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樹茂徐徐說道：“小曼的學(xué)歷就是高中畢業(yè)，而且她還是公社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那高中三年的成績單都有，所以在學(xué)歷方面肯定是不成問題，只是……”

    “只是啥？”蘇剛山急切地問道。

    “只是，她的戶口是農(nóng)村戶口，城里的招工政策都是優(yōu)先城鎮(zhèn)戶口，只有挖礦啊這一類的苦活累活才會選擇農(nóng)村戶口的人來。所以，小曼要是想要有參與競爭招工的話，前提就是你要先把房子買了，把她的戶口遷過來，變成城鎮(zhèn)戶口才行。”

    聽到這話，蘇剛山想了想，又問：“那樹茂你，你知道招工會在啥時候開始嗎？”

    “大概會在年底吧，十一二月左右。”

    “那應(yīng)該還來得及……”

    現(xiàn)在是十月底，距離招工至少還有一個月到兩個月的時間。

    蘇剛山打定主意道：“那這禮拜我就先把房子買下來，好抓緊小曼的戶口轉(zhuǎn)過來！”

    陳樹茂贊同地說道：“確實得抓點緊，現(xiàn)在遷戶口還是挺麻煩的，到時候你想著找我，我給你找關(guān)系弄?！?/br>
    兩個人把這事說定之后，蘇剛山就回去繼續(xù)工作了。

    至于買房的事情，他打算等今天下班以后就去找林芳一趟，抓緊把房子定下來，好給兩個孩子的戶口都辦好。

    下班以后，蘇剛山?jīng)]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回宿舍休息，而是特意去了一趟縣商店，打算和林芳商量一下關(guān)于買房的事情。

    “……我記得你說你家蘋蘋也上過高中？要是畢業(yè)證的話，等年底這個婦聯(lián)班子招工，我家小曼和你家蘋蘋的戶口也都落實好了，那到時候就都可以參加招工，又能有正式工作，還不用孩子插隊知青，也算是兩全其美了?！?/br>
    在68年這一年，大領(lǐng)導(dǎo)的“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號召之下，幾乎所有城市家庭，不管是不是獨生子女的孩子，都要“上山下鄉(xiāng)”去當(dāng)知青。[2]

    而子女頂替就業(yè)制度也早在66年的時候就被暫停，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恢復(fù)。

    這一年里，有千萬城市青年去到農(nóng)村接受再教育，而不想讓孩子下鄉(xiāng)，除了安排工作以外，也就只有像蘇曼這樣，本來就是農(nóng)村戶口的，能夠幸免。

    可又有哪個父母，會舍得讓自家從沒干過農(nóng)活的孩子去農(nóng)村駐扎呢？

    所以，在聽到蘇剛山說縣里頭要在年底招工的時候，林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

    “那咱們什么時候可以去看房？”

    此刻林芳的表現(xiàn)和白天蘇剛山知道這個消息時的表現(xiàn)一樣，都是激動不已，連連說道：“遷戶口的事情不用擔(dān)心，我大嫂她爸就在戶籍處上班。她和我說過，只要我在縣里買好房子，屬于戶主的話，蘋蘋的戶口她就能找她爸幫忙遷回來，到時候我也能拜托她幫忙把你家小曼的戶口也改成城鎮(zhèn)戶口！”

    “我和樹茂那邊定好了，明天或者是后天晚上就能去看房。而且你既然有關(guān)系的話，到時候改戶頭落戶這方面也能快一點。要是一切都順利的話，這禮拜就能把這事兒辦成！”

    “那咱們明天就去看房！”

    于是，在只見了一面，第二次見面就完成了再婚事情，行動力極強的兩個人，又一次在買房事情中表現(xiàn)出了他們的雷厲風(fēng)行。

    在不過一周的時間，兩個人就約定好各出一半的錢，成功在縣城里買了一間夠他們四口人住的小院子，讓各自的孩子有了將戶口辦進(jìn)城里，吃商品糧的機(jī)會，也讓蘇曼多了一個后媽和繼妹，讓林芳的閨女多了一個后爸和繼姐。

