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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小姐要出家 第143節(jié)

    崔夕珺再壓抑不住委屈,含著淚道:“今日我只有一個母親,她姓何名清婉,是滎陽郡守之女,是您曾經(jīng)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捂著臉跑開,崔士碩想追上去,被謝氏伸手攔下。

    “老爺,您讓夕珺靜一靜?!敝x氏沖他搖搖頭,道:“畢竟是jiejie的忌辰?!?/br>
    崔士碩心中五味雜陳,有對女兒不懂事的惱怒,有對妻子理解的感激,亦有對往事的悵惘。

    若他沒有單相情愿求娶婉娘,一切便都不會發(fā)生。

    見崔士碩又陷入懊悔中,謝氏無聲嘆息,隨便找了個借口,將他引回了蒹葭苑。

    崔慕禮夫婦則從頭至尾都置身事外。

    有長輩在,根本輪不到他們管教崔夕珺,更何況謝渺可沒那份閑心。八月份的天氣炎熱,她忙活了一天,滿腦子只想回去洗漱休息。

    崔慕禮當然是依她??!

    等她梳洗完畢,崔慕禮也換了身衣裳,與她一道用起晚膳。

    依舊是謝渺愛吃的那些菜,全素,不帶一絲葷腥。

    見崔慕禮慢騰騰地吃著清炒絲瓜、涼拌豆腐、西芹百合等等素菜,謝渺越看越覺得違和。

    因何氏忌辰的關(guān)系,整個二房得茹素五天,但撇開此事,崔慕禮也跟著她用了許多天的素。

    “崔慕禮?!彼桀}發(fā)揮,道:“我習慣了茹素,你卻不能老吃這些,這樣吧,你我分開——”

    “茹素很好?!贝弈蕉Y道:“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她執(zhí)意說完,“你每日公務(wù)繁忙,吃這些怎么夠?往后叫小廚房分開做菜,你去前院吃,咱們?nèi)澦胤珠_,互不干擾?!?/br>
    換做從前的崔二公子,被人嫌棄至此,早已拂袖而去。然而今非昔比……

    他道:“阿渺,我不愿?!?/br>
    謝渺被氣得頭疼,恰好此時白飯偷溜進屋,扒著她的裙擺求關(guān)注,她便干脆放下筷子,抱著白飯往外走。

    “我吃飽了,你慢用?!?/br>
    崔慕禮坐在原地,久久未動。

    明明院子里還養(yǎng)著另一只寵物,同樣的雪白,同樣的精靈可愛。但阿渺的目光從未看過它,眼中只有白飯,一有空便將它抱在懷中。

    那是念南留給她的唯一東西。

    她心里還記掛著念南嗎?若當初沒有那道圣旨,或許她與念南能夠幸福——

    他倏然冷下眼眸。

    不,人生沒有或許。她已是他的妻,永遠都是。

    第126章

    每到何氏忌辰, 崔夕珺便會格外的使心憋氣。她明知不該當著眾人的面推拒謝氏好意,不該頂撞父親,但對生母的悲思壓過了理智。她自私地想, 只今日便好, 待過了今日,她會向父親和謝氏承認錯誤。

    她遣退下人, 漫無目的地滿園亂逛, 逛著逛著, 便來到供著何氏牌位的屋子。

    何氏的牌位被供奉在桌案上,面前擺著新鮮的貢品,兩邊各點白燭。

    她跪在案前, 環(huán)視冷清的周遭, 再聯(lián)想到蒹葭苑的和樂融融, 難免悲從中來。

    “娘,我真的好想您, 嗚嗚嗚,您在那邊會想我嗎?”

