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輪椅轉(zhuǎn)了個圈，只把背脊對著卓蘊(yùn)。

    他低著頭，瘦削的身體微微顫抖，雙手手指緊扣在輪圈上，剛剪過頭發(fā)的后脖頸白皙清爽，一如卓蘊(yùn)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模樣。

    她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終于，轉(zhuǎn)身離開了他的房間。

    第37章 、“我被人甩了。”

    卓蘊(yùn)沒有哭。

    她告訴自己, 不要哭，沒什么好哭的。

    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她和趙醒歸, 原本就是兩條不相干的平行線，如果不是因為丁虹和卓利霞, 她根本就沒有機(jī)會與他相識。

    他們斷過一次聯(lián)系, 因為葛浩宇, 因為一張小小的便利貼，他們奇跡般地“和好”了。

    現(xiàn)在，又是因為葛浩宇, 那重新連上的線又?jǐn)嗔? 大概連老天也覺得，他們本來就不該有什么關(guān)系。

    多好啊，蘇漫琴再也不用杞人憂天, 什么希望失望絕望，都不會再出現(xiàn), 事情圓滿地解決了。

    她借題發(fā)揮, 興師問罪，將趙醒歸偶遇彭凱文后造成的后果無限放大, 他一定很生氣，又委屈, 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至少這個理由充分且合理，他難以反駁, 就算他以后會恨她，也無所謂了。

    誰讓, 他偏偏要喜歡上她呢？

    走出c2小樓后, 卓蘊(yùn)沒有離開紫柳郡, 而是慢悠悠地逛到了籃球場，她沒有走進(jìn)防護(hù)網(wǎng)，就在外頭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會兒。

    有幾個男生在打球，不知道有沒有李賀霆和俞琛，卓蘊(yùn)和他們都熟了許多，每次陪趙醒歸來這里，那兩個男生見到她，都會樂呵呵地喊她“卓老師”。

    趙醒歸一直叫她“卓老師”，叫得特別溫柔繾綣，趙叔叔、苗叔和磊哥則喊她“小卓老師”，聽著聽著，卓蘊(yùn)自己都要相信了。

    他們都以為她是a大的高材生，哪里能想到，她期末很有可能會掛科，還不止一門。

    這個學(xué)期專業(yè)課特別多，卓蘊(yùn)卻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每天渾渾噩噩，一會兒想出國讀設(shè)計，一會兒想混個畢業(yè)證得了，一會兒想離家出走，一會兒又覺得和石靖承結(jié)婚也沒什么，至少他家有錢啊，足以讓她過上錦衣玉食的好生活。

    她的確過慣了好日子，從來沒有為錢發(fā)愁過，連夢想都沒有。她和袁曉燕吐槽她爸專治、重男輕女，袁曉燕說：“我覺得你爸對你挺好的，你都不用打工，每個月生活費那么多，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你還想怎樣啊？”

    對啊，她還想怎樣啊？

    她為什么還那么不知足呢？

    卓蘊(yùn)看著周圍的風(fēng)景，紫柳郡可真漂亮啊，草木花樹被打理得很精致，哪怕是寒冷的冬天都別有韻味。

    她又最后看了一眼籃球場，不知道，沒有她的陪伴，趙醒歸還會不會再來籃球場打球。

    應(yīng)該會的吧，他那么喜歡打籃球，他和她不一樣，一直是個有夢想的男孩子。

    “趙小歸，再見了?！?/br>
    卓蘊(yùn)對著c2小樓的方向低聲呢喃，轉(zhuǎn)過身離開了紫柳郡。

    ——

    向劍是個粗枝大葉的男孩，生活向來簡單快樂，不怎么會看人臉色，但就算這樣的一個糙漢，也發(fā)現(xiàn)他的同桌這幾天不太對勁。

    趙醒歸像被浸在了冰窟里，每天都木著一張臉，從早到晚一句話都不愿說。

    向劍與他沉默相處幾天后實在受不了了，問他：“歸哥，你到底怎么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趙醒歸完全沒理他，就顧自趴在桌上寫作業(yè)。向劍不安地?fù)蠐夏X袋，天氣已經(jīng)這么冷了，身邊還有這么大一尊冰雕，每天都凍得他好難受，也不知道這股冷空氣什么時候才能過去。

    這一天，上午的課結(jié)束后，同學(xué)們準(zhǔn)備去食堂吃飯，史磊也去食堂幫趙醒歸買飯了，一位陌生的女老師來到高二5班教室后門，看到趙醒歸后，猶豫著拍了拍他的肩。

    趙醒歸回頭看她，女老師說：“你是趙醒歸同學(xué)吧？我是高三9班的班主任，我姓李，我能和你聊幾句嗎？”

