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家的第一時間，蘇曼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與愜意。

    她不用去思考工作的計劃與推進(jìn)，不用擔(dān)憂秦招娣和麥隊長能夠與自己所預(yù)料那樣互掐，更不用再端著自己往日對外所露出來的習(xí)慣性的假笑與沉穩(wěn)。

    在這里，她不是領(lǐng)導(dǎo)、同事和更多人眼中，大刀闊斧推進(jìn)婦女工作的蘇主任。

    在這里，她只要做好蘇曼就好。

    想到這里，蘇曼忍不住將碗里的雞湯一飲而盡。

    “回家真好啊——”

    ……

    當(dāng)然了，在享受了一番回家后才能有的愜意與放松后，蘇曼也沒有忘記自己這趟回來的另一個目的——向蘇剛山問清楚關(guān)于趙大志的事情。

    于是，在第二天周末的時候，蘇曼找到機會向放假的蘇剛山問道：“爸，頭陣子我聽秋蘋從林姨那聽來，說機械廠最近突然忙碌的原因是一個級別不低的技術(shù)師傅犯了事，正在調(diào)查中？”

    “咋突然問起這個？”蘇剛山一邊整理著院子里的自留地，一邊說著，“是趙大志，不知道是誰寫了匿名舉報信給廠里，說他占公家的便宜，利用工作的便利偷偷將廠里的材料拿出去賣，就被廠里給暫時停職調(diào)查了?！?/br>
    “那他這是挖社會主義墻角的行為啊，這都多久的事兒了，廠里還沒調(diào)查出結(jié)果呢？”

    “早就調(diào)查出來了，只是他偷賣材料的數(shù)量兵不多，而且還都是賣給其他縣的小作坊廠子，倒也不算投機倒把。而且，像這樣的事兒，廠里頭有不少人私下里都在偷偷做，其中還有廠長安排在廠里的親戚啥的，可能是怕真給趙大志安上罪名后，他會破罐子破摔吧。再加上他父母都是廠里的老工人，還是有幾分面子情的?！?/br>
    這個回答讓蘇曼有些不滿意，她心想，蔣副主任這力度不夠啊，咋就只給了一封匿名信就不管后續(xù)了呢？

    蘇曼蹙眉道：“那這事兒，就這么算了？”

    蘇剛山搖頭：“咋可能呢，廠里面出了通告，勒令他把賣材料的上交，并收回了廠里分配給他的房子，降了級別和個工資，這以后想再熬出頭，可就是難于上青天了?！?/br>
    這樣的懲罰措施不算特別嚴(yán)重，起碼沒有給他開除廠子，每個月和他愛人劉芳兩口子加在一起掙的工資也能有大幾十塊錢。

    可對于趙大志而言，失去了自己好不容易熬上去的工人級別，工資待遇直接縮水了三分之一這些也就算了。

    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全廠通報這件事而讓他失去的尊嚴(yán)，和收回了廠里分的房子而只能和父母一起，五口子人只能無奈住在一間只有五十平米的筒子樓里的現(xiàn)狀……以及，隨著蔣副主任的深入調(diào)查，而跟著一起受到影響的，那位幫趙大志把匿名信送進(jìn)去的，劉芳的舅舅。

    “聽你樹茂叔的愛人，也就是你愛紅嬸子說，現(xiàn)在蔣副主任和那個劉舅舅已經(jīng)斗得跟烏眼雞似的，整個縣政府都知道他倆之間的矛盾，上級領(lǐng)導(dǎo)好像是想給這倆人都一塊調(diào)離花陽縣……”

    蘇剛山說到這里，突然反應(yīng)過來，直勾勾看向神情中明顯帶有解氣情緒的閨女，不敢置信地問道：“小曼你這么關(guān)心這件事兒，是早就知道蔣副主任會調(diào)查出匿名信是趙大志寫的這件事，知道這兩撥人會掐起來？！”

    “我可沒這么說?！碧K曼從不想讓她爸和她奶知道這些事，也怕她們會覺得自己這樣太過會算計，直接裝傻道，“爸你可別冤枉人啊，我要是有這本事，就不至于被蔣副主任懷恨在心，給我從原本說好的去向陽公社的安排，變成麥稈公社了！”

    “你說你被分去麥稈公社是蔣連平搞的鬼？！”聽到這話，一聽這話，蘇剛山是再顧不得其他，一副說著就要找蔣副主任干仗的樣子。

    “哎呀爸你別生氣，他給我分到麥稈公社我還得謝謝他呢！”