    “您知道嗎?二哥成婚了, 他娶了謝氏的侄女, 待她像眼珠子那般看重。”

    “我曾經(jīng)很討厭二嫂, 并非因為她不好,而是因為她姓謝。爹爹喜愛謝氏,二哥也疼惜謝渺, 我怕日子一久,您的丈夫, 您的兒子, 都會慢慢忘記您。”

    “娘, 您當初從滎陽嫁到京城, 定憧憬跟父親和和美美過一生的吧?奈何父親待您冷淡,即便您生下我和二哥都沒有改變?!?/br>
    “您因生產(chǎn)虧損了身子,早早便離開人世,嗚嗚嗚,您當初為什么堅持要生下我,如果沒有我,您便能好好活著?!?/br>
    “娘,夕珺想您,夕珺真的好想您?!?/br>
    她向生母盡情地哭訴委屈,直到聲音沙啞,眼睛紅腫才逐漸停歇。

    外頭天色漸暗,她打算起身離開,忽然聽外頭傳來崔士碩的聲音。

    “將東西給我吧?!?/br>
    崔夕珺心慌意亂,下意識地藏到角落里。她還沒準備好見父親,萬一又被訓……

    她抱著膝蓋,縮成小小一團,屏息凝氣地坐在黑暗中。

    *

    崔士碩推門進屋,替換掉桌案上的貢品,又往燭臺換上兩根新燭。

    他靜靜注視著何氏的牌位,燭光落到眉間,匯成一片化不開的愁思。

    “婉娘?!彼暗溃骸拔襾砜茨懔?。”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崔士碩道:“這是你走的第十二年,慕禮成親娶妻,夕珺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紀。”

    崔夕珺悲哀地想:果然嗎?謝渺剛進門,謝氏便慫恿父親把她嫁出去。

    崔士碩并不知道她在此,對著亡妻的牌位惘然如失,“婉娘,歸根究底,是我對不起你?!?/br>
    崔夕珺憤憤不平:父親一邊與謝氏恩愛,一邊說對不起娘親,未免太過可笑。

    豈料崔士碩道:“當年我不知你心有所愛,貿(mào)然向你父親提親,你與我成親后,早早便言明對我無意,然而我總以為只要對你好,日子久了你便會被打動。”

    “但我低估了你對他的感情,你嫁給我整整九年,沒有一天開懷笑過,哪怕我們有了孩子,慕禮和夕珺那樣聰明伶俐,你都難生歡喜,總找借口推脫與他們相處。”

    “慕禮像你,性子淡,又早慧,受過幾次冷待便明白過來,但夕珺年幼,每次哭著喊著要去找你,卻被你的奴仆擋在門外?!?/br>
    “她是女孩子,本就更加喜歡母親,無論你怎么閉門不見,隔日她都哭喊著要找你。我實在沒辦法,只好騙她說你生產(chǎn)落下了病根,怕傳染病氣才不肯見她?!?/br>
    “你熬了九年,終究還是熬不下去,選擇拋棄我們?nèi)フ宜?。你死前哀求我將你送回滎陽,與他埋葬在一起……我沒有同意,婉娘,我不能同意,你是我的妻,是慕禮和夕珺的娘啊!”

    “我總是在想,若我早些遇上你,比他更早些遇上你,是否便能夫妻繾綣,恩愛一生。又或者,我沒有去滎陽,沒有愛上你,你我也能各自安好?!?/br>
    說到此,崔士碩已有輕微哽咽,“婉娘,我不能讓你和他合葬,但我將你的遺物送回滎陽,派人埋在了他的墓邊,若有來世,希望你們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別再錯過了?!?/br>
    他上過香,平復心情后離開了房間。

    不知過去多久,崔夕珺從暗處走出,滿臉淚痕與難以置信。

    她對著牌位,邊哭邊問:“娘,是父親在撒謊對不對?您心中沒有別人,您很愛我和二哥,您是因為生病才不肯見我!”

    更別提父親口里說的,娘似乎是為心中已逝的愛人殉情,臨死前更要求父親別將她埋進崔家墳地,而是與那不知名的情人合葬!

    她的娘親怎么會?她的娘親不可能!

    然而心底又有聲音在冷笑:你最了解父親,他端方正直,襟懷坦白,從來不說謊話。這么多年來,他從未說過娘親半句壞話,又何必挑著忌辰,跑到娘親牌位前污蔑她?

