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荼斯緊隨其后，撥開草叢，就看到山丘之下的低處蓄積了一個不大的湖泊，水色湛藍，露天亭子靜靜懸浮在湖水中央。

    白兔一溜煙跑下山坡，縱身一躍，竟然就這么躍過半個湖泊，輕輕落在亭中。

    它化為一抹淺緋色煙霧，與旁邊身穿靡麗長裙的女神融為一體。

    愛.欲女神阿狄亞笑意盈盈地伸展手臂，向這邊招搖兩下。

    現(xiàn)在是八缺三，洛荼斯，埃穆特，快過來和我們一起等最后那位總遲到的。

    渡鴉興高采烈，奏著樂將死神埃穆特托舉得更高了些，飄過湖水。

    洛荼斯則踏著水面，一步步走向亭子。

    然而雪神這個化身好像有些特殊，腳尖每一觸水，腳下就綻開一朵標準的六邊形雪花，在清澈水面蔓延，原本悠哉的池魚紛紛擺動尾巴，想要逃出冰雪的籠罩范圍。

    要不是因為觸感不對低頭看了眼，洛荼斯恐怕都沒察覺。

    雪神化身立刻收攏逸散的神力，讓湖面恢復(fù)如初，才若無其事地登上石亭。

    亭中只擺了一張圓桌，旁邊圍了一圈高背椅，每張椅子之間都留夠了足夠的空隙，確保個神空間。

    洛荼斯在愛神與月神安彌拉之間的空位落座。

    左邊，安彌拉朝她點了點頭，然后推過來一只水晶杯，透明的蜜色酒液在杯中輕晃了晃。

    右邊，愛神笑盈盈遞來一小盤甜餅，散發(fā)著奇異的花香氣。

    太陽神蘇里爾閑適地攤了攤手。

    歡迎加入我們的保留項目。太陽神說，吃著東西等神王。

    洛荼斯：

    等天空與風之神？

    她環(huán)顧一周，除了眼熟的面孔之外，桌邊還有兩個之前沒有見過的神靈。

    一個是坐在愛神另一邊的紅發(fā)青年，穿著考究，衣衫上每一條褶子都擺得非常到位，過于熱烈的發(fā)色在他身上卻顯得特別服帖、沉穩(wěn)。

    洛荼斯猜測這位應(yīng)該就是知識與智慧之神涅爾德。

    而另一個它不是人。

    當然，神本來也不是人，但它連人形都不是。

    在雪神化身對面，一條盤踞在座椅上的大蟒正用尾巴尖卷著一杯酒，用蛇信悠然舔飲。

    這條蟒很美，蛇身上印著規(guī)則的淺金色菱形紋路，鱗片光亮，屬于冷血動物的深褐色蛇眼覆蓋薄鱗，看著倒有些溫吞。

    金紋蟒張開嘴，弧度看起來宛如微笑，發(fā)出和藹的女聲。

    洛荼斯，你要來點甜酒嗎？

    *

    作者有話要說：

    神話是人類世界的鏡子，神之間的等級體系其實是人類社會等級體系的映射。

    這個觀點來自之前查資料時看的一本書，具體什么名字忘記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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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3章 【世界】的規(guī)則

    在古索蘭人的認知里, 蟒與蛇是截然不同的生靈，前者象征端莊與沉厚的正面力量，后者則因為防不勝防的劇毒而被人們深惡痛絕。

    以后世人的眼光來看, 這種認知顯得有些奇怪。

    畢竟蟒類通過絞纏使人畜窒息，毒蛇利用毒液讓人畜藥石無醫(yī), 本質(zhì)上都會造成生命和財產(chǎn)的損失, 怎么差別待遇就這么明顯？更別說還有無毒蛇呢。

    撇開這些疑惑不談，洛荼斯對著金紋蟒頷首, 問候道：索珈。

    大地女神索珈，一切土壤與山脈原野的主人，掌控種植與放牧，她的神性化身之一就是被稱為山脈守護者的神蟒。

    傳說在索蘭契亞建立之前，大地女神曾經(jīng)被不敬神靈的凡人激怒, 要讓山峰倒塌，讓大地震動，收回她給予人間的恩賜。

    然而神祇本性之中善的一面依然存在, 她不忍心看到生靈涂炭，就化作神蟒在大地上蜿蜒攀行。

    神蟒用龐大的身軀把即將崩塌陷落的山脈圈攏起來，又以沉厚的力量鎮(zhèn)壓土地, 阻止了地動山搖的浩劫。

    這個故事里, 神蟒是絕對的正面角色, 直到現(xiàn)在，索蘭契亞的某些小城還留存著供奉巨蟒的神廟, 號稱只信仰大地女神善的一面。

    或許正是由于蟒在神話中扮演的角色，眼前的巨蟒并沒有洛荼斯印象里的冰冷滑膩, 鱗片金黑交織, 在視覺上有種沐浴在日光下的厚重溫暖, 讓人忍不住也想懶洋洋地盤著曬太陽。

