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整了情緒，洛修繼續(xù)道：偽神最初誕生時比較孱弱，洛夏大人利用神器壓制了祂幾年，但祂成長的速度實在太快。某一天，偽神重新醒來，很快知曉了我的存在，讓王室將我作為祭品獻上去，這樣祂便會原諒王室從前的冒犯。

    直面?zhèn)紊竦臅r候，我忍不住動手了，是內心一直燃燒的仇恨作祟，也是我不甘心乖乖赴死，成為祂力量的養(yǎng)分。

    偽神被我激怒。因為我還有價值，祂沒有殺死我，而是將疾病之神的神格一部分放在我身上。洛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的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打開了一個缺口后，偽神侵蝕神格的速度驟然加快。

    安何道：比如一個盛放東西的布包，完整的時候，東西很難把布包磨破，但是，當有外力給布包剪開一個小口子，里面的東西很快能通過磨損讓缺口變大。

    洛修驚訝地笑了笑：這個比喻雖然特別，但是很恰當。

    而偽神不用再對我做什么，神格的一小部分已經超出我的承受極限，我的神經和身體器官每時每刻都感覺不堪重負，卻又恰好維持住一個微妙的平衡，不會導致我死亡。那份力量經常在我體內肆虐，將我置身于各種折磨。

    然后，偽神要求王室以瀆神罪懲罰我。

    王室不會真的處死我，但我要被關進暗無天日的監(jiān)獄，以平息偽神的怒火。我也是自愿接受懲罰的，因為我的一時沖動，給洛夏大人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安何淡淡道：洛夏的錯誤導致了偽神誕生，這是他的責任。

    洛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安何會如此評判洛夏。

    或者安何是為了寬慰他，讓他不必自責？

    洛修因為這種猜測感到稍許的別扭。他從小崇敬洛夏，還是想替自己的長輩說句話：洛夏大人對神的信仰過于深厚，再殘酷的懲罰，也比不上讓他親手摧毀神明的軀體與神格。造成這種后果，是誰都想不到的。

    安何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洛修問：洛希要求你犧牲自己了？

    沒有。安何道，他給了我選擇。

    確實是他會做的事。

    那你也該知道，我治療洛希不是被逼迫的。

    當然，誰逼迫得了你？

    你拽著他衣領說的那些話，是故意氣他？口不擇言？

    我是在生你的氣。洛修懶散道，洛希有什么值得救的？

    安何：那你不把矛頭對準我？

    你該感到榮幸。洛修抬起下巴，從今往后，你是我唯一的同伴，我們是命運共同體。

    安何好脾氣地笑：謝謝抬愛？

    洛修腳下的龐大陰影像被順毛般安靜了一點。

    他打量安何幾秒，要是洛希有你一半洞察人心的本事，也不至于這樣。

    掌控人心本就是精神系異能者的基礎。

    那么，精神系異能者。洛修道，你的內心做出選擇了嗎。

    安何道：不是正在等你這個前輩提供建議？

    我提供不了建議。洛修的情緒重新低沉下去，流露出無可奈何的苦澀笑意，我一個人沒資格成為對抗偽神的籌碼，直到你出現(xiàn)。以前我只是漫無目的度過每一天，從未想過這種事。

    運氣太差了。

    如果誕生在神的時代，我或許可以擁有比洛夏大人更高的資格，成為神的眷屬，追隨神明身側。

    安何道：但你不像信神的樣子。

    所以，我說的是如果。我們生錯了時代。洛修垂下頭，額前略長的黑發(fā)遮擋住他茫然的雙眼，我的不幸全部與神明密不可分，即使是從小令我抬不起頭的黑發(fā)黑眼，也是因為我的體質貼近神明，導致血脈傳承的異能產生了異變。因為神侍的體質，我心底常常浮現(xiàn)對神的信仰與向往之情，扭曲我的意志，令人厭煩。

    安何中肯評價：你不喜歡他是應該的。

    洛修沒有注意安何的稱謂，從個人角度出發(fā)，我想勸你以自己的生命為重，憑什么要犧牲的是我們？但我下不定決心開口。

    安何道：因為你在乎的不止自己。

    但我也不想犧牲，無論生命還是自由。洛修的聲音透出刻意打磨過的平穩(wěn)，只有日輝船能夠在星球間航行，除此之外，地表散布著一些空間裂縫，我逃出監(jiān)獄后特意冒險穿過一道未知空間裂縫，去往罕有人抵達的荒星，就是想暫時逃離這個令我壓抑的環(huán)境，越遠越好。

