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女妖下意識睜大了眼，便無法做出多余的動作。

    威懾, 來自主神的威懾, 從四面八方安靜無聲地投下陰影，帶著天然壓制與各自的神力特性, 讓夢境女妖頓感窒怕，翅翼上的羽毛都微微炸開。

    洛荼斯離她最近，淡聲道：喀斯涅的夢神，是誰讓你去阿赫特的，珀爾路瑟？

    就神力分屬關(guān)系而言, 夢境女妖歸于喀斯涅心靈派系，也就是心靈女神的從屬。

    再加上曾經(jīng)珀爾路瑟放在王城的影子，說這個行動不是受她的指使, 洛荼斯都不信。

    但夢境女妖怕歸怕，就是閉緊嘴巴，一言不發(fā)。

    她暗中放出絲微神力, 試圖向自己的神系傳達(dá)求救信號, 只是那點不易察覺的神力剛碰上死神的場, 就如同煙塵般化為無形。

    洛荼斯見夢境女妖不配合，正想著該用什么方法讓她開口, 阿狄亞就款步上前，饒有興致地一笑：我來吧。

    話音未落, 索蘭主神們不約而同倒退一步。

    洛荼斯見狀, 也隨大流地離開河面, 將神力場中心位置留給阿狄亞和夢境女妖。

    愛神回頭，笑瞇瞇地抱怨道：怎么都退開了？對一個精靈，我當(dāng)然不會盡全力，不至于影響到你們。

    智慧之神冷哼：你在我們這里沒有信譽可言，阿狄亞。

    愛神以手指擦拭眼角，故作悲傷道：連你也這么說，真讓母親難過

    洛荼斯懂了。

    愛神的力量用在這里，想必對同神系的神們也有一定影響。

    雖說阿狄亞一副被誤會了很傷心的模樣，但想想她過去的惡趣味，洛荼斯還是果斷放出神力，擋在自己周邊。

    下一刻，愛神看向半浮在河面上的夢境女妖，碧綠眼眸中光暈流轉(zhuǎn)。

    淺緋色煙霧狀神力在她周身漫開，沒有實體，卻仿佛攜帶著熱烈而美妙的香氣。

    這不是愛.欲。

    阿狄亞的神職是愛與情.欲，但她的神力屬性并非這么簡單，作為索蘭契亞八屬神力之一，它與人類的智慧和理性之光相對，象征著動物生靈的沖動、本能、以及本能所延伸出的一切欲望。

    沒費什么力氣，夢境女妖的理性被輕易攻破，瞳孔松弛下來，顯出幾分放松。

    阿狄亞問：是珀爾路瑟讓你來的？

    夢境女妖應(yīng)聲道：是的，珀爾路瑟大人將擾亂索蘭王女夢境的使命交給了我。

    她是怎么說的？

    去阿赫特，那里不會有神阻攔你。夢境女妖回憶道，模仿著心靈女神的口吻，索蘭王女在那里，她有無法逃避的弱點，找到它，鞏固它，讓王女的夢千瘡百孔，然后回來報告你的成果。

    洛荼斯眸光一沉，心中涌出某種略微古怪的違和感。

    她沒有貿(mào)然打斷阿狄亞的訊問，只是和其他主神一樣靜默地聆聽。

    除了你，喀斯涅神系還有什么行動？有其他神祇潛入結(jié)界嗎？阿狄亞繼續(xù)問。

    這次，夢境女妖流露出掙扎的神色，卻無法在阿狄亞面前維持理智，斷斷續(xù)續(xù)地回答：有，有幾個情緒相關(guān)的家伙，被珀爾路瑟大人安排去往不同的城池，影響煽動