    向劍正要走，看到這情形便沒動，趙醒歸一聽是高三的老師，內(nèi)心就響起警鈴，問：“關(guān)于什么？”

    李老師說：“關(guān)于林澤……”

    “不聊，他的事與我無關(guān)?！壁w醒歸眼神很冷，聲音更冷，向劍奇怪地看著他們，越發(fā)不敢走了。

    李老師很為難：“我知道你不愿意和他們見面，但是林澤他……”

    “我說了他的事與我無關(guān)！！”趙醒歸突然就發(fā)火了，抓起桌上的書本一股腦兒往地上丟，“聽不懂嗎？！他就算死了也和我沒關(guān)系！我不想聽到關(guān)于他的任何事！！”

    李老師嚇了一大跳，教室里還沒走的同學(xué)也被趙醒歸的吼聲震住了，空氣仿佛凝固，李老師回過神來，有些不滿地說：“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怎么能這樣和老師說話？”

    趙醒歸胸膛不停地起伏著，臉色煞白，雙手捂住耳朵，上身像個蝦米似的蜷了起來，李老師竟還不放過他，說，“你干什么呢？話都不讓我說完，你至少要聽我說完，林澤他……”

    向劍看不下去了，站起來擋在李老師和趙醒歸中間，他又高又壯，像一座山，居高臨下地瞪著李老師：“這位老師，人都說了不想聊，您聽不懂嗎？趙醒歸這幾天身體不舒服，他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您來負(fù)責(zé)？”

    李老師：“你……”

    “讓她走?！壁w醒歸閉著眼睛，聲音都在顫抖，“向劍，讓她走?！?/br>
    向劍回身說：“放心，有我在呢?！?/br>
    他又看向李老師，粗聲粗氣地說：“這位老師，您先走吧，以后有什么事請您先和我們班主任打個招呼，要么找趙醒歸的陪護(hù)，都找不著，您也可以找我，我是他的代言人。”

    李老師嘀咕了幾句，看趙醒歸的樣子實在可怕，終是不敢再說下去，氣鼓鼓地離開了教室。

    向劍把趙醒歸摔到地上的書本都撿起來，又沖教室里那些愣住了的同學(xué)喊：“看什么呢？趕緊吃飯去！一會兒食堂都沒菜了?！?/br>
    大家立刻拿著飯卡走人，教室里一下子就只剩趙醒歸和向劍了。向劍沒打算走，坐回了趙醒歸身邊。

    趙醒歸趴在桌上，依舊用手捂住耳朵，向劍拍拍他的肩：“那老師走了，歸哥，沒事了。”

    趙醒歸終于從桌上起來了，向劍看著他的表情，驚了一下，趙醒歸眼睛發(fā)紅，滿是恨意，牙關(guān)咬得緊緊的，脖子上青筋都爆了出來。

    “歸哥，真沒事了?！毕騽Υ笾懽尤ヅ乃谋?，手觸到趙醒歸的背脊時，他顫抖了一下，接著就抬起雙手，捂住了臉。

    他低低的聲音從指縫里傳出來：“我恨林澤，我恨他，我恨他……”

    向劍心里一個激靈，他聽說過趙醒歸當(dāng)初受傷的原因，這樣校草級的人物出了大事故，肯定傳得全校皆知，向劍問出心中的猜測：“是那個姓林的把你害成這樣的？”

    趙醒歸沒回答，一會兒后終于把手放下了，垂著眼睛說：“向劍，你能等磊哥回來再去食堂嗎？”

    “沒問題?！毕騽φf，“以后，苗叔或磊哥要是臨時走開，就由我來陪你，我本來就是被老王派來罩著你的?！?/br>
    趙醒歸笑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他，眼睛還是紅通通的，說：“謝謝。”

    食堂要排隊，史磊沒那么快回來，向劍撓撓自己一腦袋亂毛，問：“歸哥，你這幾天到底怎么了？你要是有不開心的事，可以和我說說，別老悶在心里?！?/br>
    之前，向劍對他的維護(hù)，趙醒歸全聽在耳里，這時整個人都放松許多，他整理著桌上被搞亂的書本，說：“我被人甩了。”

    向劍：“……”

    這個原因可真是始料未及呢，向劍完全沒有經(jīng)驗，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他懵了一會兒，吶吶地問：“是誰啊？咱們學(xué)校的女生嗎？”

    “不是?！壁w醒歸說，“是我的家教老師，比我大幾歲。”

    向劍：“……”

    師生戀，還姐弟戀！

    “歸哥，你玩得很花呀?！毕騽κ钦娴姆耍八秊槭裁此α四惆?？你這么帥?！?/br>
    趙醒歸想了一會兒，搖頭說：“我不知道?！?/br>
    向劍好困惑：“你不知道？”

