當(dāng)獎金，然后還要寫材料當(dāng)成優(yōu)秀事跡宣傳！賣就賣吧，還打了你的旗號，說是跟當(dāng)初咱廠發(fā)的褥子一樣！”

    趙音音當(dāng)初給陽機(jī)二廠做的那一批褥子，可算是稀罕東西了呢！

    剛開始領(lǐng)回去的人沒太當(dāng)回事，可是時間長了就發(fā)現(xiàn)這東西質(zhì)量好了。別看是不同質(zhì)地的布料拼縫的，可是甭管下水了幾回，都平整得跟剛熨燙過的。

    有人還惦記著再弄兩條，可上哪搞去！

    “我那個可繡了標(biāo)的，沒事兒，”趙音音沒太當(dāng)回事，她從炕上拿起給伊伊拼的那條褥子，給齊大嫂看那個音符標(biāo)志，“你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