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崔夕珺挑著眉問：“那你讓開，我要進去瞧瞧?！?/br>
    拂綠心跳如雷，偏要強作鎮(zhèn)定，“巷子烏糟，地上濕滑，奴婢怕臟了三小姐的鞋?！?/br>
    崔夕珺拍手稱贊，“真是個一心為主的好丫鬟，若你改天不想再待謝渺身邊，倒是可以來我屋里?！?/br>
    言罷，臉色一變，吩咐護衛(wèi)道：“去，將她架開，本小姐偏要去巷子里看個究竟?！?/br>
    拂綠掙扎無用，被兩名護衛(wèi)架到旁邊，無可奈何下，轉(zhuǎn)而向蘇盼雁求救，“蘇小姐，您勸勸三小姐！”

    蘇盼雁不予理會，反倒跟著進巷，她也好奇，謝渺偷躲在里面干嘛。

    巷子狹窄昏暗，不過再暗，都遮不住一高一矮的兩抹身影。

    崔夕珺眨眨眼，再眨眨眼——

    她看到了什么？謝渺盛裝打扮，跟一名年輕男子在此幽會？

    蘇盼雁亦是意外，除去崔慕禮與周念南，謝渺竟然還跟人有牽扯？

    兩人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默契對視后，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喜。

    孤男寡女私下會面，他們二人定有貓膩！

    “咳咳咳?！贝尴ΜB清了清嗓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住他們，“謝表姐，勞煩介紹介紹，這位公子是誰？”

    謝渺意識到計劃生變，本想帶著孟遠(yuǎn)棠往巷尾跑，但孟遠(yuǎn)棠哪會如她的意。

    孟遠(yuǎn)棠不傻，相反，他十分聰慧。他光聽稱呼便猜出來人身份，又見她們妍麗富貴，轉(zhuǎn)念便撥起另一副算盤。

    京城崔家世代為官，清貴顯赫，若能登門入府，做上幾天客人……

    他已有了主意，便惺惺作態(tài)地看向謝渺，無辜又好奇地問：“表妹，這兩位是？”

    ……

    謝渺還未說話，崔夕珺便搶著開口：“表妹？你是謝渺的表哥？”

    孟遠(yuǎn)棠有禮回道：“正是?！?/br>
    崔夕珺問：“有血緣關(guān)系還是半路認(rèn)來的那種？”

    孟遠(yuǎn)棠道：“自是貨真價實的血親表兄妹。”

    崔夕珺仔細(xì)端詳謝渺，見她用團扇遮著下半張臉，杏眸泛紅，楚楚可憐。

    聽到孟遠(yuǎn)棠的回答，她言簡意賅，只說了一個字，“對。”

    孟遠(yuǎn)棠殷勤地解釋：“自平江一別，我與阿渺表妹多年未見，不曾想竟在此處偶遇，于是便小話幾句?！?/br>
    僅僅小話幾句，便能讓向來氣定神閑的謝渺泫然欲泣？看來這對表兄妹的感情非同一般啊。

    崔夕珺靈光乍現(xiàn)，笑容可掬地道：“謝表姐，既然是你的親表哥，在此地敘舊未免太失禮，應(yīng)該請他到崔府，讓母親好好招待一番?！?/br>
    謝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搞事。

    她道：“我與表哥剛見面，正在了解近況，待我今日回去稟告姑母，再發(fā)帖子……”

    “都是正經(jīng)親戚，何須這般繁瑣？直接領(lǐng)回去就行?！贝尴ΜB道：“表姐放心，我與你一道回去，無人敢說閑話。”

    謝渺自是推脫，“表哥還有其他要事——”

    “等去完崔府再辦也不遲?！泵线h(yuǎn)棠從善如流，情真意切地道：“身為小輩，我理當(dāng)?shù)谝粫r間拜訪謝姑母。”

    事已至此，謝渺只能應(yīng)下，若再拒絕，恐會更加惹人懷疑。

    出巷子前，孟遠(yuǎn)棠趁著其他人不注意，對謝渺低聲道：“小阿渺放心，我去崔府開開眼界，絕不會胡亂說話?！?/br>
    *

    回程路上，拂綠淚水漣漣，自責(zé)不已，“小姐，是奴婢沒用，擋不住三小姐和蘇小姐……”

    唉。

    謝渺道：“與你無關(guān)?！?/br>
    真要說，也是天意難違，即便她做足準(zhǔn)備，仍未破壞孟遠(yuǎn)棠進崔府的軌跡。

    無礙，比計劃中麻煩些而已。

    她背靠車壁，隨手抽過迎枕抱在懷中，指腹摩挲著繡面紋路，懶洋洋地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拂綠問：“什么話？”

    “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她道：“別怕，你家小姐穩(wěn)得住?！?/br>
    心無所念，自然無所畏忌。

    孟遠(yuǎn)棠胸有成竹，以為穩(wěn)穩(wěn)拿捏住她，殊不知她正扮豬吃虎，要將他消抹得干凈。

    好戲才要開場。

    *

    孟遠(yuǎn)棠以客人身份，大搖大擺地進了崔府。

    崔夕珺引他在前廳等候，又派丫鬟去稟告謝氏有遠(yuǎn)親來訪。

    趁著等待空檔，孟遠(yuǎn)棠手捧著茶盞，狀似飲茶，實則不動聲色地觀察周遭。

    廳堂敞亮明凈，舒適雅致。全套的杞梓木鏤雕家具，中堂掛著顧愷之的真跡《湖亭清夏圖》，茶具是整套光潤如脂的汝窯天青瓷，看著素凈，實際上價值不菲。

    再說入府后，那令人目不暇接的層樓疊榭，湖亭水色，崢嶸山石，雖稱不上富麗堂皇，卻處處彰顯世家大族在歲月長河中的沉淀。

    便連路上打掃的奴仆們，也盡是相貌端正，衣著講究，行止恭敬。

    孟遠(yuǎn)棠暗暗咋舌。

    早聽說謝渺的姑母嫁進京城官宦人家，不曾想，竟是這樣的名門大戶……

    這趟沒白來。

    他暗暗勾唇，興躍轉(zhuǎn)瞬即逝，又恢復(fù)穩(wěn)靜容德的模樣。

    謝渺將他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崔夕珺卻粗心大意，只關(guān)心想關(guān)心的，“母親何時能來？”