    是什么？

    煽動奴隸的情緒，幫助我們的人類更快達(dá)成目的。

    看來，你們確實早就做好了準(zhǔn)備。

    沒錯！雖然要和薩努爾的野蠻神共享新的屬地，但是沒關(guān)系，珀爾路瑟大人說了，我們會是最后的勝利者！

    阿狄亞挑了挑眉，正想笑著說什么，身后的天空之神卻突然開口：阿狄亞，問問她，心靈女神為什么如此肯定？

    其他神靈這么自信不奇怪，但珀爾路瑟她見過，她知道，也曾經(jīng)險些在數(shù)千年前消散。

    就算有信心，以珀爾路瑟的慣常表現(xiàn)，也不應(yīng)該這樣篤定地告知一個并不重要的從屬神祇。

    還是說，這僅僅是提升從屬戰(zhàn)意的說法，就像人類會在出征前大喊我軍必勝一樣？

    阿狄亞復(fù)述了恩的話。

    夢境女妖肖似禽鳥的臉上浮起茫然，顯然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最后也只是說：因為我們就是會勝啊。

    這之后，阿狄亞又試圖詢問更多情況。

    比如喀斯涅神系接下來的動向，珀爾路瑟還說過哪些話，其他三個戴冠冕的神又做過什么

    遺憾的是，關(guān)于這些問題，夢境女妖一問三不知。

    確認(rèn)榨不出更多消息，阿狄亞嘆了口氣，環(huán)視一周：你們還有要用到她的嗎？

    得到同伴的搖頭示意后，她親切道：謝謝啦，夢神。你的神格在哪里？

    夢境女妖面容驚駭，嘴里卻不容抗拒地說：在額頭。

    很好。阿狄亞惡劣地微笑，現(xiàn)在為了我，摧毀它。

    求生和求死，盡管完全相反，但確實都是生物本能的一種。

    在愛神悠悠然的目光里，夢境女妖顫抖著將爪尖探向前額，她像是在與自己拉鋸，靠近的速度很慢，但最終依然放在了額頭上。

    尖銳的鳥爪破開皮膚，鑿穿骨骼，捏起一點細(xì)小如蝴蝶眼珠的灰色晶石。

    脫去理性，意志被本能占據(jù)，逃避痛苦的本能催發(fā)求死之心，她爪尖用力。

    神格被親手碾碎。

    夢境女妖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就好像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么。

    下一刻，夢神體表的灰鱗粉瘋狂散落，身軀也如同她的神格一般，逐漸破碎，直到化為輕煙。

    洛荼斯看著這一幕，蹙眉：她死了？

    是消逝，其實和生靈的死亡差不多。阿狄亞拍了拍手，回到原來的位置，順便給存在時間最短的同伴科普。

    不過神靈消逝之后，只要信仰沒有斷絕，祂的位置還是會重新誕生一模一樣的神祇。

    洛荼斯明白了，就算重新誕生，也不再是之前的個體。

    這是洛荼斯第一次見到神靈消逝，卻沒什么特別的感觸，可能因為對方是異國神祇，并且消逝的陣仗很尋常，實感不足。

    不過說回來

    洛荼斯揀起夢境女妖給出的唯一有用的信息，很快將其和曾經(jīng)接收的另一條消息連接在一起。

    是四年前，北地森那城。

    奴隸首領(lǐng)沙露告訴她們，在奴隸叛亂爆發(fā)之前，有人混在城中煽動奴隸的情緒，盡管不知道他們起到了多少作用，但這件事的確是發(fā)生過的。

    那么，這些人是否和夢境女妖口中我們的人類有關(guān)系？

    身旁，主神們也討論起潛入的異域神靈，語氣微妙，像是在說飛進家里的蚊蟲。

    能在這時悄然潛入的神祇，神力一般都很微弱，好比夢境女妖。

    可如果神職和情緒掛鉤，又被派去影響索蘭境內(nèi)的奴隸，起到的效用就不止祂們神力所能達(dá)到的地步了。

    不論是否能成功影響，都會形成暗結(jié)，假如在未來爆發(fā)，消耗的還是索蘭契亞的兵力。

    因此，把這些家伙揪出來是必要的。

    問題是：怎么揪，讓誰揪？

    這些神祇力量微弱，不容易感知，就算神話中把主神設(shè)定得無所不知什么陽光、月光照到的地方都處于我的視野，什么河流周圍發(fā)生的事情都無法逃過我的眼睛，想找到祂們也是麻煩事。

