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道：“今天還有個阿姨借我書包過去看，說要給她女兒也縫一個。”

    這書包手工難度倒不高，這年頭會針線的女性也很多，計劃經(jīng)濟(jì)下大部分衣服還都是自己做的。不過，莎莎可不喜歡跟別人用一樣的書包了。

    她噘著嘴：“嬸嬸給我書包上也縫個什么吧！”

    “行，”趙音音捏捏她撅起來的小嘴，“不過得等周日的，這幾天忙不過來?！?/br>
    做完針線活，伊伊還要畫畫，趙音音也拿了書本跟她用功。大半年下來，她也學(xué)了上千個字下來，一些簡單易懂的書已經(jīng)能看懂了。

    本來許云海說要教她拼音好查字典，可是現(xiàn)在許云海在住院，趙音音就每天跟著睿睿莎莎學(xué)拼音，伊伊也跟著聽。

    能教嬸嬸，兩個孩子可興奮壞了，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糾正趙音音的讀音，甚至還為誰教爭起來。

    “行了，”趙音音把兩個小家伙抓開，“都去洗漱，都早點睡覺?！?/br>
    幼兒園的進(jìn)度挺慢的，幾天下來，她才跟著幾個小孩一起學(xué)會了“abc”。不過進(jìn)度慢有進(jìn)度慢的好處，進(jìn)度太快趙音音也跟不上。

    廠辦這邊比起勞動服務(wù)公司，情況可復(fù)雜多了。

    路主任分配趙音音去管檔案，顯然是打算給她個下馬威。這時候也只能先忍忍，再徐徐圖之。多虧她已經(jīng)認(rèn)識很多字了，不然不是抓瞎？

    這檔案室的活也很簡單，就是把檔案按照類別再按照時間排一下，趙音音現(xiàn)在的識字量足以做完這件事。她也盡可能利用這時間提升自己，每天都把不認(rèn)識的字記錄在紙上，晚上拿回去請教李巧，今天正好趕上周末，她領(lǐng)著幾個孩子一起去醫(yī)院探望，就順便請教許云海。

    “這是故意為難你吧？”

    許云海的傷口愈合一些了，能坐起來，但還是暫時不能下地。他聽趙音音說完了最近的事情，皺著眉頭：“老路那個人我沒接觸過，不過他應(yīng)該是廠長的人。”

    國營廠內(nèi)部分個派系可再正常不過了，趙音音是林書記直接塞過去的人，天降又是個沒背景的，路主任磋磨她連猶豫都不帶猶豫的。

    “林書記這也不像話，他不會不知道老路是廠長那邊的人，應(yīng)該給你鋪鋪路才對?！?/br>
    趙音音撲哧一笑：“咱跟林書記又不沾親不帶故的，他把我安插過去就已經(jīng)算是有心了。將來我混出來了得念他的情，混不出來的話是我自己沒能耐?！?/br>
    雖然當(dāng)面對林書記很感恩，但是趙音音也沒太當(dāng)一回事，這工作最后能不能成還得看她自己爭不爭氣。

    還在宮中的時候，這種事情她碰見多了。能耐人才有貴人，平庸人碰見過多少貴人、那貴人也不能成你的靠山。

    “新項目也要年底才能開始籌備，這段時間倒是挺充裕，你先在檔案室好好做，不著急，”許云海有點著急，這么關(guān)鍵的時候偏偏他在醫(yī)院躺著，“等開始籌備了，你就有機(jī)會了。廠辦那幾個人肯定是忙不過來的。”

    趙音音點點頭：“我也是這么琢磨的，就是在檔案室也得按時上下班，照顧幾個孩子恐怕難一點?！?/br>
    現(xiàn)在這時候，眼看著就開始熱了。鄉(xiāng)下有河溝有樹蔭的，她也不想把姑姥接進(jìn)城來。再說，還沒讓老人享福，倒先叫老人看孩子，她可做不到。

    “嬸嬸！我能照顧弟弟meimei的！”

    伊伊一直在旁邊乖乖聽著。

    嬸嬸對她已經(jīng)很好了，她還沒來叔叔家里的時候，在家也是要看著弟弟meimei的。

    許云海道：“伊伊乖，去看看弟弟跑哪去了?！?/br>
    伊伊是家里頭最懂事的小孩，偏偏越懂事，家里頭大人越不舍得叫她干活。

    伊伊一轉(zhuǎn)頭，果然看見睿睿和小寶都不見了，站起來就跑出門看了。

    幾個孩子都來了醫(yī)院好幾次了，趙音音剛剛看著護(hù)士跟小寶說話，估計這倆孩子是跑去護(hù)士站了。她出門看了一眼，看見四個孩子都在護(hù)士站門口，這才放心地回到病房。

    “我想著，要不先雇個人幫幫忙？”

    許云海提出來：“我托人打聽打聽，你也回去問問齊大嫂，問她認(rèn)不認(rèn)識托底點的人。以前那個王老太太那樣的可不行。”

