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瑾凌朝他努了努嘴，一臉揶揄道：“哎，打斷的腳好了，不裝了？”

    這幾乎是戳著方瑾玉的痛腳在踩，那屈辱的一幕讓他瞬間燃起心中怒火，差點(diǎn)折斷了手里的折扇，眼神露出了兇光。

    那副怒不可遏的模樣讓尚瑾凌不由地學(xué)著劉珂嘖嘖嘴道：“我六姐和七姐還在這客棧里，要不要把她們招過來，老朋友敘敘舊？”

    一提及尚家那七個蠻不講理又武藝超群的女人，方瑾玉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屋內(nèi)頓時傳來悶笑聲，尚瑾凌好以整暇道：“這么怕?。俊?/br>
    “你……”方瑾玉深吸一口氣，勉強(qiáng)將這口氣忍下道，“方瑾凌，我不跟你爭辯，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辦?！?/br>
    “我知道。”尚瑾凌淡淡道，“不過你覺得你今日要無功而返了?！?/br>
    方瑾玉簡直氣笑了，“你都不聽聽我來做什么？”

    “不需要?！?/br>
    “為什么？”

    尚瑾凌眼里帶著諷刺，嘴角一勾，“因?yàn)槟悴粔蛸Y格啊，回去讓楊慎行親自過來請，或許還能有一談。”

    方瑾玉聞言不由地嗤笑：“讓我外祖親自過來請？”

    尚瑾凌點(diǎn)頭：“嗯?！?/br>
    “請你？”

    “嗯哼?！?/br>
    “你好大的臉啊，我外祖日理萬機(jī)，位高權(quán)重，憑什么搭理你一個連秀才都不是平頭百姓？我身上至少還有功名！”

    尚瑾凌也不氣惱，單手支著腦袋道：“因?yàn)槟銈冇星笥谖已?。?/br>
    “方瑾凌，你就做夢去吧！”方瑾玉說著就抬腳出門了。

    尚瑾凌聳了聳肩，并不挽留。

    方瑾玉見此，氣得真的大步離去。

    雙胞胎聽說方瑾玉來了，不禁扼腕道：“你怎么不叫我們？”

    尚瑾凌納悶著，“找你們做什么，他又不敢對我做什么?！?/br>
    尚小霜道：“不是，你就這樣讓他走了？”

    “還能怎么樣呀？”

    尚小霧氣勢洶洶道：“當(dāng)初這小子那么欺負(fù)你，那母子倆聯(lián)合起來誣陷姑姑和你，怎么著也得套上麻袋打上一頓出出氣吧！”

    尚瑾凌哭笑不得，“打他還嫌手臟呢，放心吧，姐，這么好的機(jī)會能在楊慎行面前邀功，他一定不會放棄的。等他找了一圈兒，在秦悅他們那里碰壁就知道這件事誰說了算，最終，還得來求我?！彼壑械男σ饧由?，帶著慢慢的惡劣道，“而這次，我得讓他們祖孫一塊兒來！”

    *

    方瑾玉見到尚瑾凌，只覺得一肚子晦氣，他最討厭的就是看到尚瑾凌那副自以為是的嘴臉。

    “真沒想到，那病秧子竟真的開始考科舉了！”方瑾玉憤憤地說。

    “少爺，那位少爺要是通過了這次院試，就跟您一樣是秀才了。”

    “就憑他，才讀了多久的書？真以為秀才有那么好考的嗎？”方瑾玉眉目怨憤，眼含嗤笑，“雍涼連個像樣的舉人都沒有，誰教他？況且云州這次院考，說不定還考不成了，他還能怎么著？”

    “可是，這樣一來，楊大人哪兒那怎么辦？”身旁的小廝問。

    方瑾玉一想起正事，就犯了難：“我就不信了，這群考生里頭他帶頭？不是說，有兩個主事嗎？再不濟(jì)，大不了讓外祖去雍涼直接請高學(xué)禮過來！讓我求他，做夢！”

    狠話放的好，可是最終他旁敲側(cè)擊問了一圈，這些居然全都高興地要請他去福升客棧找尚瑾凌！

    真被說中了！

    方瑾玉憋了一肚子郁氣，終于忍不住問：“兩位既然是新法辦的主事，為何還得去找他？”