    話音剛落，雍容華貴的婦人現(xiàn)身門外。

    孟遠(yuǎn)棠眼睛倏亮，連忙起身，朝她深深作揖，“謝姑母，晚輩孟遠(yuǎn)棠，不知您可還有印象？”

    孟？

    謝氏對上一張與謝渺有些相像的臉，愣怔后，驚喜地道：“你是嫂嫂的侄子，阿渺的表兄孟遠(yuǎn)棠？”

    “正是侄兒?！泵线h(yuǎn)棠見她表情，心中愈發(fā)得意，不出所料，小阿渺根本不敢泄露丁點往事。

    謝氏的確一無所知。

    當(dāng)初她遠(yuǎn)嫁京城，前途未明，便將小謝渺托付給了孟府。三年后，姑侄重聚，謝渺因種種原因選擇吞下委屈，將往事瞞天過海，一口咬定孟家待她極好。

    謝氏信以為真，對孟家心存感懷，此時見到孟遠(yuǎn)棠，難免言語親近，“竟是遠(yuǎn)棠，怎么不事先來信通知，我好叫人去接你?！?/br>
    孟遠(yuǎn)棠搬出臨時想好的說辭，“我剛到京城，還未來得及打探姑母住所，便偶然跟表妹碰面，倉促之下上門拜訪，還請姑母見諒?！?/br>
    謝氏望向謝渺，謝渺點頭，“我今日去長樂坊，意外撞見了表哥?！?/br>
    崔夕珺插嘴，“當(dāng)時我也在?！?/br>
    孟遠(yuǎn)棠打趣道：“古人誠不欺我，果然是無巧不成書?！?/br>
    他相貌堂堂，措辭有度，曾在平江當(dāng)?shù)匦∮忻麣?，外人極容易被他蒙蔽，謝氏亦然。

    他有心活躍氣氛，謝渺怕謝氏看出端倪，“迫于無奈”地配合，姑侄三人相談甚歡。

    崔夕珺見狀，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徑直去往明嵐苑，向崔慕禮繪聲繪色地描述起經(jīng)過。

    “謝渺的丫鬟守在巷子口，像是在替她放哨……”

    “她故意擋著我們，還騙我們謝渺在家，但我和盼雁進去一瞧，你猜怎么著？謝渺竟然跟個年輕男子一起！”

    “那男子自稱是謝渺的親表哥，與她在長樂坊偶然撞見，便躲進巷子敘舊?！?/br>
    “人已經(jīng)進了崔府，母親和謝渺正在招待他，三個人聊得可開心了。對了，我才知道，謝渺曾在這位表哥家寄住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呢！”

    崔夕珺說得口干舌燥，崔慕禮卻充耳不聞，手掌穩(wěn)勁，細(xì)致地臨摹著《江南百景圖》。筆尖濃墨輕觸，一個個神態(tài)迥異的人物躍然紙上，市集繁鬧，販夫忙碌，孩童嬉鬧，女子們織布繡錦……

    崔夕珺惱聲道：“二哥，我說了這么久，你倒是給點反應(yīng)啊?！?/br>
    崔慕禮撂筆，淡道：“我累了。”

    這便是趕客的意思。

    崔夕珺見好就收，改問：“盼雁給你送了半個月的雞湯，你何時才能許她進院探望？”

    崔慕禮道：“與你無關(guān)?！?/br>
    崔夕珺不死心，搬出大山來，“連祖母都覺得盼雁甚好，對此事樂見其成呢！”

    “你若真那么喜歡蘇盼雁，何不自己娶了她？”

    “……”崔夕珺翻白眼，道：“我與她都是女子，是單純的姐妹之情！”

    “那恭喜你們，能延續(xù)一輩子的姐妹之情。”

    意思就是，她與盼雁一輩子都當(dāng)不成姑嫂。

    崔夕珺氣得牙癢癢，打心底感到憤憤不平，“盼雁那么好，哪里配不上你了？你就是仗著盼雁喜歡你才有恃無恐，你就作吧，等盼雁真被傷透心放棄，我看你不得哭著后悔！”

    崔夕珺一走，書房恢復(fù)沉靜，喬木送來湯藥，見崔慕禮正對著窗外出神。

    “公子，喝藥了?！?/br>
    崔慕禮沒有接，問道：“幾天了？”

    喬木不明所以，思忖片刻后，試探地道：“您是問表小姐？”

    崔慕禮一言不發(fā)。

    喬木越發(fā)謹(jǐn)慎地道：“離您跟表小姐上回見面已有半月。”

    崔慕禮眺向院中枯索的樹木，秋風(fēng)卷習(xí)，一片葉子失去依托，孤零零地飄落。

    喬木覺得，此刻的公子與那片樹葉無二，瞧著蕭瑟極了。

    “公子，您若是想見表小姐，不如——”

    “不見。”他道：“沒必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