    那就不用犧牲。安何道，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洛修勉強笑出聲：你的個子比我高？

    不是嗎？安何單手撐住屋檐起身，理直氣壯俯視仍然坐著的洛修，你煎熬著的事情，我可以解決，所以全部交給我。

    洛修怔愣出神。

    他接受的教導都是需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因為他的體質獨一無二，責無旁貸。

    第一次有人說，要分走他的重擔。

    安何朝前走了幾步，站在屋頂邊沿遙望遠處。

    洛修不由問：你在看什么？

    安何隨口回答：看星星。

    洛修下意識抬頭看了看，頭頂繁星明亮，仿佛觸手可及，他說：星星在上面。

    我看的是另一個世界的星星。安何賣關子地笑了笑，你閉眼。

    洛修閉上眼睛。

    一片黑暗的視野中，浮現(xiàn)出純凈的光點。

    光點無窮無盡，向目之所及的盡頭擴散。它們色彩各異，但大多數(shù)都是鮮亮的顏色，從中傳遞出美好的情緒，令洛修內心積壓的戾氣都淡化了一些。

    這是安何眼中的景象，是王都所有居民的精神狀態(tài)。

    由于今日的神跡，他們中大部分人都懷揣著希望，做著香甜的美夢。

    真的是，另一個世界的星星。

    安何心情不錯道：這是我們今天的成果，不錯吧？

    是你的成果才對。洛修道。

    羅蕾進行了治療，安何帶來了希望，只剩他什么都沒有做。

    想起來，洛修突然有些慚愧。

    心情好了就去睡覺吧，你不困我都困了。安何打了個呵欠。

    晚安。

    恰好一陣風吹過，安何的身影像煙霧一樣飄散。

    洛修在原地靜坐良久。

    第20章 神啟

    第二天陽光明媚，下午時分，身穿便服的梅雨登門來造訪安何。

    此時安何正在摘水果。

    洛希給他安排的住所外側圍繞著小庭院，里面最高大的樹木郁郁蔥蔥，結滿紫紅色的橢圓形果子。

    梅雨來的時候，安何剛站上樹枝，把果籃掛在一根比較纖細的枝杈上，他撫摸著果樹的主干，仿佛能與樹木溝通般說了什么，成熟的果實接二連三自動脫落，精準避開安何，齊刷刷落到果籃里。

    梅雨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

    果籃裝得滿滿當當，掛著籃子的枝杈都不堪重負地彎下危險的弧度，安何帶著無奈的笑意：好了好了。

    果實的脫落這才停止，但還是有幾顆從堆成小山的果子頂端滑落下去，走到樹下的梅雨條件反射伸手接住。

    干得漂亮。安何從樹上跳下來。

    你很閑？梅雨額角掛上三條黑線，遞給安何道，還給你。

    你拿著吃吧，很甜的。安何道，你可是稀客，就當是歡迎你的禮物。

    梅雨捏了捏飽滿多汁的果實，表情一言難盡，終究還是收下了。

    他說起正事：你昨天在教堂救了我meimei，她想當面感謝你。我是來邀請你去家中做客，希望你能賞光。

    可以。安何無所謂地道，首次登門總不能空手，我得帶上禮物。

    梅雨愣了一下，他都沒想到這點，連忙拒絕道：用不著禮物，是我們該感謝你。

    安何提起果籃，就拿這些當禮物吧。

    梅雨欲言又止，他出身貴族，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登門的客人帶著如此磕磣的禮物，而且梅冷不喜歡吃水果。

    不過，梅雨還是沒有出聲提醒。以梅冷的性格，救命恩人送的即使是她最害怕的昆蟲，梅冷也會面帶微笑心懷感激收下，何況梅冷這次的態(tài)度格外熱切，為邀請安何到家做了許多準備，甚至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若不是因為這些，向安何致謝的事情也不至于拖到現(xiàn)在。

    即使是接待洛希殿下，梅冷也沒有如此鄭重過。

    貴族區(qū)就坐落在王宮腳下不遠處，他們沒用多久便抵達。

    無名星系的荒蕪環(huán)境雖然得到了巨大改善，但嬌貴的植物還是很難成活，王都為迎接祭神節(jié)裝飾的鮮花，都是傾全城之力早早準備的，而貴族區(qū)裝飾著的鮮花比外面街道更多，道路兩邊綠樹如茵，美麗安靜，能清晰聽到鳥類悅耳的鳴叫。