    視野范圍廣，不代表能精準(zhǔn)捕捉目光所及的所有飛蟲。

    倒不如說越廣越難抓。

    討論進行中，而河流女神本體還在路上。

    早晨，艾琉伊爾便率領(lǐng)軍隊從王城出發(fā)，向西北邊境急行。

    洛荼斯倒是沒有像過去一樣，以黑發(fā)女官的姿態(tài)騎著灰馬待在旁邊。

    一方面這么出現(xiàn)得太突兀，另一方面騎馬行軍還不如作為靈體飄行趕路舒服。

    出發(fā)前，艾琉伊爾曾提出一個貌似頗有建設(shè)性意見的構(gòu)想：洛荼斯，您能隱形嗎？

    洛荼斯：？

    比如，您依然擁有實體，只是其他人看不見，這樣就可以坐在我的馬上

    洛荼斯：不必，謝謝。

    就算可以也不行！

    不過，靈體狀態(tài)也能和王女對話，只要使用神力傳遞聲音。

    此時，洛荼斯的意識兩邊兼顧，這邊聽著主神們商量，這邊和艾琉伊爾說起夢境女妖提供的消息。

    艾琉伊爾聽后，眸色暗了暗。

    對她而言，森那城這個地點實在無法引起什么好的回憶，就算神靈已經(jīng)重現(xiàn)身邊，這種感覺也無法消退，反而更加深刻。

    但要論當(dāng)初的疑點。

    當(dāng)時他們說的人，的確有南部的體貌特征，同樣符合部分喀斯涅人的特點。艾琉伊爾說，那次之后，我讓沙露帶人暗地里查了查，一些城池的貧民奴隸也有被煽動的跡象，比如說

    王女毫不停頓地報出幾座城池的名字。

    就算騎在馬背上快速前進，她的氣息也聽不出不穩(wěn)。

    洛荼斯充當(dāng)轉(zhuǎn)播，將這些城池的名字告訴其他主神。

    不如先找找這些地方。

    太陽神點頭，閉上眼，此刻日光就是他的眼睛，是神力的延伸，探查人類城池中是否有神靈存在的跡象。

    沒過多久，他睜開眼：找到了一個，在沙布爾城。

    誰去抓祂們？

    主神是不合適了，麻煩還浪費力量，讓屬神去吧。

    稍作商議，洛荼斯和智慧之神的幾個屬神被添加在行動名單里對于煽動情緒的神祇，水屬力量和理性力量更能起到克制作用。

    太陽神報完一個，閉眼繼續(xù)。

    洛荼斯垂眸，忽然感覺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眼，正對上索珈和藹的笑容。

    洛荼斯，你打過架嗎？

    *

    作者有話要說：

    剛才更新發(fā)現(xiàn)，昨天的章節(jié)竟然忘了加題目，而且大家竟然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好耶，立刻加上，完美.JPG

