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打探良久，一無所得。

    屬下只好去青葙村中尋找線索，但村人也對唱晚來歷說不清楚。只有住在村頭豬圈中的一瘋漢，言行瘋癲。

    屬下看見他指著青葙莊咒罵，一群娼婦，戲子當(dāng)家。

    盡管瘋話不可信，但由于沒有別的線索，屬下還是抱著僥幸，帶著唱晚小像往京中去尋。

    真是天佑主子，上京中一家從江東來的唱黃梅戲的班子，喚作越家班，里面居然真有一人知道唱晚。

    那人是前班主的兒子，現(xiàn)任班主。

    班主說在三十三年前他爹還健在時(shí)，越家班本是一走南闖北的雜耍班子。其中有一位表演口技的女童，和小像上這人有幾分相似。

    女童名喚茵奴，后面有一位好心夫人見她可憐花了三兩金子將她買了去，雜耍團(tuán)也是靠著這筆錢才搖身一變，成了越家班。

    班主說，那夫人出手闊綽，直接把這命比草賤的小丫頭帶走了。

    作丫鬟打扮的血刃成員撇了撇嘴，不屑道：那班主真是黑心，仗著夫人心善，居然獅子大開口，這與搶錢何異！

    宋凌解下腰間系著的玉佩扔給她，沉聲道：你喚何名？

    丫鬟美滋滋的接住玉佩，放在口中咬了咬，歡喜道：謝主子賞，屬下沒有名字。

    從今日起，你就叫五言。

    丫鬟心下不解，五言，這名字好怪。

    五言謝主子賜名。

    宋凌大發(fā)慈悲的解釋道：五言，勿言。日后罰你每日只能說五句話。他是真沒料到，向來神秘莫測的血刃居然有這么個(gè)話嘮的奇葩。

    第82章 百相（完）

    五言一愣，忍不住反思，真的話這么多嗎？

    宋凌扶額問道：青葙莊主母之死呢？杜春杏雖說她母親是被唱晚暗害，但他卻總覺得此事沒這么簡單，唱晚受青葙莊主母大恩，沒道理恩將仇報(bào)。要說她是覬覦莊主，想一朝飛上枝頭，也過于牽強(qiáng)。唱晚出現(xiàn)前，莊主與夫人恩愛十?dāng)?shù)年，怎會(huì)突然就成了負(fù)心郎？

    五言卻低著頭不說話。

    宋凌無奈道：今日除外。

    屬下無能，并未查出青葙莊主母之死的內(nèi)情。

    無礙，我明日動(dòng)身回府，今夜你去杜少傷下葬處等著。

    五言十分珍惜能多說話的機(jī)會(huì)，抓緊多問了一句：等著干什么？

    宋凌眼神一厲，冷冷道：挖墳。杜少傷死沒死，挖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噗，噗

    鏟土聲接連不斷，兩邊壘起高高的土堆，中間土坑露出一副薄棺。

    五言就著臟手抹了把額角細(xì)汗，將木鏟插在土堆中，在兩掌間吐了口唾沫，跳入土坑彎腰發(fā)力。

    棺蓋緩緩被推開。

    青葙莊，

    主子，張椿有異動(dòng)。同羽隔著珠簾凝重道。

    宋凌倏的抬頭，暗道，終于按耐不住了。

    三刻鐘前他以去福州訪親為由，趁著夜色離開菱荷村，屬下的人跟了他十里地，發(fā)現(xiàn)在一片樹林中又出現(xiàn)一人與張椿同行。

    那人雖易了容，但技法拙劣，屬下之人辨認(rèn)出，正是已經(jīng)死了的杜少傷！

    宋凌眼底接連閃過異彩，杜春杏，唱晚，古丘巴勒，杜少傷，杜老爺。諸多人物在他腦海中閃過，最后一塊線索出現(xiàn)了！

    原來如此，古丘巴勒留下黃知翁尸體想告訴他的，就是尸體二字。

    尸體才是團(tuán)團(tuán)迷霧中唯一的明燈。

    這時(shí)五言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闖進(jìn)來，一路掉著土渣子，花著臉激動(dòng)道：主子，主子！你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同羽憋著笑，站在旁邊不坑聲。

