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有野獸？

    幾乎是在這個想法升起的幾秒之后，洛荼斯神情凝住，她停住腳步，慢慢后退。

    前方，一只豹子悠悠踱了出來，屬于野獸的眼睛直直盯著洛荼斯。

    洛荼斯盡量放緩呼吸，保持鎮(zhèn)定。

    聽說遇到這類捕食者，最好面對著它緩緩后退，盡量不要對視，以免讓它以為自己有攻擊或挑釁的意圖。

    人類并不在豹子的食譜上，運氣好的話，她可以安全離開。

    洛荼斯這么做了，但豹子或許是想鬧著玩，又或許不打算放棄眼前的大餐，看那眼神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總之，它伏低身體，下一瞬猛然撲上前。

    洛荼斯瞳孔驟縮。

    就在這時，一道不明顯的涼意從指尖按著的包里傳出，難以形容那是什么感覺，就好像下意識覺得可以嘗試自救。

    她遵循本能抬手，一顆拳頭大小的水團在面前立時成形，猛然擊打在豹子身上。

    嗷嗚嗚

    只是一團水，豹子卻如同受了傷，發(fā)出和貓叫有點類似的聲音，驚嚇地立起耳朵，緩緩后退，然后轉(zhuǎn)頭就跑。

    洛荼斯驚魂未定，微微急促地呼吸，前方地面還留著水團散開后潑灑下來的水痕。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荼斯低聲喃喃，緊接著聽到身后響起沙沙聲，好像是有誰踩著落葉接近。

    猛然回頭，正對上一雙燦爛如日光的純金色眼眸。

    這雙眼睛微挑著，瞳仁滾圓而亮，像貓似的，眼尾狹長迤邐，嵌在一張凜冽卻瑰艷的蜜色臉龐上。

    眼睛的主人是個極為漂亮鋒利的女人，長而直的黑發(fā)束起，身穿異服，手持弓箭，似笑非笑地同她對望。

    洛荼斯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雖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眼前的人，顯然不屬于她所知的國家，難道是某個生活在原始森林里的部落？

    但是不太對，這種服飾的風格好像有點熟悉，洛荼斯聯(lián)想到什么，卻不敢置信。

    對視持續(xù)三秒，金眸女人微偏過頭，用陌生的語言說了句什么。

    洛荼斯：

    完全聽不懂。

    在嘗試過自己了解的所有語言、連同肢體語言并用之后，洛荼斯發(fā)現(xiàn)，只有肢體語言才能派上一點用場。

    女人流露出一種若有所思的神色，半轉(zhuǎn)過身，示意跟著她走。

    洛荼斯遲疑了一下。

    她抱著警惕，看看女人手中的弓箭，隨時可以拉開或者掄起弓砸下，這個漂亮女人的氣場也很不好惹。

    可洛荼斯沒有其他選擇。

    就算這人真的要對她不利，還可以繼續(xù)嘗試剛才那招盡管過去二十年里，洛荼斯從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會用魔法，可能打退豹子就說明那至少有用。

    話說，這個女人看到剛才那一幕了嗎？

    洛荼斯想到這點，忽然僵住。

    *

    作者有話要說：

    這才是洛荼斯剛穿越時的境況

    回憶大概只有一章，也可能兩章，除了初遇和一些重要片段，其他的不會太詳寫。

    時間確實是一個環(huán)，但可能環(huán)的方式不太一樣（？）

    第192章 回憶（一）

    洛荼斯跟在金眸女人身后離開樹林, 就見到一支隊伍。

    看這群人的齊整裝束，儼然是一支軍隊，正在河邊休整。

    目睹那些原本只可能出現(xiàn)在僅存壁畫上、出現(xiàn)在專家所繪復(fù)原圖里的衣飾器具, 洛荼斯按下心里的驚濤駭浪，依舊表現(xiàn)得懵懂茫然這不難, 此時她的確很懵, 連周圍人的話語都半點聽不懂。