    沿著整齊寬敞的道路來到一座巨大莊園前，梅冷正站在莊園鐵制的大門前翹首以待。

    梅雨不贊同地皺眉：你怎么站在外面等？

    梅冷明亮的目光落到安何身上，顯而易見的激動與緊張，想說什么卻聲音一卡，似乎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才好。

    梅雨不解道：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他是安何。

    梅冷眉毛倒豎：哥哥，你對你對我的救命恩人太沒禮貌了！

    直呼名字而已，你不至于吧。梅雨道。

    安何道：梅雨說的對。

    好吧。梅冷這才勉勉強強接受，安何她無比糾結，最終還是忍不住補上兩個字，大人。

    梅雨一臉無語，感覺向來冷靜聰穎的meimei中了邪。

    安何提起果籃，禮物。

    太榮幸了，您居然送給我禮物！梅冷不敢置信，大腦短路，看著果實多到快要溢出來的籃子，沒有思考就開心接過，結果安何剛松手，梅冷整個人被果籃的重量帶著往下墜，臉龐憋得漲紅死死用力才沒讓果籃砸到地上。

    安何好笑地伸手托住果籃下端，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胳膊都快被拉斷了，哪像沒事的樣子？梅雨沒好氣地拿過果籃，你今天傻了？

    那么，麻煩哥哥幫我拿回去吧。意識到自己過于丟臉，梅冷迅速恢復端莊優(yōu)雅的姿態(tài)，安何饒有興趣看著。該說不愧是親兄妹？這兩人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有很多相似之處。

    梅冷干咳兩聲，叮囑梅雨：把它放在我的房間，不要讓別人碰，你也不準偷吃。

    梅雨被她的莫名其妙激起了反逆心理，展示了下之前從安何那里得到的水果，他還一口都沒吃，我自己有，誰會偷你的？

    梅冷如遭雷擊：怎么會，你憑什么！

    梅雨刻意咬了一口：我哪里不行了？

    梅冷捂住心口，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暴殄天物！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不就是水果？吃完了還能買到。梅雨不明所以，又咬了一口。

    梅冷心如死灰：你先進去把將禮物放好，我暫時不想看到你。

    梅雨哼了一聲，提著果籃率先進屋。

    四周再沒有其他人。

    梅冷的表情緩緩褪去，深呼吸一口氣，不敢抬頭直視安何，曲下雙膝深深跪伏。

    想不到在短暫的生命中，能擁有親眼見到您，拜見您的機會，信徒倍感光榮。

    安何也不意外，從梅冷反常的態(tài)度，他就察覺了端倪，你的異能很有用。

    還是多虧了您的恩惠。梅冷道，本來，我的異能只是時靈時不靈的直覺，遠比不上哥哥。十年前的王都異變，我跟隨父親進入王宮拜見陛下，父親與陛下商談正事，我待在外面玩耍，遇到了小王子洛風。我們結伴前往王宮深處，靠近神殿，災難爆發(fā)時，我們正好被卷進中心，那個時候，我的異能瘋狂預警我我快要死了，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路。

    然而，我既定的死亡命運，被您改變了。

    迎接死亡的前一刻，我感受到了溫柔的力量。

    那是您的神力。

    我就此活了下來，異能還被神力改造，我稱呼它為神啟。我在神明方面的直覺變得尤其敏銳，我知道現(xiàn)在王宮深處的那位并非真神，而在教堂看到您的時候，我的異能便在瘋狂吶喊，連我的血液都隨之沸騰起來。

    它告訴我，您正是我信仰的歸屬所在。

    算起來，您已經兩次從死亡跟前帶回我。

    安何道：原來當初出事的時候，你和洛風在一起。

    是的，當時我滿心恐慌，沒有關注洛風殿下的情況，只知道他落進了空間裂縫，因為神力動蕩掀起的空間裂縫。梅冷仔細回憶，那道裂縫在災難停歇后自動合攏，再未出現(xiàn)過，洛風殿下也再沒有消息。

    我猜想洛風殿下或許也受到了您的神力庇護，落進危險的空間裂縫也不會死亡，但這些全部是我的猜測，我并未親眼見證，所以無法信誓旦旦向另外兩位殿下保證。而且，洛風殿下當時還是小孩子，就算他通過空間裂縫活下來，也無法確定他的落點在哪里，茫茫宇宙對于一個柔弱小孩子來說，充滿致命的危險，王室普遍認為，洛風殿下已經死了。

    起來吧。安何道，我不再是神，只是一個普通人。

    對您的信仰永遠留存我心中。梅冷站起來，起誓般說道，對于您能夠擁有新的生命，我由衷感到無上的喜悅，愿意用我的一切換取您的新人生平安順遂，充滿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