    然而，諸神之國根本就沒有太陽。

    或者說太陽就在神身邊。

    瞥了眼頂著一頭燦爛金發(fā)、側(cè)著頭與月神嘀嘀咕咕的蘇里爾，洛荼斯如是想。

    大地女神索珈慢悠悠地用尾尖卷起一只酒瓶，倒了大半杯，放在洛荼斯面前。

    以前一個祭司告訴我，甜蜜的東西會讓人心情愉悅，我想，對神應(yīng)該也一樣。神蟒端莊地低下頭顱，如果你覺得喜歡，也可以再嘗嘗這些甜食。

    洛荼斯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發(fā)現(xiàn)神蟒面前擺滿各式各樣的點心，呈扇面狀向外擴散，場景堪稱壯觀。

    一條很喜歡吃甜品的蟒。

    不對，是一位鐘情于甜食的女神。

    洛荼斯道謝，端起酒杯。

    一旁的月神見狀銀眸睜大，只來得及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等

    晚了，洛荼斯的唇已經(jīng)碰到深琥珀色的酒液，并且慣性抿了一口。

    下一瞬間，難以形容的甜膩味道占領(lǐng)了味蕾的所有感知，甜味濃重得可怕。

    洛荼斯僵坐片刻，緩緩放下酒杯。

    索珈的蟒臉上寫滿期待。

    這是我調(diào)制的最新作品，怎么樣？心情是不是變得更好了？

    洛荼斯微笑：味道很不錯，索珈，你面前那些點心也是自己制作的嗎？

    是啊，用誕生于大地之上的東西調(diào)和搭配，竟然能碰撞出這些奇異甜美的口感，這都要感謝人類才是。

    大地女神將尾尖放在蛇吻前，如果是人形，應(yīng)該就是一位美人在掩口輕笑。

    眼看著對方的尾巴蠢蠢欲動，像是還想推薦什么東西，洛荼斯當機立斷：可惜我不是很喜歡甜品，有這杯酒就好，多謝。

    原來如此，你也不喜歡這種口味。索珈嘆了口氣，果然，還是只能等恩來嘗試新品了。

    洛荼斯：

    忽然對素未謀面的眾神之王產(chǎn)生了一點同情。

    斜對面的死神掀開兜帽，表情陰沉地端過一盤有點像爆米花的東西喂渡鴉他很小心地避開了神蟒附近的盤子。

    渡鴉輪流接受投喂，填飽肚子的就回歸崗位，將樂曲演奏得更加歡快。

    順便一提，它們彈奏的曲調(diào)又換了，是一首愿逝去之人安享靜謐的死后旅程、祈求死神的渡鴉為亡者戴上美德花環(huán)的歌。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首樂曲其實就是夸求渡鴉的意思，話說回來，當下的場合彈這種音樂就不覺得哪里不對嗎？

