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何：你說過，神已經(jīng)死去。

    是啊。洛修道，死亡對于人類是徹底的消逝，對于神明卻不一定適用。

    他發(fā)出嘆息：我多么希望神永遠長眠，再無蘇醒之日。

    安何道：會的。

    系統(tǒng)在他腦內(nèi)說：恕我提醒，宿主正是他希望長眠不醒的神。

    我的馬甲都成功完成任務，確實該休息了。安何說，這和我本人有什么關系呢。

    洛修發(fā)現(xiàn)安何有些奇怪，他贊同洛修的說法，給人的感覺卻不像想要推翻神明信仰的狂悖之徒。

    仔細想來，安何一直是這樣。

    洛修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安何恍若不覺，說：要我治療你嗎。

    洛修搖搖頭：你治不好的。

    安何聞言不再說話，他也不是一定要現(xiàn)在救洛修，洛修拒絕就算了，他懶得去費盡口舌勸說。

    回來的梅雨打斷了兩人交談，不止牌具，梅雨還帶來了圓桌以及三個矮凳。

    安何夸贊道：親衛(wèi)長大人考慮的真周到。

    梅雨累了：能不能不要稱呼我大人。

    監(jiān)獄絕大部分罪犯都對梅雨恭恭敬敬，唯獨從安何口中說出尊稱，讓梅雨渾身發(fā)毛。

    梅雨擺好矮凳，三人圍著圓桌坐下。

    外面巡邏的守衛(wèi)見到這一幕奇景，下巴都要驚掉，想多看幾眼卻不敢，匆匆抬步離開。作為當事人的梅雨卻渾然不覺得有什么奇怪，他沒有將洛修與安何當做真正的罪犯，何況洛修正在遭受舊疾折磨，需要娛樂活動轉移注意力。

    他聽洛希殿下講述過，洛修的舊傷是為了王室留下的。

    梅雨覺得自己的做法很正確，卻忘記他對安何也接納得一樣自然。

    洛修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安何提議：單純玩牌多無聊，添點彩頭吧。

    梅雨義正言辭制止：軍隊禁止賭博。

    不是賭博。安何露出惡作劇般的壞笑，每局輸?shù)娜?，臉上要被贏家貼紙條。

    梅雨點點頭：這樣確實不是賭博。

    洛修的眼神更憐憫了。

    幾局過去，安何與洛修臉上干干凈凈，紙條都在梅雨臉上。

    梅雨不服氣：再來！

    梅雨逐漸上頭，本來預計幾局就結束的牌局一直持續(xù)到深更半夜，安何臉上依舊干凈，洛修也一樣，梅雨臉上紙條多得已經(jīng)看不見他的長相，說句話就會吹動好幾張紙條嘩啦啦響。梅雨精神恍惚，懷疑人生：這不可能

    他懷疑的目光直刺安何：你們是不是作弊了？

    洛修道：怎么可能。

    安何笑著承認：是的。

    梅雨眼里充滿控訴。

    洛修嘆氣：你一戳穿就沒意思了。

    惡趣味也要有限度。安何道，你當個人吧。

    先提議加彩頭的不是你？

    但我沒說要出老千。

    安何指向洛修，對梅雨說：先作弊的是他，我是迫不得已，畢竟我不想輸。

    梅雨的聲音像是擠出來的：這么說，你很無辜？

    沒錯。安何點頭。

    梅雨想罵人，但是他們一個是洛希殿下的親弟弟，另一個打不過，所以梅雨堅強地忍住了。

    兩名犯人公然在他眼前使用異能作弊，他過去這么長時間才察覺問題，想想也是悲哀。梅雨維持著最后一線理智，決定問清楚：你們怎么作弊的？

    洛修使用陰影換牌，或者把陰影覆蓋在牌表面，改變上面的圖案和數(shù)字。安何不好意思地笑笑，至于我的異能就更方便了，你明白的。

    維持梅雨理智的最后一根線徹底斷裂。

    你們太過分了！

    *

    洛希幾乎每天都來親自看管安何，他不在的時間，就由梅雨頂上。

    接下來幾天，梅雨都板著臉孔，不茍言笑，安何知道他是在掩飾尷尬，也沒有戳穿。

    抵達王都的前一天，洛希打開能量墻壁，讓安何出來。

    他帶安何登上日輝船最上層，穿過走廊，來到最深處的房間。

    船艙最上層沒有其他人的蹤影，這里曾經(jīng)是洛夏的個人領域，現(xiàn)在主人換成了洛希。

    沉重繁復的大門自動打開，安何看見了室內(nèi)的光景。

    空間寬闊，地板光可鑒人，鞋跟踩在上面，會在室內(nèi)發(fā)出清脆的回響。

    宏偉的潔白石柱支撐起高高的穹頂，人類行走在這里會顯得十分渺小。四周墻壁紋刻著古老的壁畫，都是以疾病之神為主角，其中一幅是神站在花叢間，生機盎然的絢麗鮮花與漆黑冷寂的神明形成鮮明對比，神明微微垂首注視著腳下顫顫巍巍的花，安何記得當時自己應該是帶著笑意的，壁畫卻沒有畫出他的表情乃至五官。