    宋凌撩開珠簾：棺材是空的，

    五言愣了下，興奮之色僵在臉上，眉眼還飛舞著，語氣卻低落且驚愕：主子怎么知道？

    宋凌笑而不語，吩咐道：遠(yuǎn)遠(yuǎn)跟著張椿與杜少傷。

    同羽雖疑惑為何不直接將他們二人拿下，但又不敢直言詢問，應(yīng)了聲，見宋凌沒有別的吩咐，抓起五言胳膊退出內(nèi)室。

    宋凌站在窗邊，目光投向一望無際的黑，良久嘆氣，又是何苦。

    翌日一大早，霜露未化。

    宋凌跟在引著燈籠的仆從身后往村頭去，青葙莊建在丘陵上，坡多路窄，牛車駛不上來，因此羅府派來的牛車只能停在青葙村村口處。

    杜春杏與唱晚因著是女眷，不好隨意露面，只能坐著步攆讓孔武的仆婦抬下來。

    青葙村村長與村中宿老等在牛車旁，見到宋凌遠(yuǎn)遠(yuǎn)行來，連忙上前行禮，口稱：公子身份貴重，屈尊來青葙村，小老兒一直未曾拜見，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gè)。

    老丈多禮了，凌為晚輩怎可受老丈之禮，此前也是不得以之下才隱瞞身份，還望老丈不要介意。宋凌側(cè)身未受這一禮，上前扶住村長胳膊，將人帶了起來。

    身后跟著的下人把裝在木箱中的行禮往牛車上搬。

    青葙莊一家子鬼祟，害了我meimei性命！男盜女娼，我就算化身厲鬼，永墜閻羅，也不會(huì)放過你們！一瘋漢不知何時(shí)披頭散發(fā)的繞到了村口，他面目臟污，看不清容貌，不斷吐出咒罵之語。

    村長駭了一跳，又驚又怒道：還不將人帶下去！

    幾個(gè)身強(qiáng)力壯的村民一擁而上，手中拿著麻繩，麻布。

    瘋漢雖然奮力掙扎，但村民人多勢眾，狠狠挨了幾腳后將瘋漢綁了個(gè)結(jié)實(shí)。

    抬著他快速退去，經(jīng)過宋凌身邊時(shí)，瘋漢用舌頭推出口中麻布，咒罵不斷。

    村民撿起麻布重新堵住他的嘴，腳步很快，須臾不見了蹤影。

    村長抹了把虛汗，歉然道：讓公子受驚了。

    宋凌笑道：無礙。

    村長見他望著村民離開的方向，主動(dòng)解釋道：好叫公子知道，這瘋漢姓蘇，確實(shí)有一妹子，但五年前他妹子浣衣時(shí)不慎落水，撈上來時(shí)已經(jīng)沒氣了。