    秦悅道：“方公子有所不知，尚公子雖然只是童生，然而雍涼的新政，乃至新法辦的成立，皆離不開他的cao持，寧王殿下更是對尚公子信任有加，哪怕高司長在這里，也得聽一聽他的意見?！?/br>
    “是啊，楊大人若是想請，必然要將他請去，才好商議接下來的事宜。”

    “方公子，尚公子就等楊大人的邀請，我們陪您一起去?！?/br>
    方瑾玉：“……”可他一點(diǎn)都不想去！

    第143章 三罪

    尚瑾凌下樓吃飯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些考生回來，目光在他們臉上瞟了一眼，瞧著上面隱隱的興奮，不由笑問：“方瑾玉來找你們了？”

    張志高驚訝道：“尚公子真是神機(jī)妙算，你怎么知道？”

    尚瑾凌尋了張桌子坐下來，沒說話，一同坐著左右兩邊的雙胞胎，尚小霜不冷不熱道：“因?yàn)樗呀?jīng)來過了?！?/br>
    “這……奇怪。”眾人面面相覷，有些想不明白方瑾玉既然來了，怎么還去找他們？

    而且看尚家姐妹的表情，似乎很不待見他，秦悅道：“尚公子沒有答應(yīng)嗎？”

    尚瑾凌反問：“我為什么要答應(yīng)？”

    “尚公子，你不是正等待著楊大人來找你嗎，既然來了……”

    尚瑾凌撿了桌上的花生，去了紅衣，掀了掀眼皮，笑道：“來的只是個方瑾玉，又不是楊慎行本人，懶得答應(yīng)。”

    眾人聞言嘴角一抽，“還要楊大人親自來請??？”

    “原本是不用的，可見到方瑾玉，我心情不好，忽然就改變主意了?！闭f著，尚瑾凌將花生米丟進(jìn)了嘴里。

    眾人：“……”這架子未免也太大了，楊慎行好歹也是朝廷首輔，就是寧王見到了，也得給幾分薄面，這位少爺張口就要親自請。

    他們不由地看向雙胞胎，心道管管你們的弟弟吧，這都要上天了，云州地界，不是雍涼??！

    然而雙胞胎抱著臂臉色卻很臭，尚小霧道：“咱們尚家人是想見就能見得？”

    “一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屁都不是，楊慎行還真好意思派他過來，幸好這混蛋跑得快，不然，姑奶奶非讓他好看！”

    大家：“……”得，一個比一個火爆，這是什么仇什么怨吶！

    “都站著干什么，趕緊坐下吃飯，跑了一天，不累嗎？”尚瑾凌抬手請了請，有些不解。

    眾人于是都坐了下來，小二早已經(jīng)備好了飯菜，正一一送上桌，尚瑾凌端起碗筷，細(xì)嚼慢咽地吃起來，一點(diǎn)也沒有忐忑不安的意思。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欲言又止，正要拿起筷子，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尚瑾凌的聲音，“哦，對了。”

    這一聲，讓眾人紛紛轉(zhuǎn)頭看他，眼含期待，只見尚瑾凌拿起手邊帕子擦了擦嘴，說，“諸位今日可有什么收獲？”

    考生們想了想道：“今日午后，云州城上千名讀書人就前往衙門靜坐，手執(zhí)虞山居士所寫的新政三大罪，以逼迫欽差大人斬殺貪官污吏，暫停云州一地的新政?！?/br>
    “新政還有三大罪？”尚小霜重復(fù)了一句，帶著好奇。

    秦悅道：“對，其一，助紂為孽之罪，其二，不合時宜之罪，其三，有眼無珠之罪?！?/br>
    這三罪下來，尚小霧有些奇怪，“前兩個還能理解，最后一個算啥罪，不會是湊數(shù)的吧？”

    “這最后一個，罵的就是楊慎行及三司條例司，影射的則是當(dāng)今皇帝?！鄙需枵f完，眼里帶了欽佩，“虞山居士，果然不是普通人，有膽?！?/br>
    “這話若是傳到京城，皇上怕是會找他麻煩?！北娝苤?，順帝就不是個大肚人。