    這些都是洛夏大人親手所畫。洛希道。

    房間最深處矗立著疾病之神的神像，前面擺放了一本狀似嶄新的書籍，它和神像一起被高高供奉起來。

    代表洛氏血脈的太陽光輝灑滿室內(nèi)，尤其親近神像，光束攜帶璀璨的金粒在神像周邊環(huán)繞，神圣且震撼人心。

    來到這個房間開始，洛希的氣質就出現(xiàn)了變化。

    他安靜走到神像下首，屈膝下跪，做出禱告的手勢，閉上眼睛，側臉安寧，與所有虔誠的信徒別無二致。

    安何在他后面站定，抬頭仰望曾經(jīng)自己保留的痕跡。

    禱告結束，洛希睜開眼睛，緩緩起身。

    神給世間帶來了繁榮，還傳播了文明。洛希徐徐講述，因為祂的點播，只知生存下去的人們有了更多更遠大的目標，神像前的那本書籍，就是神明親手交給洛夏大人的其中之一，里面記錄了神比海洋更深邃的智慧，比天空更廣闊的知識。

    你特意帶我過來，就是為了介紹你的信仰？安何問。

    洛希沒有否認：了解神的偉大，才能發(fā)自內(nèi)心敬仰祂。

    洛修犯的也是瀆神罪，你卻比較熱衷對我傳教。

    他的情況和你不一樣。洛修道，你的異能比較危險，可能造成很大危害。而且，如果你誠心向神懺悔，洗去罪孽，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什么忙，說說看？

    你也許已經(jīng)看出來，我天生情感缺失，感情波動遠沒有其他人豐富。洛希微微皺眉，似乎有些困擾，洛夏大人曾說過，若不解決這一點，我無法真正成為一位合格的王。

    所以你就看上了我的異能？

    洛希點頭：像你這樣的頂尖精神系異能者，也許能治好我。

    如果我堅持不悔改，你就不要我?guī)兔α?？安何問?/br>
    洛希道：對。

    你的原則還真是簡單分明。安何笑道，要怎么確認我誠心懺悔？你知道精神系異能的作用，如果我真要裝作虔誠的樣子迷惑你們，你不一定能看出來。

    一些神像至今保存著神的力量，在極少數(shù)情況下會回應信徒。洛希道，當然，你做不到神像會回應的程度，我自有其他的鑒別方法。

    安何好奇問：你被回應過嗎？

    有。洛希垂眸，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你這樣的信徒都只得到過一次回應，看來幾率確實很低。安何道，會回應信徒的神像，包括眼前這一座？

    洛希：是。

    安何的聲音忽然變得遙遠，你看，是不是像這樣。

    洛希驟然抬起頭。

    室內(nèi)沒有空氣流動，神像前的書籍卻在嘩啦啦不停翻動，環(huán)繞光束的金粒歡呼雀躍，流淌向安何身邊。

    神像沐浴在愈顯神圣的光芒下，冷寂的面容都鍍上了淡淡的暖色，神像內(nèi)部的神力首次如此活躍，仿佛在呼喊著想要掙脫外殼束縛，奔赴到自己的神明身側。

    安何知道，那都是他的力量，它們在向久違的主人朝圣。

    神像的目光猶如實質，仿佛在注視什么人。

    祂在看安何。

    洛希放大的瞳孔映入這一幕景象，淺金色的眸光微微震蕩。

    第16章 教堂

    抓捕回所有逃犯后，日輝船開始返程。

    等日輝船速度變緩的時候，安何知道，他們抵達了王都。

    牢房沒有窗戶，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但安何猜測，一定有許多人正在仰頭眺望高居天際的日輝船，行禮跪拜，目露驚嘆，就像古老的時代一樣，每當洛夏乘坐日輝船在天空翱翔，地上的居民便會停下勞作，仰視他們的第二顆太陽星。

    即使日輝船早已離開視野范圍，他們依舊久久凝望，一動不動。

    從古至今，人們對太陽的追逐是永恒的。

    日輝船停泊在王都監(jiān)獄上方，艙門打開，光芒在下方交織成長長的階梯，衛(wèi)兵押送著囚犯陸續(xù)走下來。

    其他犯人進入監(jiān)獄，洛修和羅蕾留在外面。

    還有安何。

    梅雨站在一輛裝甲嚴密的車輛前，你們需要先去一趟月季區(qū)大教堂，凈化身心，懺悔你們犯下瀆神罪名后，還試圖逃離懲罰的罪過。

    洛修看向安何，他可沒有逃獄過，為什么跟我們一起？

    梅雨道：洛希殿下的命令，帶安何去一次月季區(qū)大教堂。

    彎腰鉆進車輛，洛修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詢問后面的安何：洛希為什么讓你去教堂？