    然而，計劃不如變化。

    蘇剛山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把一切事情都辦妥以后，最不配合的，竟然是……

    “啥？！你不愿意把戶口遷進(jìn)城里，也不想跟我回縣城一起?。?！”蘇剛山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蘇曼，神情中還帶著幾分受傷與疑惑。

    面對蘇剛山這一驚一乍的表現(xiàn)，蘇曼十分敷衍地順著毛，道：“爸你別激動，我只是說我暫時不想遷戶口，也暫時不想去縣里住?！?/br>
    “那暫時是得到啥時候啊？閨女你不會是介意爸再婚的事，你是不是不愿意和你林阿姨還有她的孩子一起同住??？”

    “真不是——”

    蘇曼的話沒說完，就被腦補功力巨強的老蘇同志給打斷了。

    “那縣里頭的房跟咱家現(xiàn)在的院子一樣大，還比在大隊里生活要方便，出門就是商店，拐彎就是國營飯店，熱鬧極了！還有，等你把戶口轉(zhuǎn)成城鎮(zhèn)戶口以后，找工作也能方便許多……尤其是你樹茂叔說了，等年底的時候，縣政府那邊就會開始招工，要求就是城鎮(zhèn)戶口外加高中畢業(yè)，你要是不愿意轉(zhuǎn)戶口的話，那不久連參加招工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蘇剛山越說越激動，直接上升到了自我人身攻擊道：“所以，閨女你還是介意我再婚的事，打心里頭就不待見我！”

    蘇曼：“……”

    雖然！這一年瓊瑤阿姨已經(jīng)賣出了版權(quán)，但是！距離引進(jìn)大陸還有好長時間，比依萍想書桓時寫的日記還長！

    然而，面對自家親爹這一副“你無情你冷酷你無理取鬧”的樣子，蘇曼也只能嘆息道：“好了，反正我現(xiàn)在也沒有找到工作，可以暫時去縣城住幾天?！?/br>
    “但是！”

    蘇曼特意強調(diào)了一句：“但是有兩點，第一就是我只是暫時住幾天，過幾天我還要回來，不然我肯定不放心奶一個人在家；第二就是關(guān)于招工這事兒，我愿意參加，但爸咱得認(rèn)清現(xiàn)實，像是這種面對社會的招工，那參與的人肯定得是人山人海，光縣里頭的不愿意下鄉(xiāng)的高中生就得多少？能不能被招上都得是另說。別回頭我這邊戶口是轉(zhuǎn)到縣里了，結(jié)果工作沒被錄取，反倒因為變成了城鎮(zhèn)戶口再要求我下鄉(xiāng)，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怎么可能——”

    蘇剛山正欲反駁蘇曼，想說你這么優(yōu)秀怎么可能不被招上的時候，一直在旁邊沒有表態(tài)的趙桂枝開口了。

    “我覺得小曼說的有道理，我們確實得做兩手準(zhǔn)備，以防止小曼沒能被招上后，因為戶口問題而被要求下鄉(xiāng)的可能?！?/br>
    聽到這話，蘇曼挺了挺胸脯：“爸你看，奶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

    然而就在她說完的下一秒，趙桂枝又轉(zhuǎn)而說起了她：“但不管遷不遷戶口，小曼你也都應(yīng)該去縣里頭住一陣子，和這位林芳同志見一面，好好相處一下，讓對方感受到咱們家對她的善意和感謝。而且，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我都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哪還用你擔(dān)心？所以，放心去住一陣子吧，沒準(zhǔn)兒哪天，奶也會給你來個突然襲擊，過去看看你呢?！?/br>
    “看吧，你奶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這回，挺胸脯的人變成蘇剛山了。

    “……”

    沒辦法，向來聽趙桂枝話的蘇曼，只能認(rèn)命地回屋收拾東西。

    并于當(dāng)天，十分不情愿的，和喜上眉梢，一點都不矜持的蘇剛山，去了縣城。

    ……

    在就快要到新房的時候，蘇剛山和蘇曼簡單介紹了一下林芳的閨女，目的也是希望她能夠和對方好好相處。

    “你林阿姨家的女兒叫陳秋蘋，和你一樣，都是50年生人，但她是十月份生日，比你小不到半年……”