    第135章 人之力

    要說打架經(jīng)驗, 洛荼斯當(dāng)然有過。

    在現(xiàn)代時，洛荼斯堪稱什么都學(xué)過一些，其中就包括格斗技巧；

    而來到索蘭契亞之后, 由于無法用神力傷害人類個體的性命，她偶爾也會出手和人真刀實槍地打斗, 只是這種情況很少。

    雖然有過對戰(zhàn)經(jīng)歷, 但要是論起精通程度就見仁見智了。

    面對索珈的問題，洛荼斯實話實說：打過, 但不算擅長。

    索珈一頓，補充道：啊，我是說以神力作戰(zhàn)。

    這次，洛荼斯直截了當(dāng)?shù)負(fù)u頭。

    索蘭契亞的神靈神際關(guān)系友好，也不像人世那樣有什么切磋較量的習(xí)慣, 因此這十幾年來，洛荼斯一身神力還真沒用在對戰(zhàn)上過。

    我可以現(xiàn)在學(xué)。

    索珈笑道：學(xué)倒是不用，神靈天然就懂得該如何運用力量, 你只是需要增加一點熟練度。

    洛荼斯抬眸，就見索珈笑吟吟地抬手招呼：恩，安彌拉。

    左邊, 天空之神點了點頭, 讓氣流托著自己靠近, 略帶嬰兒肥的小臉上擺著非?？煽康谋砬椋@然知道索珈叫他來干什么。

    右邊, 原本守在太陽神身邊的安彌拉倒是平平常常走了過來，神色冷然如雪夜的月光。

    那張高冷的臉孔很好掩蓋了內(nèi)心的茫然不知所以要不是洛荼斯已經(jīng)頗為熟悉月神的眼神, 估計也會被唬過去。

    三個神并排站在洛荼斯面前。

    洛荼斯：

    洛荼斯明白了。

    雖說神力強弱向來是關(guān)鍵因素, 但應(yīng)用的熟練程度也會影響戰(zhàn)局。天空之神簡單解釋道, 我們都是掌控自然權(quán)柄的神祇，可以先作為陪練。

    索珈接著道：用不了多長時間的等和我們練過，阿狄亞、涅爾德祂們也會來同你較量，提前熟悉一下和這類神靈對戰(zhàn)的感覺。

    洛荼斯道：心靈女神？

    索珈眼中掠過一抹憂色：對，我想珀爾路瑟之后大概會來找你。

    神話設(shè)定和神祇本身并不是完全對應(yīng)，洛荼斯不知道，喀斯涅的心靈女神會采取怎樣的作戰(zhàn)方式。

    不過，從珀爾路瑟的神職來看，她的攻擊方法應(yīng)該和愛神有異曲同工之妙吧。

    洛荼斯暗忖，忽然從大地女神的語氣里察覺到些許異樣。

    為什么這么說？

    洛荼斯聯(lián)想到許久之前，珀爾路瑟的影子、那個名為阿思露的歌舞劇演員，她在舞臺上扮演自己，在藏匿殺機的書屋里投來微笑而看不出情緒的目光。

    那些不同尋常的表現(xiàn)，或許不只是因為雙方同為神靈？

    這時洛荼斯才恍然回想起來，第一次前往諸神之國的時候，她想著探尋因為升神而失去的過往記憶，問過阿狄亞，問過蘇里爾和安彌拉，但祂們都不知情，就暫時按下了疑惑。

    后續(xù)見到其他主神，也沒有再行詢問。

    然而，阿狄亞祂們不了解是因為誕生較晚，那么另外幾位主神呢。

    尤其是作為神王的恩，和照理說應(yīng)該與天空之神同時期誕生的索珈，會不會知道些什么？

    在洛荼斯詢問的視線里，大地女神嘆息：倒也不是什么需要了解的事情，那些都已經(jīng)被你遺忘，而我所知道的，不一定就代表過去的真實。

    洛荼斯抿唇，魚尾無意識輕擺，語調(diào)認(rèn)真：謝謝你，索珈，但我還是想知道。

    唔，那邊打邊說吧。索珈想了想，提議道，節(jié)省時間。而且珀爾路瑟那家伙，似乎挺喜歡在對戰(zhàn)時說話干擾，就當(dāng)事先習(xí)慣。

    沉默兩秒，去哪兒打？

    索珈含笑抬手，指向天空。

    神祇的戰(zhàn)場，很多時候是在天上。

    當(dāng)然，不是在人們頭頂真.神仙打架，這里的天上與索蘭契亞的諸神之國、喀斯涅的海上神島一樣，是不會影響人世的某種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