    本是意外，但他卻一口咬定是主家害了他妹子，后面更是失了心智，成了一瘋子。

    宋凌若有所思道：蘇家女兒與杜少傷相識(shí)？

    公子說笑了，鄉(xiāng)野人家的姑娘，怎會(huì)與少主相識(shí)。村長神色一僵硬，勉強(qiáng)道。

    遠(yuǎn)處出現(xiàn)又出現(xiàn)一隊(duì)人影，看見其中的兩頂步攆，宋凌溫和到：老爺讓人都散開吧。

    村長知道世家規(guī)矩繁復(fù)，也不多問，吆喝一聲將周圍人都散開，自己也行禮告退。

    步攆剛一停穩(wěn)，仆婦撩開前頭一頂步攆的幔子，小丫鬟上前扶著杜春杏下來。

    杜春杏戴著帷幔巡視一圈，問道：錦年呢？怎么不見錦年？

    宋凌先按規(guī)矩行禮問安：兄長他說想留在青葙莊盯著地道，讓我們先行回府。

    杜春杏像是也想到了在黃知翁院中發(fā)現(xiàn)的地道，贊許道：錦年行事倒是越來越有章法，那我們就先行回府。

    宋凌目送杜春杏上牛車，這時(shí)第二頂步攆上又下來一人，她向宋凌行了個(gè)萬福，隨后上車。

    返程。

    宋凌挑開車簾子，青葙村，青葙莊緩緩消失在視野中，他閉上雙目，再睜開已是古井無波。

    羅府。

    眾人一至，宋凌先是更衣沐浴，洗去一身塵土后先往老夫人處請安。

    最后往田氏院中去。

    二人商談了好一陣，天色近暮，宋凌方從落霞院出來。

    餃子揣著手等在院門口，見宋凌出來，迎上前去將手爐塞給他，順道狠狠瞪了眼送宋凌出門的紫蘇。

    宋凌無奈的接過手爐，邊走邊聽著餃子抱怨。

    行至孤鶩院時(shí)，他將手爐遞給餃子，柔聲到：你先行回去，我去看看二嬸子。

    現(xiàn)在府中都知二夫人母族出了變故，餃子也以為自家少爺是想寬慰嬸子，因此并未多言，順從的先行回院。

    第83章 茵奴

    凌兒。

    杜春杏仿佛早就預(yù)料到了宋凌會(huì)來見她，早早地將院中下人遣散，偌大的宅院只有她一人守在正屋。

    她換了身白色的窄袖衫，腕上纏著兩圈白布，宋凌隔著一張小幾相對而坐。

    見宋凌看向她腕間纏著的白布，杜春杏緩緩將身前的茶杯推給宋凌，諷刺道：京中重禮，我自然也得為杜家服喪。

    不知凌兒來尋嬸子有何事？

    宋凌轉(zhuǎn)了轉(zhuǎn)茶杯，含笑道：小侄心憂嬸子。

    你這孩子，從小就細(xì)心。杜春杏愣了愣：我與娘家決裂多年，凌兒不必憂心。

    宋凌瀅潤的指尖按在茶杯上，推回給杜春杏，話鋒一轉(zhuǎn)：那該道一聲恭喜，嬸子大仇得報(bào)，可喜可賀。

    杜春杏神色一冷，按住茶杯，阻止茶杯往前：凌兒何出此言？青葙莊與狄戎勾結(jié)，遭了狄戎反噬，與我何干，何來大喜？

    宋凌像是膩了來回試探，緩緩?fù)鲁鰩讉€(gè)字：古丘巴勒。

    啪！

    杜春杏將茶杯擲向地面，碎瓷與茶湯四濺。

    原來是他。

    冷笑道：狄戎人果然靠不住。說著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狠厲一閃而逝。

    緊接著她冷臉道：你很聰明，但古丘巴勒絕不敢告訴你我的身份，只這一點(diǎn)為何能確是我？她心中清楚，宋凌既然說出古丘巴勒四個(gè)字，顯然已經(jīng)確定她為幕后主使，但她想不通的是還有哪里露了破綻。

    古丘巴勒出現(xiàn)在青葙莊，只有羅府得了消息，嬸子你說這是為何？杜春杏瞳孔一縮，猛然想到在青葙村祖祠中宋凌的一番話。

    居然是試探！居然從那時(shí)候就開始懷疑！好小子！

    想清楚這一點(diǎn)，杜春杏反而笑了：凌兒，我們才是一家人。青葙莊與狄戎勾結(jié)，我因?yàn)樯矸莶缓弥苯哟疗?，這才大費(fèi)周折引羅府人前去發(fā)現(xiàn)。杜少傷確實(shí)是我指使古丘巴勒殺的，但杜老爺可是自殺。

    凌兒難不成要為了不相干外人同嬸子翻臉？

    宋凌唇邊噙著笑意：凌只是想求一個(gè)真相。

    杜春杏深吸口氣，盯著宋凌緩緩道：當(dāng)時(shí)杜老爺來羅府尋我，我表面上拒而不見，但其實(shí)暗自見了一面。她以嘲諷的口吻道：見了面我方知，杜少傷惹下潑天禍?zhǔn)?，杜老爺張口就要我借羅府的權(quán)勢，保下杜少傷。