    直到這時，洛荼斯終于能確認, 自己究竟來到一個什么樣的地方。

    這里當然不在博物館附近，甚至已經(jīng)不在同一個時代。

    除非這里的人正在拍攝古索蘭背景的影視節(jié)目，復(fù)原幾千年前的失落國度，還想隨機整蠱幾位幸運路人。

    是古索蘭。

    是她在不久前隔著展柜所見零散古物的出處。

    洛荼斯抓緊了挎包。

    帶洛荼斯走出林子的女人，似乎是這支軍隊的首腦, 又仿佛天然和身旁的人拉開距離，冶艷凜冽。

    怎么看，都不像是會隨便帶上路邊偶遇家伙的性格, 但她就是這么做了。

    從那雙燦金眼眸投來的目光，好奇而審慎，略帶興味。

    簡直讓人想到那些站在食物鏈頂端的貓科動物, 在領(lǐng)地上發(fā)現(xiàn)從未見過的新物種, 不知能不能吃也不知會不會被反制的時候, 想必就是這種神情。

    之后，洛荼斯跟著軍隊一起上路。

    這大概是金眸女人的意思, 士兵看起來并無異議，顯然很習慣服從領(lǐng)袖的任何決策。

    最開始, 洛荼斯不清楚這趟行軍的目的地。

    但在一番艱難的溝通后, 她莫名其妙開始跟那位領(lǐng)軍者學起了古索蘭詞匯。

    天知道當金眸女人指著自己的胸口、漫不經(jīng)心發(fā)出類似艾琉伊爾這個音節(jié)的時候, 洛荼斯是什么表情。

    艾琉伊爾。

    對古索蘭歷史有點了解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這個名字，那是被王位競爭者毒殺的王女，生平曲折傳奇而令人嘆惋。

    這位王女所生活的時代，距離史學家考證中索蘭契亞覆滅的時間已經(jīng)不遠了。

    話說回來，艾琉伊爾被毒殺的時候，還很年輕。

    洛荼斯再看對面的金眸女人，高挑矯健的成年女子感覺很符合歷史上被毒殺的那個年紀。

    這是穿越到戰(zhàn)亂即將開啟的年代了嗎？

    洛荼斯幾乎認定，眼前的艾琉伊爾就是歷史上那位王女，但沒過多久，在磕磕絆絆的交流中，這個認知被推翻了。

    索蘭契亞壓根還沒建立，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城邦林立，近些年來互相吞并，征戰(zhàn)不休，艾琉伊爾是其中一個城邦的城主之一。