    “怕是就等著皇上降罪，若是殺了他，反而成全了他?！鄙需栎p聲說。

    雙胞胎一驚，“啊？”

    “云州，對比雍涼是個大城市，然而跟整個大順相比，卻又太小。光靠這上千書生，還有那些走投無路反抗的百姓，影響是有限的?？扇羰腔噬弦虼藲⒘怂?，殺了這上千讀書人，那這整個士林，就該為之動蕩了?！鄙需枵f到這里，他心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明知道百姓遭受苦難，卻依舊冷眼旁觀，靜待事情惡化，他沒有這種冷硬心腸，可是同樣的，尚瑾凌也做不出為心中大義，毅然決然舍身忘我的壯舉。

    這個時代的文人氣節(jié)，他不懂，卻無法指摘。

    秦悅畢竟見識不凡，不禁嘆道：“我等面對此情此景，尚公子，實(shí)在說不出任何勸慰的話，自然也無法提及高司長。原本以為遇到方公子，得楊大人相邀，就可以順勢讓此事得到回轉(zhuǎn)，可是你又拒絕了，那接下來……”

    眾人跟著垂下頭。

    “我們還能做什么呢？”

    尚瑾凌看著有些低落難過的考生們，笑道：“你們何必著急，楊慎行此刻估計(jì)頭都大了，他若不快刀斬亂麻，盡快解決此事，一旦傳入朝廷，萬事就又由不得他，所以，他一定會來，而且盡快！”尚瑾凌說到這里就覺得有些可笑，“這老頭好像做什么事情都被人推著走?！?/br>
    大家聽著他自信的話，心底的不安稍稍去了些。

    尚瑾凌吃飯向來慢條斯理，不過今日他用吃得快，吃完便走到了沈書生的面前，抬了抬手道：“沈兄，待會兒能否替我向華夫子送一份信？”

    沈書生一聽，立刻應(yīng)了下來，“當(dāng)然可以，不過尚公子怎么忽然要找華夫子。”

    尚瑾凌說：“我想明日見一見虞山居士，請他代為通傳。”

    “好?！?/br>
    “多謝?！?/br>
    尚瑾凌回到房中，便在桌邊坐下來，筆沾了墨開始寫信。

    他原本對虞山居士無感，只是今日被深深觸動，讓他重新認(rèn)識了這位老人，德高望重，名副其實(shí)。

    只是用這種決然的方式雖然壯烈，令人欽佩，但未免有些不值。

    明明有更好的辦法，何須要弄得兩敗俱傷？

    楊慎行的新政不能失敗，這是劉珂重新回到京城的砝碼，至少在高學(xué)禮接替他之前，還得茍延殘喘地存在著，否則一旦被全盤否定，重新開始就更困難了。

    他衷心地希望虞山居士能給一個機(jī)會。

    尚瑾凌唯一擔(dān)心的事，他沒什么名望，離開雍涼，也沒人認(rèn)識他，十六歲的童生，怕是無法得到對方的重視。想了想，他取下腰上的荷包，拿出里面的印章，往信的末尾蓋上。

    *

    方瑾玉都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知府衙門，里里外外被這上千名學(xué)生給坐滿了。

    他實(shí)在不明白為什么會演變成這樣，他覺得虞山居士簡直是個瘋子！好不容易從偏僻的角門回去找楊慎行，他看到后者在書房里來回踱步，神色焦慮，左右為難。

    方瑾玉定了定神，然后走進(jìn)去，喚道：“外祖?！?/br>
    楊慎行腳步一頓，回頭看他，“玉兒?！?/br>
    “外頭那些……”

    “虞山那老匹夫，他是真的不要命！”楊慎行惱怒道。

    “孫兒在外頭站了一會兒，聽到那新法三罪，這最后一罪……”

    “這老匹夫就是故意的！”楊慎行走到桌邊，一掌拍下，“罵老夫也就罷了，更是指責(zé)皇上昏庸，他想用自己的命，用那些書生的命，讓全天下都反對新政！簡直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