    陳秋蘋？

    這個名字蘇曼聽了后莫名覺得有點耳熟，卻又怎么也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聽過。

    但她也沒多想，只開口保證道：“我知道爸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肯定和秋蘋meimei好好相處，爭取做到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br>
    自從蘇曼在趙桂枝那里，得知蘇剛山和林芳哪怕是結(jié)婚買了房子，也都分房睡的事情以后，她就徹底放下了對她爸再婚這事所殘余的那么一丟丟的芥蒂。

    但實際上，哪怕兩個人真的處出感情了，蘇曼也不會對這個和她爸一樣，純粹是為了孩子才選擇再婚的女人和她的孩子產(chǎn)生抵觸與排斥。

    她尊重每一個深愛自己孩子的父親母親。

    就像曾經(jīng)，她在福利院柵欄里看著柵欄外的那些慈祥的父母一樣。

    “但有一件事需要提前說好。”

    蘇曼看向蘇剛山，無比認(rèn)真地說道：“我會尊敬林姨，但我不會喊她mama。而且，我也不想對方的孩子喊你爸爸?！?/br>
    這句話，讓蘇剛山的內(nèi)心倏地一酸。

    他伸手揉了揉如今已經(jīng)長大到自己肩膀的蘇曼的頭，直把她精心編好的麻花辮揉得亂糟糟的，說道：“小曼你要記住，我永遠(yuǎn)都只是你一個人的爸爸，而mama也永遠(yuǎn)都只有一個人才是你的mama?！?/br>
    一句承諾說出口，父女二人之間的隔閡也徹底冰釋前嫌。

    同時，他們也終于抵達(dá)到新家的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1]這部分內(nèi)容屬于私設(shè)。因為根據(jù)資料：“□□”期間婦女工作被迫停頓，全國婦聯(lián)停止業(yè)務(wù)工作達(dá)11年之久。但同時，在1970以后，大概73年左右，部分地區(qū)也有進(jìn)行一些恢復(fù)婦聯(lián)的工作。所以，關(guān)于文中婦聯(lián)工作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均為私設(shè)，且本文背景架空，所以請讀者寶貝們不要上升，謝謝。

    [2]□□期間“子女頂替就業(yè)制度”被暫停，再度恢復(fù)是在1973年。獨生子女不用下鄉(xiāng)也是在1970以后才有的政策。

    第6章

    “我們回來了——”

    蘇剛山推開院門，邊朝屋里頭喊了一聲，邊指著院子里的房間，同蘇曼介紹著：“這兩間房是咱家位置最好的，冬暖夏涼，是閨女你的還有秋蘋的房間，靠著正房這邊的是我的房間，還有那邊靠著廚房近的是你林姨的房間，最邊上的那間屋和那片地是我收拾房子的時候歸置出來的，到時候可以養(yǎng)只雞，再在那塊自留地上面種點菜，就能跟咱還在南家灣時一樣能自給自足不說，等過陣子天冷了，再給你奶接過來貓冬，這房子特嚴(yán)緊，冬天可比在老家暖和多了！”

    蘇曼聽著她爸這從進(jìn)院子以來，就沒停下過的嘴不停說著，心里頭對他如此行為的目的是一清二楚。

    又是位置最好的房子，又是養(yǎng)雞，又是種菜的……顯然，蘇剛山這是還沒放棄讓自己遷戶口進(jìn)城，一直留在這里就不回去的想法。

    對此，蘇曼也沒說別的，只一邊聽著她爸的介紹，一邊眼神瞥向幾個房間的門口，猜測著那位自己還素未謀面的“后媽”林姨和她的女兒會從哪里出來，又或者這么久還沒出來，是不在家，還是想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又過了一會兒，蘇曼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心想，就算是這位林姨傻缺到要給自己下馬威，故意抻著不出來，也不能一點聲響都沒有吧？而且，這真要是個下馬威的話，她爸也總得有個反應(yīng)，不能任由對方如此舉動才對。

    蘇曼向來是個有話就問的人，尤其是面對蘇剛山這樣的直腸子，迂回只會徒增麻煩，還不如直接問：“爸，林姨她們……是沒在家嗎？”