    我自不可能幫那個(gè)野種，將杜老爺掃地出門，同時(shí)我意識(shí)到，這是個(gè)機(jī)會(huì)，千載難逢的機(jī)會(huì)。

    名正言順讓他們給我娘償命的機(jī)會(huì)！

    杜春杏眼底浮現(xiàn)一片猩紅：我冷眼看著，杜家果然被杜少傷拖入泥潭。

    我不動(dòng)聲色的暗中觀察青葙莊，居然發(fā)現(xiàn)了意外之喜。

    藏在青葙村的古丘巴勒！他還有了一個(gè)致命弱點(diǎn)。

    與一中原女子結(jié)為夫妻！我趁他打獵時(shí)將那女子拿下，他為保全那女子性命，只能聽命于我。同時(shí)我也從他口中得知，他是狄戎右狼主。

    一開始讓他以狄戎右狼主身份引杜少傷相見，而后將杜少傷拿下。

    杜老爺果然上鉤，以為一切都是狄戎下的手，他不敢聲張，私下派人詢問狄戎，我暗自將人殺了。

    他不見人回，恐懼更甚。

    但為了杜少傷狗命，只好獨(dú)身去尋。

    同時(shí)，我命古丘巴勒故意暴露在羅府暗探眼中，引羅府人前往青葙莊。

    再一步步引導(dǎo)羅府來人發(fā)現(xiàn)青葙莊的齷齪。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我沒料到去青葙莊的是你們，凌兒果然是家中麒麟子，不用嬸子引導(dǎo)，便發(fā)現(xiàn)了諸多疑點(diǎn)。

    此后，杜老爺怕你們發(fā)現(xiàn)真相，自盡而亡，想用死洗脫嫌疑。

    虧得凌兒聰慧，才未被他迷惑。

    這就是真相，你想知道的真相。

    杜春杏霍然起身，逼視宋凌：怎么？要送嬸子去大理寺走上一遭？

    宋凌輕抿唇角，嘆了口氣，從袖中拿出塊平安扣壓在幾上：嬸子不妨看看這是什么。

    他眸色一冷：凌想知道的是真正的真相，而不是嬸子想讓凌知道的真相！

    杜春杏看向平安扣，瞳孔猛的一縮，直起身緩緩?fù)坪螅Z氣變的極輕極柔：凌兒，此為何物？嬸子并不識(shí)的。

    突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到宋凌身側(cè)，冷光一閃，一把匕首抵在宋凌咽喉：你把傷兒怎么了！

    宋凌仿佛早料到有此一遭，臨危不懼道：嬸子安心，凌只是讓人跟著，并未打擾。

    眼下是讓人跟著，但若他今日死在這里，杜少傷下場不言而喻。

    杜春杏也想通此節(jié)，收回匕首撈起平安扣，換上張笑臉：嬸子只是同凌兒開個(gè)玩笑。

    這平安扣正是杜少傷隨身之物，宋凌讓人趁其不備偷拿來的，原是想看看杜春杏反應(yīng)，沒想到她反應(yīng)居然如此大。

    他既然能讓人不動(dòng)聲色的拿來杜少傷隨身物，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取了杜少傷性命，假死變真死。

    正是因?yàn)檫@一點(diǎn)，杜春杏方不敢輕舉妄動(dòng)。

    嬸子不妨先聽聽小侄的真相。宋凌取出手巾擦拭脖子上的血漬：真相大概是從杜老爺求上門來開始。

    嬸子確實(shí)見了他，但后面卻和嬸子所言大不相同，

    青葙莊當(dāng)時(shí)已經(jīng)泥足深陷，凌可不信狄戎會(huì)如此心慈手軟，不在青葙莊眾人身上放下暗手，而最能控制人的手段，也就那幾樣。

    凌大膽猜測，應(yīng)該是毒藥，必須在規(guī)定日子服用解藥的毒藥。

    但若青葙莊所有人都被下毒，人到死地有悍勇，保不齊便和狄戎來個(gè)魚死網(wǎng)破，狄戎也不蠢，因此他們給了青葙莊希望，并未給杜少傷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