    看著蘇剛山分分鐘就沖出去的表現(xiàn)，蘇曼連忙按住處于極度憤怒中的他，解釋道：“爸你聽我說，我現(xiàn)在在麥稈公社真的特好，不光書記和同事對我都很友善，對我的工作也都很支持！這段時間里，我在麥稈公社已經(jīng)是除了田書記以外的默認(rèn)二把手了，這比去向陽公社跟他們那兒那個向來不許別人跟他分權(quán)的書記手底下干活可強多了！”

    聽見蘇曼的話，蘇剛山連忙問道：“真的？那麥稈公社真像你說的那樣，那么好？你真沒在那兒受排擠受欺負(fù)，手里頭的活兒不是他們故意使喚你，故意讓你忙活的吧？”

    “真的真的真的！”在蘇曼再三保證自己沒有說謊的同時，她也難得地，想要和如今性子越發(fā)平和，也愿意表現(xiàn)出真實情感，而不是總端著架子，隨時保持父親尊嚴(yán)的蘇剛山多說了幾句關(guān)于自己的抱負(fù)。

    蘇曼道：“那里有我想要改變的很多很多，只有在那里，我才能夠?qū)崿F(xiàn)我一直以來的夢想。而我的夢想就是成就一番事業(yè)，而不是荒廢我的年華，最后成為一個碌碌無為的人?！?/br>
    “爸，我想要成為一個值得你們?yōu)槲因湴恋娜耍仓档梦覟槲易约候湴恋娜??！?/br>
    ——

    三天的時間匆匆過去，轉(zhuǎn)眼就到了蘇曼和陳秋蘋該回去的時候了。

    在準(zhǔn)備離開前，蘇曼看著蘇剛山和趙桂枝給她們收拾出來的大包裹，還有林芳給收拾出來的換季衣裳，心里頭倍感熨帖的同時，也不免生出了幾分不舍。

    盡管她隨時都可以回來花陽縣這邊，但這之間的距離也還是不算近，總歸不能像從前那樣，天天見，無時無刻都相處在一起。

    對此，蘇曼也難得極為感性的，說出了她之前第一次離開家時都沒有說過的諄諄囑咐。

    “爸你平時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吃飯，注意勞逸結(jié)合，平時不要為了我而剩下每個月的供應(yīng)，我現(xiàn)在也有自己的供應(yīng)了，平時也都是吃食堂，花不了多少的，不用擔(dān)心我。

    “還有奶你也是，也要保重好身體，最好就別回南家灣，留在縣里吧，這樣等我忙完這陣子以后，能?；貋砜h里這邊的時候，直接回家就行，不用再折騰去南家灣了。

    “林姨你也是要多保重身體，秋蘋插隊的于家堡大隊離公社很近，我平時為了工作也常會去那里，絕對會保證秋蘋不受委屈不吃虧的，您就放心吧?！?/br>
    蘇曼邊說著，邊拎起行李，準(zhǔn)備和同樣不愿意離開的陳秋蘋回去了。

    然而。

    蘇曼看著幫自己把行李提出來以后，卻完全沒有要回屋架勢的蘇剛山和林芳，以及立在他們旁邊的自行車，忍不住問道：“爸，林姨，你們這是……”

    蘇剛山將蘇曼的行李掛在他平時上班時騎的自行車車把上，理所當(dāng)然道：“我騎車，送你去麥稈公社！”

    有著同樣動作，只是扶著的是麥稈公社借給蘇曼自行車的林芳同樣說道：“沒錯，我們倆，送你們回去?！?/br>
    蘇曼＆陳秋蘋：“？？？”

    ……

    蘇曼萬萬沒想到自己在成年以后，竟然還能有機會再體驗一把啥叫“老父親的車后座”的感覺。

    說實話，挺舒服的。

    就是風(fēng)太大，有點糊臉。

    看著坐在林芳車后座上的，同樣因為風(fēng)太大而偏過頭和自己對視的陳秋蘋，蘇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彼此臉上統(tǒng)一浮現(xiàn)的“追憶童年”的表情。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甜蜜的負(fù)擔(dān)”吧。

