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要出家 第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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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不早,謝渺原本要陪巧姑等哥哥,巧姑怎么好再麻煩她,只道小食攤攤主是熟人,叫她們安心離開。 街上行人漸少,燈樹仍千光照。借著光,七縱八橫的弄堂也隱約可見人影。 攬霞舉目四望,哪怕手里已經(jīng)拿著一盞花燈、一串糖葫蘆,還有一盒九連環(huán),仍饒有興致地搜羅新鮮玩意兒。 她冷不丁地剎住腳步,遲疑地道:“小姐,那邊巷子里的可是二小姐?” 謝渺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見不遠處的巷子里有兩人對面站立,一高一矮,從側影看,分明是一男一女。 那女子的裙擺披露一角,赪霞色綴花鳥枝紋的圖案,精致昳麗,如崔夕寧今日裝扮一致。 三人甚為默契地同時噤聲。 巷子里的二人不知說到什么,男子遞了樣東西過去,女子推拒一番便收進袖籠,仰頭凝視男子,很是親密依戀的模樣。 謝渺猜到了男子的身份,恐怕就是與崔夕寧相戀的那名秀才。她不欲多事,正打算悄悄離開,肩膀被人在身后猛地一拍。 “謝渺。”周念南疏懶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不輕不重地往四周蔓延,“你傻站在這里做什么,當望燈石嗎?” 第26章 長街明明嘈雜紛擾, 周念南的這一聲卻異常貫耳。巷中女子身形慌亂,與男子齊齊退進陰影深處。 謝渺適時地回身,往旁邊挪了挪, 擋住巷口風景, “周三公子?!?/br> 周念南手提一盞琉璃珠子燈, 上繪仙女幔舞, 姿態(tài)蹁躚, 宛若驚鴻。琉璃珠折射出七彩光耀,恰好投到謝渺的臉上。 謝渺被晃花了眼,正待抬手去遮, 周念南已將燈移開放低。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崔二呢?”他問。 這人當真是,一天不問崔慕禮就閑得慌。 謝渺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假笑道:“崔表哥要是知道周三公子如此‘關心’他, 想必會受寵若驚呢。只可惜我不是崔表哥的貼身小廝, 不然定會將他的衣食住行一一記錄下來, 詳細稟告給你?!?/br> 周念南聽出她話里揶揄, 意外的沒有生氣, “問順嘴了而已……你要回去了?” 謝渺點頭。 周念南見她身邊就帶著兩個丫鬟, 取笑道:“你倒是膽子大得很,這樣人多的地方,連個護衛(wèi)都不帶。” 謝渺覷他一眼,他身后照例跟著左青左藍,暗處肯定只多不少。 “周三公子說笑了?!彼届o道:“我是什么身份,如何能跟你比?” 說完不等他回話, 轉身便走。 周念南被她堵得一噎, 類似的話他往常說過不少, 但從她口中復述,怎就讓人覺得不舒服呢? 他將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悶燥撇到一邊,不著痕跡的往巷子瞟了瞟,提步追上謝渺,“喂,謝渺,既然遇上了,我就發(fā)發(fā)善心,護衛(wèi)你的安全……” 不多時便到了京街口,崔府馬車并排停駐,幾抹熟悉的身影正往馬車聚攏。 周念南沒瞧見崔慕禮,便不打算上前寒暄,正想轉回自家馬車,眼神又在一叢叢的人影里溜過,滑到謝渺空蕩蕩的雙手上。 他不客氣地問:“你今年怎么混得這么差,連盞花燈都沒撈上?” 往年的花燈,都是她沾崔府小姐們的光,從崔慕禮那里求來的。今年嘛……不求,自然什么都沒有。 謝渺不打算跟他細說,輕哼道:“大齊哪條律例規(guī)定,上元節(jié)必須要人手一盞花燈才行?” 周念南問:“別人都有,獨你沒有,你不覺得丟臉?” 她滿不在乎地道:“小孩子的臉皮才一戳就破?!毕袼@種活了兩世的大人,如何能為這點小事而感到丟臉? 周念南越聽越稀奇,見她小臉玉瑩瑩地仰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我來瞧瞧,你臉皮到底有多厚。” 兩指在她左臉頰輕輕掐了把,指尖頓時觸及凝脂,冰涼細膩,滑嫩的像是一塊豆腐。 謝渺沒料到他有如此動作,愣了半瞬后才回過神,想也不想就狠狠拍落他的手掌。 周念南敏捷地縮回手,識相地退后幾步,偏嘴里還不怕死地挑釁,“嗯……確實比旁人的臉皮要厚上不少?!?/br> 少女的肌膚本就細嫩,饒是他控制力道,白凈的臉頰仍被掐出一抹紅痕。謝渺不自知,反復用袖子擦拭,冷著臉瞪他,“周三公子,你念得四書五經(jīng)都喂狗肚子里去了嗎?!” 男女授受不親,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周念南裝作沒看見她的憤怒,慢悠悠地道:“我們周家是武將世家,書念得少,不拘小節(jié)?!?/br> 謝渺被他的無恥氣倒,懶得跟他再多話,扭過頭便要走,袖子卻被人一扯,接著手里被塞進一柄琉璃珠子燈。 “喏,燈送你了?!?/br> 謝渺反手便要塞回去,但周念南躍身掠出好幾丈遠,眨眼已不見蹤影。 珠子燈沉甸甸地墜在手心,謝渺想賭氣扔掉,又有些遲疑。 無他,這盞燈太漂亮了。 正苦惱燈的去留,拂綠和攬霞忽然恭敬喊了一聲,“二公子?!?/br> 崔慕禮自暗處徐徐而出,月牙白的衣裳被燈輝染上煦色。他右手執(zhí)羊皮紙燈,笑容淺顯,暖意卻未達眼底,“表妹逛得可盡興?” “嗯,還行?!敝x渺敷衍了事,“時候不早,該回去了。” “的確。”崔慕禮朝她走近,每動一步,羊皮紙燈的同心結流蘇便跟著晃一下。待走到謝渺身邊,他遞出手,“拿著?!?/br> 謝渺:??? 崔慕禮道:“其他人都有?!?/br> 謝渺連忙拒絕:“我就不用了?!?/br> 崔慕禮的目光停在她被掐紅的左頰,“所以,收了念南的燈,便不要我的了?” 語調(diào)平靜如斯,偏又暗藏指控,隱隱散發(fā)危險氣息。 謝渺熟悉他的脾性,知曉他此刻定是心有不悅,按理說她應該識相,順著他的毛摸便是,但她偏偏生出反骨,想跟他對著干。 于是認真地點頭,“凡事有先來后到,燈,一盞足矣。” 是嗎。 他淡淡掃過那盞華麗的琉璃燈,未幾,拋卻平日里的守禮,以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將羊皮燈塞進她的手心。 “我要送,你便必須得收?!?/br> * 謝渺做了個夢。 夢里她坐在一張圓桌前,周念南哼哧哼哧地搬來一頭烤乳豬,得意洋洋地道:“謝渺,你家里那么窮,肯定沒有吃飽過。來來來,我大發(fā)慈悲,請你吃一頓烤乳豬,保準你吃得滿嘴流油,唇齒留香。” 謝渺不想吃,擰著身子要跑,被他惡狠狠地按著肩膀坐下。 “快吃!吃完了才能走!” 謝渺抵抗不過,含淚吃下兩大碗豬rou,正膩得慌時,崔慕禮又領人扛來一頭烤全羊。 “謝表妹,你吃了念南的烤乳豬,便不能厚此薄彼,也要吃我的烤全羊。” 謝渺哭著搖頭,崔慕禮視若無睹,撕下一只羊腿,親自送到她嘴邊,彬彬有禮又強勢地道:“我要你吃,你便必須得吃。” …… 謝渺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兩手捂著耳朵搖頭,嘴里不斷囁嚅著:“我不吃,我吃不下了,我不要吃!” 外間的拂綠聽到聲音,急忙進來,“小姐,您夢魘了嗎?” 可不是嗎。 謝渺摸了摸滿頭大汗,有氣無力地道:“我要沐浴?!?/br> 一抬眼卻看到擺在柜子上的兩盞燈,立馬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嚷嚷,“將那兩盞燈都扔了!扔得越遠越好!” 拂綠有些遲疑,“小姐,真要扔?”那可是周三公子和二公子送得,精巧別致,該要不少銀子呢。 “扔!”謝渺磨了磨后槽牙,恨恨道:“再也不要讓我瞧見它們?!?/br> 拂綠道她一時犯別扭,沒有扔掉燈,只偷偷將它們藏進箱籠。 梳洗完畢后,謝渺到書房念經(jīng),還未念到半本,拂綠來報,說是崔夕寧來拜訪。 昨日回來,謝渺已經(jīng)叮囑過攬霞與拂綠,誰都不許透漏此事相關風聲。兩名丫鬟雖牢記小姐忠告,此時見崔夕寧上門,眼里總歸多了幾分好奇打量。 謝渺屏退丫鬟,與崔夕寧在書房說話。 崔夕寧坐在窗邊,手捧茶盞,眼神閃爍,欲言又止,“謝渺,你昨日……昨日玩得可開心?” “還行。”謝渺反問:“你呢?” 崔夕寧擠出笑容,“還好。” 往常兩人閑聊,還能得些趣味,今日因她心神不寧,兩人干巴巴說了幾句話,僵硬又客套。 謝渺突發(fā)奇想地問:“我給你念段經(jīng)文可好?” 崔夕寧點頭。 謝渺給她念了一段《心經(jīng)》,“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1 謝渺雙手合十,面容虔誠,聲音輕而舒緩,如山澗一泓潺潺溪水,叫人心緒逐漸清明。 一輪念閉,謝渺抬眸,望向不再浮躁的崔夕寧。都到這份上了,再遮遮掩掩,反而顯得忸怩。 她打開天窗說亮話,“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崔夕寧身子倏然一顫:謝渺看到了,果然看到了……她目光憂懼,雙唇開開合合,半個字都擠不出來。 謝渺放下經(jīng)書,竟還有心情執(zhí)起一枚果脯,放進嘴里細細品嘗。舌尖滋味,先酸后甜,倒與她們這些少女的人生截然不同。 她喝了口茶,輕飄飄地道:“你既然找我,必然要說出點東西,才好叫我?guī)湍汶[瞞,不是嗎?” 崔夕寧強迫自己對上她的眼,試圖從中解讀出情緒。鄙夷、嘲弄、指責、奚落……沒有,通通沒有。她烏亮的雙眸異常平靜,像未曾與風相遇的湖面,除去奪人的光彩,再無一絲波瀾。 她沒有看不起自己。 察覺到這個意外的事實,崔夕寧的心便輕盈了幾分,斟酌著,緩慢地道:“他是個極好極好的人?!?/br> 謝渺涼涼地道:“何謂好?是相貌好,人品好,學問好,還是家世好,德行好?” “紅顏不過枯骨,朱閣終成荒場,我中意他,僅僅是因他有一顆赤子之心,”想到意中人,崔夕寧眼神轉柔,不自覺地彎起唇角,“他待我極好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