    “欸，我沒說嗎？”蘇剛山一臉懵。

    “？？？”蘇曼比他還懵。

    正提著行李準(zhǔn)備帶閨女去她房間轉(zhuǎn)一轉(zhuǎn)的蘇剛山見閨女這一臉問號的樣子，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解釋道：“嗐，我忘說了，你林姨昨天打電話的時候還跟我說來著，說她訂的是今天早上七點多的票，這會兒……估計剛下車，正從市里往回趕，等會兒應(yīng)該才能回來?！?/br>
    剛下車？還從市里往回趕？

    什么車，從哪個市？

    沒有在蘇剛山那里接收過任何關(guān)于林芳去哪里接女兒相關(guān)資料的蘇曼疑惑道：“爸你不是說林姨的娘家就在咱們花陽縣嗎？那她為什么還要坐車去接那位秋蘋meimei？”

    聽到閨女這樣問，蘇剛山一拍腦門，十分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忘跟你說了——”

    蘇曼：“……”

    蘇剛山嘿嘿一笑，道：“你林姨她娘家的確是在咱們縣，她戶口也一直都在這兒。但她閨女，就是秋蘋，她的戶口還在外地呢，一直也遷不回來，再加上是城鎮(zhèn)戶口可能會被要求下鄉(xiāng)，你林姨就托人打算讓她多念一年高中。這不現(xiàn)在我和她一起掏錢把這間房買下來了，她也算是戶主能給秋蘋的戶口遷回來了嘛，所以你林姨她在忙活完房的事以后，頭幾天就坐車去外地接閨女去了。”

    原來是這樣。

    蘇曼聽完她爸的解釋后，對林芳這人倒是有了些新的概念。

    原本她以為這是個性格軟弱的人，畢竟以林芳這丈夫一去世就讓婆家欺負(fù)，沒了補償?shù)膷徫徊徽f，還差點讓人連賠償金都給拿走，還得靠娘家人護(hù)著才得以回來的人能是個多厲害的呢？但如今一看，這位林姨為了她閨女，倒是挺能豁的出去的，連托人續(xù)讀高中這種事情都能想出來、做出來，還算是個拎得清的人。

    盡管蘇剛山一再保證，與林芳的關(guān)系純屬為了孩子的搭伙合作關(guān)系，而沒半點情感糾葛。但在蘇曼看來，一見鐘情也是情，日久生情也是情，人與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談不出愛情來，可不代表會沒有半點面子情，或是友情、親情的。

    故此，在蘇曼看來，既然總是要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人，那拎得清的人，總比那把日子過得稀里糊涂的強。

    “既然林姨和秋蘋meimei就在回來的路上，今天又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等會兒我把屋子都收拾收拾，爸你再去國營飯店炒兩個菜回來吧?！碧K曼邊說著，邊拿著行李往自己的房間里走去，她打算先好好看看自己的新房間。至于收拾，這屋里頭本來就是收拾過一遍的，說的也不過是客氣話罷了。

    于是，在蘇曼的安排下，她留在家里“收拾”，蘇剛山則出發(fā)去國營飯店買中午飯，既算是個接風(fēng)宴，也算是為今天他們搬進(jìn)新家的溫居酒。

    蘇剛山離開后，蘇曼一邊盤算著等會兒林芳和陳秋蘋回來以后，雙方第一次見面該說些什么話題，一邊悠噠悠噠地朝著廚房方向走去，打算燒壺水喝。

    而就在水燒開以后，蘇曼正坐在自己的新房間里，捧著茶缸子用新燒開的水冒出來的熱氣兒熏臉的時候，就聽見屋外傳來了“砰”的一聲響動。

    ……

    林芳回來的時候，并不知道家里有人。

    因為蘇剛山知道林芳有鑰匙，又擔(dān)心閨女一個人在家不安全，便跟她說好了，在院門的鎖從外面鎖上了。所以，林芳在開了門鎖以后，根本沒想到屋子里會有人，動作也自然隨著心情而大開大合，關(guān)上院門時發(fā)出的響動，蘇曼是想不聽見都難。

    不過也是這一聲，讓蘇曼原本因擔(dān)心會不會是小偷進(jìn)來而緊繃的心情，一下子就松弛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