    而這個城邦的名字，就叫索蘭。

    好消息：沒有穿越到將要開啟亂世的時代。

    壞消息：現(xiàn)在就在戰(zhàn)亂之中。

    好消息：被最終結(jié)束亂世的城邦軍隊撿了回去。

    壞消息：作為一個相對來說奇裝異服、語言不通、非?？梢傻漠愖迦?，她被軍隊統(tǒng)領(lǐng)重點盯梢。

    還莫名擁有了了不得的能力，概括來說就是玩水。

    借著挎包的掩護，洛荼斯悄悄在指尖凝結(jié)出一塊冰，讓它化為水，再消失不見。

    轉(zhuǎn)動著從不離身的手鐲，洛荼斯百思不得其解，她可以肯定，在之前從未擁有過這種技能，過去的二十年循規(guī)蹈矩，沒有任何不正常。

    回想起面對豹子的那一刻，從挎包內(nèi)傳遞來的涼意，洛荼斯隔著布料，輕輕戳了戳銅鏡的邊框。

    是不是因為它？

    收斂思緒，再抬眼時，又和艾琉伊爾四目相對。

    經(jīng)過這些天的雞同鴨講和語言教學，兩人的關(guān)系也算是拉近一些，不說建立友誼，至少也彼此熟稔。

    這是索蘭契亞建立之前，眼前的人也不可能是古索蘭史上那位王女，只是重名罷了。

    雖然對索蘭契亞的命名規(guī)則知之甚少，但應(yīng)該也和后世一樣，重名率很高吧。

    洛荼斯想，至少這個艾琉伊爾對她沒有惡意。

    于是回以禮節(jié)性的淺笑。

    明明是艾琉伊爾先投來視線，并且好整以暇地等待被注視者發(fā)現(xiàn)，可看到洛荼斯的微笑，她反倒頓了頓。

    數(shù)日后，一行人返回索蘭城邦。

    此時，洛荼斯已經(jīng)能連猜帶蒙地理解部分索蘭語了，除去日常用語，大多數(shù)都和軍旅相關(guān)，因為艾琉伊爾總是隨手指到哪里教哪里。

    由此洛荼斯知道，自己身處的這支軍隊剛打完一場勝仗，正在返程途中。

    她之所以會和艾琉伊爾在樹林巧遇，就是因為對方想進林中獵一只小型動物改善伙食，結(jié)果野兔山禽沒獵到，倒是撿回一個神奇的異族人。

    這么說的時候，艾琉伊爾特意咬重了神奇的音節(jié)，唇角輕勾著，也不知道有沒有在暗示什么。

    洛荼斯：所以這是看見了還是沒看見？

    總之，洛荼斯跟隨凱旋的索蘭軍隊回歸城邦。

    這個時期的城邦，已經(jīng)脫離了較為原始的部落模式，有被稱為城主的領(lǐng)袖，也有貴族、戰(zhàn)士、平民和奴隸，已經(jīng)是一個個小國家。

    發(fā)展到這個時期，統(tǒng)一適宜農(nóng)耕的土地是大勢所趨，所以才會有戰(zhàn)亂四起。

    索蘭這個城邦，和其他城邦不太一樣，嚴格說來有兩位城主共治。

    這是一對姐弟，jiejie艾琉伊爾從少女時起就顯露出戰(zhàn)斗和規(guī)劃戰(zhàn)斗的天賦，而弟弟則對戰(zhàn)爭戰(zhàn)術(shù)一竅不通，倒是很會調(diào)解城內(nèi)事務(wù)，也能耐住性子翻看堆成小山高的刻字板。

    這種治理模式竟然起到了相當好的效果，上任城主逝世前，索蘭在眾多城邦中算是中游，現(xiàn)在則漸漸發(fā)展到上游位置，沒有哪個城邦敢小看了。

    洛荼斯見到了另一位城主，是個看起來很溫厚的少年，坐在石凳上批閱刻字木板顯然這個時候還沒發(fā)明看起來更有權(quán)威的座椅像極了和作業(yè)奮斗的中學生。

    艾琉伊爾對這個城主少年直截了當?shù)溃哼@是我的人。

    城主少年：??？

    艾琉伊爾重復(fù)了一遍，理所當然似的。

    城主少年：啊，哦哦。

    總覺得城主身后兩名女侍的眼神有點奇怪。

    洛荼斯自己倒沒覺得哪里不對，自從明白她穿越到早期奴隸社會，就沒指望一開始就在這個時代找平等，我的人等于我的下屬/侍從，艾琉伊爾應(yīng)該是這個意思。

    然而在這里住下來的第二天，洛荼斯發(fā)現(xiàn)，人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對了。

    那是一種混雜著好奇、曖昧和八卦的眼神。

    洛荼斯這才知道，她忽然成為了傳說中女城主的情人。

    城邦時代，人們的想象力是何等躍進啊。

    但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艾琉伊爾將洛荼斯這個異族人領(lǐng)回索蘭城邦的舉動，在旁人看來是很不合常理的，以致于要臆想出這樣的解釋來。