    剎那間,崔夕珺只覺得天崩地裂。

    原來她堅信不疑的事實是虛幻,娘親根本不愛她。而她卻剛褊自用,為了記憶中的母愛義憤填膺,刁難謝氏,為難謝渺,一次次惡劣而不顧勸阻的耍性子……

    她想起生病時,謝氏無微不至地照顧,那些溫柔撫慰本該來自生母,但生母舍棄了她,反而是繼母在付出。

    但是,但是……

    極致的懊悔如烏云壓頂,嚴嚴實實地籠罩住她。她再無法待在這里,捂著嘴奪門而出。

    她想去找謝氏訴說歉意,可到了蒹葭苑,聽到謝氏在房中哄慕晟睡覺,輕柔地唱著搖籃曲時,卻選擇了默默離開。

    此時此刻,小慕晟比她更需要母親。

    她想向人傾訴,翻遍腦子卻找不到一個能信任的人。

    她失魂落魄地來到湖邊,倚著欄桿落淚,直到一團雪白的毛球竄入眼簾。

    不遠處傳來謝渺的叫聲,“白飯,你在哪兒?快出來,jiejie要回去了?!?/br>
    毛球叫了兩聲,謝渺立即尋聲而來,冷不丁撞見崔夕珺涕泗橫流、傷心欲絕的模樣。

    ……這就很尷尬了。

    謝渺飛快地移開目光,若無其事地抱起白飯便走,豈料崔夕珺喊道:“謝渺!”

    不叫二嫂,又直呼其名了?

    謝渺并不在意她的稱呼是何,嗯,大不了回去跟崔慕禮說聲,請他好好管教親妹子。

    耳畔響起細碎的腳步聲,隨后她被人緊緊摟住。

    “謝渺?!贝尴ΜB雙手環(huán)著她的腰,臉貼著她的背,哽泣著道:“過去都是我不好,是我錯怪了你和母親,是我眼盲心盲,任性妄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一遍遍地重復,到最后嗓子幾乎快發(fā)不出聲。她言語貧乏,除了道歉另說不出新詞,但聽起來悲傷是真,心酸是真,歉疚也是真。

    短短半日,她經(jīng)歷了何事,態(tài)度竟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謝渺當然好奇,但她更怕惹上麻煩,干脆緘口不言,任由崔夕珺發(fā)泄情緒。

    再說崔夕珺吧,她好不容易逮著個人,即便察覺到對方冷淡,無意聆聽安慰,仍選擇將事情托盤而出。

    謝渺著實愣了好一會。無論前世或今生,何氏都是活在記憶中的人物,誰能想到她背后竟有這么一段故事?

    崔夕珺吐完心中苦悶,松開謝渺,用袖子擦去眼淚鼻涕,斬釘截鐵地道:“明日我會去向母親賠禮道歉,從今以后,我唯有她一個母親。”

    真是沖動又幼稚,上午還說只認何氏,夜里便改口唯有謝氏是母親。

    “崔夕珺?!敝x渺回身,淡淡地問:“你有沒有試過將腦子掰開來用?”

    崔夕珺頂著紅通通的雙眼,茫然問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腦子除了意氣用事,還該裝些聰明智慧?!?/br>
    崔夕珺哭了一下午,整個人已經(jīng)哭懵,明知謝渺在諷刺,卻呆呆地生不出火氣。

    謝渺繼續(xù)道:“何氏是你的生母,她生了你,給了你血rou,對否?”

    “對?!贝尴ΜB委屈地道:“可她——”

    “她如何?沒有教養(yǎng)你,疼愛你,于是便能抹去生了你的事實?從此后,你是決定從姑母的肚子里蹦出來,還是石頭的肚子里蹦出來?”

    崔夕珺被堵得啞口無言,頓了頓道:“她嫁了父親,心底卻還惦記著其他人,甚至還,甚至還……”要遷出崔家祖墳,去跟那人合葬!

    何其荒謬,何其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