    渡鴉得意地撲扇翅膀。

    哦，它們當然不覺得。

    洛荼斯已經(jīng)不想思考關(guān)于渡鴉歌單的問題了。

    左右看看，阿狄亞不知什么時候用手掌接住一只嬌小精靈，正笑瞇瞇看她跳舞，稱贊精靈美麗柔軟的蝶翼，惹得對方羞紅了臉。

    日月雙子神大概是說起了幾百年前的某件事，安彌拉表情冷淡眼神迷茫地表示自己想不起來，太陽神抓住機會信口開河，然后被當場拆穿。

    神蟒卷起一塊餅干，試圖放在死神盤子里，死神黑漆漆的眼眸看到這一幕，卻沒有動作，任由一只渡鴉將餅干啄下肚。

    不幸中獎的渡鴉踉蹌兩步，僵硬地倒在桌上，腿都蹬直了，眼睛還在滴溜溜地轉(zhuǎn)。

    洛荼斯深吸口氣。

    雪神化身表情冷漠，心里卻開始暗暗懷疑。

    輕松是很輕松，愉快也是很愉快，但是為何任何一個角落都洋溢著不靠譜的氣息？

    她本來想就之前的任性跑路進行深刻反思，可在這種場面下，道歉的話根本說不出口。

    就在這時，隔著撩撥精靈的阿狄亞，頗具學(xué)者氣質(zhì)的涅爾德發(fā)起對話。

    別太在意，習慣就好。

    洛荼斯看向紅發(fā)的智慧之神。

    這位神靈很符合大眾對智慧之神的想象，長發(fā)與衣褶一絲不亂，斗篷系扣端正地擺在胸口正中，總讓人覺得他連覆在前額的額發(fā)都很對稱。

    涅爾德也曾向洛荼斯派出信使，只是簡單的問候，并沒有過多言語。

    這會兒在宴上會面，他等洛荼斯與其他主神聊過之后才開口，態(tài)度既不熱絡(luò)又不疏遠，就好像對待認識很久的友人。

    接下來，我們可能還要等一段時間，少則數(shù)日，多則幾月。涅爾德從空氣中抓出一塊石板，上面刻錄著歷法紀年，其實你來早了，我們本來打算等恩到了再叫你。

    不然，第一次聚會就讓剛蘇醒的主神坐在這里干等，像什么樣子？

    洛荼斯頓了頓：就在這里等嗎？

    沒錯。

    洛荼斯發(fā)現(xiàn)自己下意識代入了人間宴會的時間，一場盛宴也就半個晚上，通宵達旦甚至連辦幾日，都是很罕有的情況。

    但對神靈而言，一場宴會甚至可能真正意義上跨年，畢竟他們隨便睡一覺都可能花上數(shù)年時間。

    還好本體在人間，哪怕分出意識在這邊消磨時間，也沒什么損失。

    照樣可以看艾琉訓(xùn)練，陪她從一座城到下一座城，在她不想擦頭發(fā)時幫忙烘干。

    然而總是這樣也不是辦法。

    思及此，洛荼斯：所以天空之神他

    涅爾德：他還在睡。別擔心，一年之內(nèi)總會醒的。

    洛荼斯：

    之前悄然生出的憐憫消失了，河流女神現(xiàn)在覺得，索珈的餅干甜點和甜酒都很適合那位天空之神。

    亭外的湖面澄澈如鏡，不見云影與日輪，只倒映著深藍天光與山丘石亭的輪廓。

    諸神的花園中，一切都顯得很悠閑。

    借著這個機會，洛荼斯問起積攢已久的疑惑。

    在人間時，我似乎不能使用神力向人類發(fā)起攻擊，否則會頭疼心悸，神力也難以維持。與之相對的，如果有人襲擊我，那對方就會因為血液反噬而死，到現(xiàn)在也沒有例外。

    涅爾德雙手交疊著放在膝上，沒有打斷她的講述。

    洛荼斯也就繼續(xù)說：為了試探力量在人間的應(yīng)用，我也做過一些嘗試，比如凝聚水團、分離水中的雜質(zhì)，甚至動用神力為一些人提供微小的幫助，這些舉動都不會受到限制。

    但有些時候，提供幫助的舉動也可能失敗。這好像不僅僅是動用神力多與少的區(qū)別，在我的感知里，它與我做過其他事耗費的神力其實沒什么差別，而對他人幫助的大小程度又難以定義

    智慧之神問：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察覺的？

    洛荼斯有種在現(xiàn)代時向醫(yī)生描述病情的感覺，如實道：之前隱約有所感覺，直到這一年才開始有意識試探。

    看來，你是動過用神力殺人的念頭。涅爾德了然。

    洛荼斯并不否認：你了解其中的規(guī)律嗎？

    涅爾德點頭，又搖了搖頭。

    正如你所言，這是【世界】對我們的限制，它應(yīng)該是有規(guī)則的，有一條不可見、不可觸碰的線，但要說規(guī)律很難界定，因為這不是由我們來觀測的。

    洛荼斯陷入思索，遠在人間的本體受潛意識影響，開始無意識撥弄手鐲。

    艾琉伊爾垂眼看了看，什么也沒說。

    主神的聚宴上，愛神阿狄亞放走了漂亮的精靈，饒有興致地加入談話。

    我們無法觀測規(guī)律，不過，倒是可以提供一些經(jīng)驗。

    要說最直接的，那就是別去管。阿狄亞托著腮，祖母綠的眼眸笑得微微瞇了起來，當然，偶爾管一管不會出什么事，哪怕觸碰到規(guī)則，只要不繼續(xù)動用力量，頂多就是疼一疼。

    涅爾德皺眉：這只是常規(guī)辦法，最穩(wěn)妥的是不把本體和神性化身放在人間，想在人間游玩閑逛，人類化身就夠了。

    至今本體還在人間待著的洛荼斯：這些都是你們的經(jīng)驗？

    不，是其他神靈的經(jīng)驗，其中多半是人神，以及掌握與人類文明創(chuàng)造相關(guān)聯(lián)職能的神。

    涅爾德理了理衣襟，隨口道：大多數(shù)神祇都不在意這點限制，更準確地說，如果不是經(jīng)歷過的神告知，祂們連這一規(guī)則的存在都不會發(fā)覺。

    居于諸神之國的神靈，有多少會特意來到人間，動用屬于神祇的力量，對某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施加影響？

    *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規(guī)則沒說完的！（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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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4章 神靈的對手

    神是有人性的。

    在同伴面前, 在與自己同等的存在面前，祂們各有各的性情，展現(xiàn)著各自的喜好, 顯得真實而鮮活。

    漠然的一面，只是對于人類。

    浮島之上神殿之中的身影, 會響應(yīng)人類集體的祈愿, 卻不會關(guān)注某一個人的喜怒悲歡。

    直到此時，那洛荼斯才算是完全理解了被封在體內(nèi)、于閘門另一邊沉寂的神性之海。

    為什么當初小王女發(fā)燒時, 承認了神靈之身的洛荼斯會在神性的影響下表現(xiàn)得淡然超脫，還第一時間想要返回諸神之國？

    那不僅僅是淡漠，更是回歸真正所屬之地的神祇本能驅(qū)使。

    洛荼斯記得，在第一次來到神國、見到日月與愛神時，她腹誹過這些神的性格行事和自己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 沒有神性開啟的超然之感，個性十分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