    因為蘇曼是真的沒想到蘇剛山和林芳會早在自己和陳秋蘋回來的第一天，就商量好在她們倆回去的時候，一定要親自送她們過去的打算。

    并且，他們倆已經(jīng)先斬后奏，全都和單位請好了假，打定主意要在麥稈公社停留至少一天的時間，以確定一下她們各自生活的環(huán)境，和當(dāng)?shù)厝藢λ齻兊膽B(tài)度，徹底放心以后再回去的，不可動搖的想法。

    這樣的主意，一定不會是蘇剛山或是林芳想出來的。

    本就十分了解蘇剛山的蘇曼同樣在之前共同生活的相處中對林芳有所了解，她知道這兩個人都不會是能想出來這樣主意的人，那么直接排除法一一排除，就只有趙桂枝這一位嫌疑人老同志了。

    但惡趣味十足的蘇曼偏偏不點名這一點，反而開始回想著出發(fā)時，蘇剛山在和自己說起這個計劃的全步驟時色厲內(nèi)荏的樣子，有些想逗一逗蘇剛山。

    為此，蘇曼強忍著笑意，故意問道：“爸，這主意是你和林姨誰想出來的?。俊?/br>
    蘇剛山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是我和林芳同志一起想出來的。”

    蘇曼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并立刻在蘇剛山松了一口氣的下一秒說道：“明白了，這個是我奶想出來的主意?！?/br>
    說謊不到一分鐘就被拆穿的蘇剛山：“……”

    但不管是誰的主意，蘇曼倒是都沒有被冒犯或是不喜的感覺，反而有些躍躍欲試，希望能快點抵達(dá)麥稈公社，到時候?qū)⒆约涸邴湺捁缢陂_拓的事業(yè)與進(jìn)步，都展示給蘇剛山看。

    蘇曼想要讓蘇剛山知道。

    他的女兒，就是最棒的。

    ……

    然而，即將抵達(dá)麥稈公社的四個人，在已經(jīng)商量好在他們抵達(dá)以后，先由蘇剛山和蘇曼一起，陪同林芳和陳秋蘋先去一趟于家堡生產(chǎn)大隊，將陳秋蘋送回知青小院的決定時。

    蘇曼，包括陳秋蘋和蘇剛山、林芳都不知道，在她們離開還沒有回來的這三天時間里，于家堡生產(chǎn)大隊，已經(jīng)在蘇曼的間接作用下，引發(fā)出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yīng)。

    由于家堡生產(chǎn)大隊除陳秋蘋外所有知青所聯(lián)合其他幾個生產(chǎn)大隊，就“知青在插隊期間所受待遇與生命尊重”問題而組成的抗議，已經(jīng)叫幾個生產(chǎn)大隊包括公社，都亂成一鍋粥。

    而與此同時，跟著一起行動起來的，還有想要渾水摸魚，借此機會將秦招娣這顆定時/炸彈徹底“引爆”，好能夠保證自己的“清白”，并以此作為遞給蘇曼的“投名狀”的麥大壯麥隊長。

    在蘇曼這個拿了穿書劇本的對照組，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世界的真相，并決心要改變命運的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成為了那只“蝴蝶”

    ——“那一只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以后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fēng)的蝴蝶。[1]”

    但和那只蝴蝶不同的是，蘇曼既是推倒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引發(fā)所有連鎖效應(yīng)的人，也是能夠于混亂之中力挽狂瀾的人。

    或許，對她而言，混亂遠(yuǎn)比規(guī)則要更適合，更能夠幫助她重新推翻，并重新建立起一切，包括新的新的規(guī)則。

    ……

    “爸，林姨，于家堡生產(chǎn)大隊就在不遠(yuǎn)處，不過你們是第一次來，不知道該咋走，我和秋蘋比較熟悉這段路，所以接下來就由我騎一輛車載秋蘋，爸你和林姨騎一輛車跟在我倆的后面，大概只需要半個小時左右，我們就能到于家堡大隊了！”

    并不知道一個對她，對她們的考驗已經(jīng)開始，而真正決定了她是否能夠改變所謂的命運的節(jié)點就在前方的蘇曼已經(jīng)騎上了自行車，并載著同樣不知道終點處是對于命運走向起著決定性結(jié)果的女主陳秋蘋，一起朝著“混亂”的方向出發(fā)了。

    等待她們的，究竟會是什么呢？

    作者有話要說：

    [1]來自百度詞條“蝴蝶效應(yīng)”