    其他人不清楚內(nèi)情，洛荼斯卻有所察覺。

    于是，在差不多完全掌握索蘭語后，洛荼斯叩響了艾琉伊爾的房門。

    我想和您談一談，艾琉伊爾城主。她說。

    艾琉伊爾輕笑：好啊。

    一番試探之后，洛荼斯終于隱晦提起自己的新能力，而艾琉伊爾果然早有準備，林間那場和豹子的對峙，從頭到尾都被她看在眼里。

    所以，你是誰？艾琉伊爾問，舉例性質(zhì)地作出猜測，來自伊祿河的巨魚？

    洛荼斯不著痕跡地深吸一口氣。

    在之前，她自我介紹時只說自己的名字叫洛爾嘉，那是因為避諱洛荼斯這位古索蘭的河流女神，在索蘭人看來，和神靈同名應(yīng)該是一種不敬。

    但后來慢慢了解后，洛荼斯才發(fā)現(xiàn)，這時的索蘭城邦根本沒有名叫洛荼斯的神，也沒有河流女神。

    這時的神話體系還很零碎，他們信奉天空之神，大地女神，將愛.欲和生死視作神秘信仰的一部分，同時還崇尚日月，推崇智慧同樣的，伊祿河作為貫穿這片土地的唯一大河，也具有神話意義，只是索蘭人將它視為原初混沌之水遺留在土地上的饋贈，而龐大的巨魚則是河水的精靈。

    沒有河流女神。

    洛荼斯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機會，她猶豫了一下，決定順著話說。

    沒錯。洛荼斯面無表情，我是一條巨魚。

    想了想，額外補充：伊祿河的精靈。

    如果河流女神已經(jīng)在索蘭體系里，洛荼斯倒是可以憑借控制水的能力充當神使，但是沒有。

    至于忽悠對方說我是河流的女神，我選擇了你們之類的話，她想都沒想過。

    一來，連索蘭語都不會說的神靈太不可信。

    二來洛荼斯的能力其實沒那么強，根據(jù)這些天的暗中嘗試，她頂多能凝出足球大的水團或者小臂長的冰凌，萬一找她求雨、祈禱河流安穩(wěn)不起洪災(zāi)什么的，一準露餡。

    對面的女城主可不像好忽悠的樣子啊。

    相較于有超常能力的異族人，巨魚精靈的身份或許更安全，尤其是在戰(zhàn)亂四起的當下。

    洛荼斯看著艾琉伊爾。

    艾琉伊爾頷首：嗯。

    反應(yīng)是不是有點平淡？

    艾琉伊爾又說：既然有你，那么，神靈存在嗎。

    洛荼斯謹慎搖頭：我不知道。

    過去她堅信神祇不存在，可穿越和控水這些事實在撼動世界觀，還是答不清楚比較保險。

    我不太信神。艾琉伊爾若有所思，如果他們存在，早該出現(xiàn)了，不過索蘭需要神靈，能顯露神跡的神靈。

    洛荼斯意識到什么，抬眸定定地望過去。

    艾琉伊爾笑吟吟道：你覺得呢？

    洛荼斯抿唇：我需要再考慮考慮。

    這一番談話結(jié)束之際，艾琉伊爾送洛荼斯出門，莫名其妙說了一句：巨魚們似乎不太喜歡我。

    洛荼斯：？

    艾琉伊爾聳肩：我唯一一次見到巨魚，是小時候，它浮上水面甩尾巴，濺了我半身水。

    洛荼斯：

    這位城主不會徇私報復(fù)吧？

    第193章 回憶（二）

    來到古索蘭的這段時間, 洛荼斯不是沒想過以后該怎么辦。

    如果可以，她還是更想回去。

    倒是和親情淡薄的父母、來往不算密切的朋友沒多大關(guān)系，只是在這個動亂落后的古老世界, 洛荼斯是真正的異鄉(xiāng)人。

    沒有身份，沒有歸屬, 身無分文, 舉目無故。

    相較之下，當然還是回到熟悉的時代更好些。

    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則是洛荼斯不知道在這里能做什么。

    她的路很早就被規(guī)劃好了，一直以來，洛荼斯筆直地走在那條路上，毫無行差踏錯，而在眼前陌生的失落世界, 道路的前端已被截斷，接下來又該往哪個方向去？

    洛荼斯暫時放棄了研究銅鏡，將鏡面倒扣在下, 指腹細細摩挲腕間的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