    “對，我不知道。”趙醒歸目光沉沉，“我總覺得她有事瞞著我?！?/br>
    他拿出手機(jī)翻開日歷，日歷上有個備忘錄，下個星期六，十二月二十七號，是卓蘊(yùn)二十一歲的生日。

    趙醒歸盯著手機(jī)看了許久，說：“向劍，下周六，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向劍問都沒問是什么忙，直接應(yīng)下：“行啊?！?/br>
    趙醒歸收起手機(jī)：“謝謝，我到時候告訴你，要怎么做?！?/br>
    ——

    卓蘊(yùn)的生活恢復(fù)原樣，每天心不在焉地上課，渾水摸魚地做作業(yè)，空下來就打打游戲，連著被蘇漫琴拖去教室復(fù)習(xí)，都會困得趴在桌上睡大覺。

    她再也不用去紫柳郡，再也見不到趙醒歸，一開始，卓蘊(yùn)覺得這沒什么大不了，趙醒歸是個有錢小少爺，家里有保姆有陪護(hù)，爸爸mama和meimei都很愛他，他的生活根本不用她去cao心。

    可是一個多星期過去，卓蘊(yùn)就有點想他了。

    錢塘下了一場冬雨，還夾著雪粒子，室外寒風(fēng)呼嘯，氣溫降到零度，卓蘊(yùn)蓋著兩床被子都覺得陰冷難耐，每天早上需要鼓足勇氣才能掀開被窩鉆出來。

    她不由地想起趙醒歸，這樣的天氣，他的背會疼嗎？他的手還是那么涼嗎？二中教室沒空調(diào)，不像他家里那么溫暖，他那沒有知覺的雙腳，會不會長凍瘡？

    圣誕節(jié)是周中，蘇漫琴和倪航去約會吃大餐，彭凱文和夢夢重歸于好，也去享受二人世界。316寢室里，程穎去約會了，袁曉燕去教室自習(xí)，卓蘊(yùn)哪兒也不想去，就在床上躺尸。

    她接到邊琳的電話，說再過幾天是她的生日，問她生日怎么過。

    邊琳試探著問：“剛好是個周末，小蘊(yùn)，你要么回家來？你已經(jīng)快三個月沒回家了，mama很想你?！?/br>
    卓蘊(yùn)說：“我元旦回來吧，生日那天我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約好了的?！?/br>
    聽到女兒說元旦回家，邊琳很開心：“你放心，元旦回來，你爸爸一定不會來說你，我和他說好了，到時候mama給你做好吃的?！?/br>
    掛掉電話，邊琳給卓蘊(yùn)打了一萬塊錢，說爸爸mama不知道她喜歡什么，讓她自己去挑生日禮物。

    卓蘊(yùn)把錢存進(jìn)小金庫，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買的。

    寢室衣柜就這么大，她和蘇漫琴的衣服包包根本塞不下。蘇漫琴大二時就提議她倆去外面租房子住，卓蘊(yùn)沒同意，說學(xué)校外面離得近的房子都很差，高層樓盤又要走一段路，她太懶了，寧可住在寢室里。

    她真的是又懶又廢柴，除了臉長得還行，其他樣樣都不行。卓蘊(yùn)在床上翻了個身，又看到那只掛在墻上的毛絨小熊。

    她伸指撥動小熊，小熊又乖巧地晃蕩起來。

    卓蘊(yùn)輕聲說：“趙小歸，圣誕節(jié)了，你在干什么呀？”

    圣誕節(jié)，趙醒歸和meimei搏斗許久，最終還是被扣上了一頂圣誕帽，趙相宜拉著他在家里的圣誕樹邊合影，趙醒歸很無奈，任由meimei從身后摟著他的脖子，讓苗叔給他們拍了好多張照片。

    鬧了一陣子，潘姨把水果端出來，喊：“吃水果啦?！?/br>
    趙相宜跑去沙發(fā)邊拿了顆車?yán)遄映?，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問范玉華：“mama，我好久沒見卓jiejie了，她最近怎么沒來呀？”

    范玉華愣了一下，偷偷看一眼不遠(yuǎn)處的兒子，對女兒說：“卓jiejie要準(zhǔn)備期末考，最近不過來了?！?/br>
    “這樣啊?！壁w相宜說，“那她要過完寒假才回來給我哥上課嗎？”

    范玉華答不上來，直接把鍋甩給兒子：“你問你哥去，我不清楚?！?/br>
    趙相宜沖趙醒歸喊：“哥哥！卓jiejie她……”

    “我上樓去做作業(yè)了。”趙醒歸摘掉圣誕帽，轉(zhuǎn)動輪椅就往電梯溜。

    趙相宜不高興地噘起嘴：“哥哥最近老不理我，真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