    當(dāng)初小寶一口一個“我是許家獨苗苗”，兩個大人后來才問清楚，都是那個王老太太教的！

    “行，我多找人問問，”趙音音道，“反正也就最多幫忙三個月，等到你出院就好了?！?/br>
    趙音音才托人打聽了個大概，周母就上門來了。

    “小趙，”周母一直覺得趙音音幫了她們家周群芳老大一個忙，聽說趙音音想找個人臨時幫忙看顧一下孩子，自告奮勇就來了，“嬸子給你介紹個人，你聽聽行不行？”

    “嬸嬸你說，”趙音音連忙給她倒茶，周母從租的房子大老遠(yuǎn)跑過來，又不舍得坐公交車，額頭上還微微有點汗，“真是麻煩您了，還大老遠(yuǎn)過來。您叫周姐在廠子里告訴我一聲不就行了。”

    “我知道你帶孩子辛苦，這不就趕緊趕過來了?！?/br>
    周母道：“這人我們下放時候認(rèn)識的，她的身份……”

    她嘆口氣才繼續(xù)說：“不過這人干活絕對沒說的！干凈利索還體面，你要是不介意她成分不好，我就叫她進(jìn)來?！?/br>
    趙音音一愣：“這怎么人還在外頭呢？快叫進(jìn)來啊，現(xiàn)在天兒雖然長，可是一早一晚也涼著?！?/br>
    “她覺得自己成分不好，怕你不同意當(dāng)場叫她出去、丟了臉面，”周母嘆了口氣，“放在過去也是個體面人，身上衣裳別提多干凈了，連頭發(fā)都抿得光溜溜的。”

    “快叫進(jìn)來吧，”趙音音哪里會嫌棄人家成分，“周阿姨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家那口子也是下放過的呢。”

    “行，我這就叫人進(jìn)來！”

    周母出去一趟，趙音音從窗子看她對著外頭招了招手，叫進(jìn)來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太太。

    這老太太腰身挺得筆直，臉上褶子也不多，皮膚雪白的，天氣這么熱也穿著長褲并一件的確良襯衫，扣子扣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趙音音趕緊去開門請人進(jìn)來坐，先問：“這位阿姨不知道怎么稱呼？”

    “我娘家姓李?！?/br>
    趙音音趕緊又重燙了個茶杯，親自給她倒了茶。李嬸看見她給自己用開水燙過茶杯，這才松了口氣似的，右手在左手拳頭上拍了拍，松開手，雙手去接。

    “李嬸，”趙音音跟許云海商量了，雇人給三十塊，先包吃住，后續(xù)的事情后面看了再說，“我這邊的情況是這樣的。雖然是雇你幫忙帶孩子，但是對外只能說是親戚來幫忙，您看這樣行嗎？”

    這年頭做保姆的雖然不少，可是她跟許云海雙職工還雇個保姆帶孩子，看起來實在是太扎眼了。

    李嬸點點頭，能跟主家親戚相稱那是最好的了。她細(xì)細(xì)聽了趙音音說的條件，覺得自己能做。

    “我做不了力氣活，但是打掃做飯，接送孩子還是能做的，”李嬸指著頭發(fā)，“您別看我這頭發(fā)全白透了，我今年才五十七，正經(jīng)能做事。”

    趙音音心里挺滿意的，這幾天她一個人帶四個孩子實在是累得夠嗆。再加上工作上也不省心，有了李嬸，她也能放心多去看幾趟許云海了。

    “行，那咱先試用三天，行就繼續(xù)，您看呢？”

    李嬸點頭同意了，她原本就挎了個小包過來，當(dāng)天晚上就住下了。趙音音千恩萬謝地送了周母回去，回來教幾個孩子管李嬸叫姨姥。

    “姨姥是跟姑太姥一樣嗎？”

    “姨姥比姑太姥小一輩呢，”趙音音念了一堆親戚關(guān)系，給幾個孩子都念懵了，“就這么叫就行了。以后晚上姨姥去接你們放學(xué)?！?/br>
    這李嬸別看頭發(fā)都白了，可是做起事兒來干凈利索。第二天早上趙音音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比自己起來得還早，已經(jīng)把粥煮上了。

    “我煮了個小米粥，”地也掃過了，她正在和面，“再烙幾個餅，切點咸菜？”

    “行，”趙音音感覺一身輕松，一邊幫忙一邊跟她嘮起來，“可惜連個早點攤也沒有，不然買點什么東西吃也行。”

    國營飯店雖然有賣的，但是要糧票不說，還貴。

    “可不是，”李嬸做了點油酥，把大面餅卷成長條切段揉起來，下鍋一烙就又分層又起酥，“我可有好些年沒吃過酸湯子了，自家不好做這東西?！?/br>
    趙音音昨天初見她的做派就有些懷疑，今天聽她說酸湯子，又聽口音，忍不住問到：“嬸子，您是滿族人？”

    李嬸手上停了停，嘆道：“咱現(xiàn)在可不興說這個，我窮棒子一個，不知道誰從哪聽說了我們家有些個老東西、我媽當(dāng)初是王府的格格，我們一家都沒好下場?！?/br>
    趙音音穿過來的時候，那場運動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可是即便結(jié)束了，她還是能從身邊人的態(tài)度里時時刻刻感受到那場運動所帶來的驚悸。