    第37章 （修）

    蘇曼一行人在抵達(dá)麥稈公社以后,先去了一趟她在公社的宿舍，將一部分行李放好，并由蘇剛山以絕對機械精準(zhǔn)的目光和標(biāo)準(zhǔn)將整個宿舍的環(huán)境和門窗檢查了一遍,確定安全以后,四個人才又一起出發(fā)去的于家堡生產(chǎn)大隊。

    在這個周末下午的時間段里,公社宿舍和辦公大樓都是十分安靜的,除了傳達(dá)室負(fù)責(zé)值班的大爺以外,也就只有蘇曼這個長期居住在公社宿舍的同志。

    “曼啊，你們田書記不也是從外地調(diào)過來的同志嗎？他不住在宿舍的話，是在哪兒住??？”從蘇曼那邊了解了不少關(guān)于公社同志領(lǐng)導(dǎo)情況的蘇剛山在騎車馱著林靜跟著馱著陳秋蘋的蘇曼朝著于家堡走去的路上,忍不住問道。

    “田書記啊，他因為他愛人是公社衛(wèi)生所的大夫，不愿意兩口子分開住,所以他就在公社附近租了一間房住。平時他也就是午休的時候會在公社宿舍休息,大部分時間不是回家，就是去衛(wèi)生所那陪趙大夫值夜班。”

    一聽說這書記愛人也在公社,兩口子感情聽起來還挺不錯，蘇剛山忍不住點頭，十分放心地說道：“那你們公社書記人還挺顧家的,這樣的領(lǐng)導(dǎo)好,有人情味兒。”

    “可不是嘛,我們田書記可聽他愛人的話了,兩口子都是從部隊轉(zhuǎn)業(yè)過來,趙大夫從前還是上過戰(zhàn)場的軍醫(yī)呢！”蘇曼說著,心里頭就忍不住冒出了一個可以讓坐在自己車后座的女主角離狗男主更遠(yuǎn)點,更改變劇情的法子。只是現(xiàn)在這個時間不太適合說這個,她也還得再琢磨琢磨。

    這時候,一直坐在后座觀察地理環(huán)境，順便在心里頭記路線，好方便自己下次過來能不用麻煩蘇曼領(lǐng)路的林芳看著不遠(yuǎn)處，明顯有炊煙升起的地方，問道：“小曼，前面是不是就是于家堡了？”

    蘇曼看了一眼林芳指的地方，搖了搖頭：“那邊是郭屯生產(chǎn)大隊，是離公社最近的地方，于家堡還得再拐個彎才能到呢?！?/br>
    說著，一行四個人就騎車經(jīng)過了郭屯生產(chǎn)大隊。

    林芳看著被自己甩在身后的地方，有些遺憾：“當(dāng)初要是給蘋蘋分配到這個大隊就好了，離公社更近些不說，光看著地里頭都快忙完的春耕活計也能知道，這個大隊里的人一定都很勤勞。”

    “林姨你也懂得種地？”

    “也是最近也了解了一些?！?/br>
    聽見這話，蘇曼放緩了騎車的速度，對林芳在關(guān)于陳秋蘋問題上的敏銳反應(yīng)表示肯定：“郭屯生產(chǎn)大隊的確是幾個大隊里面難得沒有太多亂七八糟的事情，社員也都專心勞作，沒那么多花花腸子的地方。”

    不過……他們就是太專注勞動，仿佛覺醒了神農(nóng)血脈一樣，天天只想開荒，真要分配到這里，倒是不用擔(dān)心像于家堡那樣，干活時候還得區(qū)別對待。因為在郭屯大隊，大家都得干一樣的活兒，也都是一樣的辛苦。

    想到這，蘇曼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略顯違和的念頭。

    她幾次回頭看向剛剛已經(jīng)騎過的郭屯大隊，等再有幾分鐘就能到于家堡大隊的時候，蘇曼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所察覺到的違和感是從何而來的。

    ——剛剛看到的，郭屯大隊的耕地里，竟然沒有人在上工？！

    現(xiàn)在才只是下午三點多，向來都是準(zhǔn)時準(zhǔn)點五點半才下工的郭屯大隊的社員們，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就收工回家呢？！

    蘇曼在察覺到不對后，并沒有聲張，只是注視著前方道路的神情稍稍凝重了幾分，心里面也不斷猜測、判斷著造成郭屯大隊提早下工的原因會是什么。

    是麥隊長對秦招娣出手，兩個人正式開撕了？

    還是在這三天，又發(fā)生了啥自己不知道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