    安何道：可能是月季區(qū)大教堂的神像，保存著疾病之神的神力吧。

    洛修：所以呢？

    安何笑了笑：你猜。

    車輛駛出監(jiān)獄高聳的圍墻與鐵絲網(wǎng)，離開人煙稀少，防衛(wèi)嚴密的地帶，來到了滿是行人的街道上。

    行人看見軍隊的車輛，都敬畏地讓開了道路。

    透過狹小車窗，安何親眼看到了無名星系現(xiàn)在的王都，街道熱鬧非凡，道路兩側的商鋪生意興旺，許多建筑的縫隙插著鮮花，一些人站在木梯上懸掛彩帶和燈籠。

    安何問：是有什么節(jié)日嗎？

    這個月有祭神節(jié)。梅雨回答，感謝神明曾經(jīng)賦予的恩惠，思念離去的神明，祈禱神的回歸，這是堪比新年的盛大節(jié)日。

    就算是新年，也沒有這么熱鬧了。洛修哼笑一聲，越來越多的人疾病纏身，不管是他們渴望神的拯救，還是覺得這是神施加的懲罰，希望神明息怒，都要對祭神節(jié)上心籌備。

    安何注意到，確實有許多人面帶病容。

    王都的人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為了迎接盛大的節(jié)日，他們的臉上展現(xiàn)著笑意。

    車輛轉過拐角，駛上一條行人稀少的大路。

    來到月季區(qū)，環(huán)境比之前的街道安靜很多。

    遠遠便能看到宏偉的教堂建筑，路過教堂正門的時候，安何看到許多人坐在大廳里面的座位上，對朝前方神像閉目祈禱。

    安何在教堂側門下車。他們不進入祈禱大廳，而是要通過側門前往懺悔室，在那里聽從神父的教誨。等祈禱時間結束，大廳的那些信徒離開，他們才能去拜謁神像。

    教堂有一種令人安寧的氛圍，洛修放輕動作，微垂的雙目略顯肅穆。

    他尊敬神，卻不信仰神。

    甚至，有時候會抱有一種類似怨憤的心理。

    推開懺悔室的門，神父已經(jīng)等候在里面，他滿臉皺紋，頭發(fā)和胡子花白，身姿卻并不佝僂，脊背挺直，精神矍鑠。

    神父滿臉不爽看著洛修：我就知道又是你。接著，他看了看羅蕾和安何，嗓門很大，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將神明放在心上了，是不是你們王室在傳播信仰方面懈怠了！

    梅雨苦笑道：這怎么可能？神明的時代過于遙遠，新生的人逐漸將祂當成不真實的符號，而且現(xiàn)在的情況您也知道，比起神明曾經(jīng)施與的恩惠，他們對此時隨處可見的疾病更有真實感，一部分人猜測，這可能是神明帶來的災禍。

    荒謬！神父重重拍了下桌案，急促喘氣，神明寬容仁愛，怎么可能帶來災禍！難道神為我們奉獻了一切后，還要被污名化嗎？!

    梅雨深深嘆息，洛希殿下也一直為這件事憂心，但他們一天解決不了蔓延的疾病，民眾的恐慌就越深。

    平復好心情，神父打開手中書本，開始講授神明的教義，梅雨陪同在旁，解下佩劍坐在木椅上認真傾聽。羅蕾有種夢回高中課堂的感覺，習慣性擺出學習委員的架勢，挺直身體認真聽講，還提筆在紙上做記錄寫心得。

    目光掃過羅蕾，神父贊許地點頭，這次來的新人倒是不錯。

    神父下意識去看另一個新人，發(fā)現(xiàn)安何兩手空空，坐在他不遠處的洛修更是快睡著了，頓時臉色一黑。

    正要開口呵斥，祈禱大廳傳來隱隱約約的喧鬧聲。

    心里本就憋著氣的神父大為惱火：怎么回事？

    話音未落，大廳方向冷不丁響起一道槍聲。

    緊接著的尖叫和混亂聲音震耳欲聾。

    梅雨臉色一變，系上佩劍快步過去打開懺悔室的門，對守在外面的衛(wèi)兵道：你們跟我過去看看。

    我親自帶人過去，您請放心。梅雨對不安的神父說，外面危險，您先待在這里。

    然后，他命令身邊的幾名親衛(wèi)，你們留在懺悔室。

    是！

    快速交代完所有事情，梅雨帶著衛(wèi)兵匆匆離開。教堂的寂靜莊嚴被打破，涂抹上恐懼與鮮血的顏色，連帶目前尚且安全的懺悔室也彌漫開焦躁的氛圍，神父坐立不安，在通往祈禱大廳的門前來回踱步。

    怎能在神圣的教堂制造混亂，他們已經(jīng)如此無法無天了嗎！

    懺悔室的窗口丟進來一顆金屬圓球，安何立刻道：屏住呼吸！

    圓球爆開，嗆人煙霧在室內(nèi)飛速擴散，無法視物，有人穿墻進來，一把抓住羅蕾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