    她接過李嬸手里的鍋鏟，倆人一個搟面餅，一個烙，配合得不錯。

    等到幾個孩子都起來，桌子都擺好了。餅子切成一個個扇形，每個人都一碗粥一碟子餅，咸菜也是幾樣拼拌在一起的，甚至還有個白糖拌西紅柿。

    人人都愛吃白糖西紅柿，好久不搶飯菜吃的飯桌上，幾個孩子又開始搶西紅柿。

    小寶早上睡得手麻了，沒搶到幾塊，趙音音看他哭唧唧的樣子，沖他眨眨眼。

    “咱喝湯，嬸嬸告訴你啊，這白糖拌柿子的湯才最好喝！”

    小寶得意地猛喝了兩口，然后遞給李嬸：“姨姥，你喝！”

    李嬸愣了一下，剛剛吃飯的時候她專心夾咸菜吃的——人家叫她是親戚，可她不能真把自個當(dāng)親戚吶！

    趙音音夸小寶：“咱小寶真乖！”

    李嬸喝了兩口湯，又還給小寶，抓緊去把碗筷都收拾下去刷干凈了，跟趙音音一起送幾個孩子去育紅班。

    趙音音跟老師交代了：“喬老師，這是我姨，過來幫忙帶幾天孩子。晚上就是她來接了?！?/br>
    老師們都是很認(rèn)真負(fù)責(zé)任的，不交代一下，晚上來接人可是接不走的。

    今天莎莎的頭發(fā)是李嬸梳的，她梳頭發(fā)手藝相當(dāng)好，又盡可能往精致了弄。喬老師答應(yīng)了兩聲，看著莎莎的發(fā)型燃起了熊熊的好勝之心。

    這趙同志不會是找了娘家親戚來跟她打擂臺吧？

    趙音音不知道喬老師的內(nèi)心戲，知道了恐怕也會哭笑不得，看著幾個孩子都進(jìn)了育紅班，跟李嬸告別這才匆匆往廠里跑。

    在這位對她有些仇視的路主任手下做事情，她前期可不能出什么大錯。工作上有點小錯誤也就罷了，遲到早退是絕對不行的。

    從育紅班進(jìn)廠子是從后門走比較近，路過勞動服務(wù)公司的時候，趙音音低頭匆匆往前跑，卻叫人打斷了一下。

    是丁經(jīng)理。

    “恭喜你啊，”丁經(jīng)理臉上的笑意顯得格外地幸災(zāi)樂禍，“聽說現(xiàn)在去檔案室繼續(xù)當(dāng)臨時工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離著上班時間可沒幾分鐘了，我要是你啊，就再快跑兩步。”

    趙音音客客氣氣地答他：“還是我們丁經(jīng)理關(guān)心我，連我去哪里、具體做什么都知道，還特地怕我遲到在這給我報時。您放心，有空我一定會在林書記那繼續(xù)給您美言幾句的！”

    丁經(jīng)理以前可是不到中午不出現(xiàn)的，他之所以這么早早就來，還不是因為上次趙音音在林書記面前把他給捅出來了。聽見這話，他臉色難看得很，“哼”了一聲，一轉(zhuǎn)身回勞動服務(wù)公司了。

    在旁邊看的皮大嫂過來，給趙音音塞了個東西：“快去上班吧！”

    趙音音謝過她，埋頭往廠辦跑，終于在上班時間趕到了，這才看清楚皮大嫂給她塞的東西，卻是一根包了好幾層油紙的冰棍。

    她怕吃冰棍被路主任看見挑毛病，只能先把冰棍放進(jìn)杯子里，等會兒加點水直接喝掉就好了。

    顧不上喘勻氣，趙音音放下東西，趕緊去檔案柜前面裝作正在做事的樣子。果然，路主任上班第一件事就是來檔案室看了一眼。

    “小趙不錯，不愧是林書記推薦過來的人，干活很積極嘛！”路主任手里抱著保溫杯，站在門口看她抱著一大堆檔案，“看來，檔案工作跟你很投緣啊，好好做！”

    廠辦里頭響起幾聲笑聲，趙音音大致記住了方位，等路主任離開，這才出去看了一眼。確定了一下剛剛沒笑的都是誰。

    這么多人的廠辦，她想孤軍奮戰(zhàn)估計也是做不成的，不如到時候拉攏幾個人。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跟著大家一起往食堂走，咬咬牙打了一份韭菜炒雞蛋，又打了一份四喜丸子。在食堂里四處張望，一下子看見了宋致然。

    “宋姐！”

    她一叫，宋致然立刻端著飯缸子過來：“怎么今天才看見你？我聽說你去廠辦了，還以為能早點看見你呢！要不是工會這兩天太忙，我就直接殺過去找你了?！?/br>
    “我這兩天也忙，我被分去管檔案了，都是灰，還得重新分門別類?！?/br>
    宋致然雖然剛調(diào)過來，不過，她可是在工會，對廠子里上上下下的各類派系都熟悉了。

    “我聽說了，林書記把你塞過去的，他有意見是很正常的。我回頭去幫你說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