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之間，何需多言。宋凌輕笑著扯住羅錦年衣袖往下一拉，將人按在甲板上，啄了啄他的鼻尖，手順著外衣往里滑，剛觸及到溫?zé)崞ou，動作忽然被一陣咳嗽聲打斷。

    咳咳咳咳咳，王家人找來了。王矩站在艙外隔著木門極不自然的撇開眼盯著靜謐江面，畫舫上隔音并不好，這倆人鬧出偌大動靜，他老人家既不聾又不瞎怎可能聽不見？王矩心中又恨又氣，恨羅錦年不識好歹非要和短命鬼攪和，氣這二人不要臉，才認(rèn)識頭一天就往床上滾。

    咔，木門一開，宋凌束了發(fā)，衣衫齊整，鎮(zhèn)定自若的向王矩一禮，笑道：今日之事多謝老先生。

    王矩眼角抽搐，對眼前人臉皮之厚感到由衷的嘆服，敷衍的拱拱手，郎君快些吧，王家人催得急。

    宋凌聞言往岸邊一望，果然林林總總亮了數(shù)十燈籠火，又有一烏篷船緩緩向畫舫靠來，船翁帶著斗笠身量頗高，正是王弗陽。

    不過片刻功夫，烏篷船已靠了來，宋凌再謝王矩，隨后踏上烏篷船。

    眼見小船逐漸駛遠(yuǎn)，王矩臉色一陣扭曲，奪命般推開木門，進(jìn)船艙一看，只見羅錦年兩眼迷離的躺在甲板上正盯著莫須有處發(fā)呆，可憐的外衫不知被扔去了哪兒，脖子上還有點(diǎn)點(diǎn)紅痕，儼然一副被浪蕩子糟蹋了的小娘子模樣。

    臭小子！你他媽的就不會聽人話！讓你別和他糾纏，你他媽直接滾床上去了？他欺負(fù)你了？草！小癟犢子，日日在柳州橫，我當(dāng)你是個能人，今日怎么了！只會窩里橫的慫蛋！王矩怒從心頭起，扯著羅錦年領(lǐng)口不停咆哮。

    羅錦年早失了神，耳眼皆閉，他被拋入云端又沉入海底，心神完全被陌生情緒掌控，攢不出力氣來和王矩對吼，微微蜷縮試圖將挽留宋凌的余溫以及縈繞鼻尖的冷香。

    王矩見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心中一個咯噔，遭了，這小子真中招了。他松開羅錦年，頹然道：罷了我不管你，只是那人他一句命不久矣比千斤還重，王矩?cái)?shù)次張口，又被羅錦年眼里的雀躍憧憬擊退，最后嘆了口氣，造孽?。?/br>
    他不叫那人，他叫謝陌，羅錦年又抓錯重點(diǎn)，看向王矩認(rèn)真道。

    此時月隱云頭，靜謐大江一舟獨(dú)行。

    獨(dú)玉心情很好？王弗陽單手搖槳，回首問道。

    宋凌一愣，問道：長兄何出此言？

    王弗陽搖搖頭，直覺？

    宋凌負(fù)手回望畫舫，遇見了值得歡喜的人。

    第155章 苦海難渡（一）

    上京的云團(tuán)成團(tuán)黑壓壓的罩在將軍府頂上，華蓋一般傾瀉而下，空氣中混了人性最負(fù)面的情緒絕望、吶喊、悲痛、恐懼，流動起來滯澀無比。

    老mama斟上碗熱茶，聲音像兩節(jié)干木頭相互摩擦，老夫人，監(jiān)察司來人摘匾。

    老夫人穿著喪服，晚上拴著白色絲絳，她端坐正堂，接過茶碗輕呷一口，問道：什么名？

    蓋與碗相碰，發(fā)出聲清脆輕響，老mama哆嗦個不停徑直跪下便地上磕頭，邊磕邊斷斷續(xù)續(xù)道：監(jiān)察司文書在儀門外，老奴去看了，罪老奴說錯了嘴，老mama抬手狠狠扇了自己幾個嘴巴子，閉上眼飛快道：朝廷說三奶奶私通狄戎犯叛國之罪，按律移其三族，但朝廷感念羅府先輩功高，今子孫悖逆卻不該叫先賢成那無人供奉的孤魂野鬼。

    念此多方裁定商議，褫奪羅氏鎮(zhèn)國封位，名下家產(chǎn)盡歸國庫，自此后男丁盡數(shù)削為白身，留在羅氏宅院供奉先靈。

    叛國，好大的名頭。老夫人冷笑一聲放下茶碗，滿頭光潔銀絲瞬間暗淡，她掀起眼皮看向正門，門外呼吸急促，馬蹄雜亂，人人都想從羅家身上剜下rou來。

    她上身一動，老mama旋即起身遞上龍頭拐，老夫人拄拐站起，鼻翼微微抽動，女眷呢？

    老夫人！老mama突然慘嚎一聲，女眷發(fā)為官奴！

    是非顛倒，指鹿為馬，斥有功之臣為叛國罪人，好個天下，好個圣明！

    老夫人步履蹣跚的步入天井，天上烏云似傾，她慘然道：想我羅家世代忠良，到頭來卻落得這個下場，天理何存！

    轟隆隆，空中厚重云層突現(xiàn)電蟒銀蛇，銀蛇亂舞，照得室內(nèi)亮堂堂一片，緊接著沉重雨珠滾石般落下，水汽上涌，周圍被雨幕隔開。

    老mama捶胸頓足，哭得面色青紫接不上氣，她既為羅府遭難悲鳴又為將來自身境遇悲痛不已，想她年近花甲竟然再逢巨變，這時她突然聽見老夫人的聲音隔著雨幕傳來，讓所有女眷到此處，安排人即刻送石先生出府，他非我羅府之人監(jiān)察司不會為難他。

    少時，女眷已齊至天井，大雨傾盆而下，天地間被雨滴敲擊聲塞滿，老夫人拄著拐環(huán)視眾人，說道：我田家從無屈死受辱之輩！

    喀！龍頭拐頂端彈起，露出森白劍尖，老夫人看向祖祠目露決絕之色，轉(zhuǎn)杖將尖端對準(zhǔn)自己直刺而下，只聽噗一聲響，利刃割斷衣料，果決刺入心臟。

    瞬間炸起大蓬血花，又被大雨沖散。彌留之際，老夫人腦海中的回憶逐次浮現(xiàn)，幼時承歡父母膝下，閨中密友同眠，新婚琴瑟和鳴，育子故作嚴(yán)肅，夫亡悲痛欲絕，子喪心肺同眠，送媳千里遠(yuǎn)征，迎尸正門之外。她這一生歷經(jīng)生死，臨了時原以為能云淡風(fēng)輕的說一句，不過如此。

    但田婉出征時那一句無悔猶如孽蛟掀浪，怎能無悔！老夫人無神的雙目驟間清明，一點(diǎn)將散未散的神采支著她望向皇城，悔啊！

    老夫人！太君！哭聲再也壓抑不住，眾女眷跪在地上嚎哭不止，一地白巾像白玉蘭層層綻開，這是禮朝最后的良心。自此后鬼祟橫行，唯有將良心挖出嚼碎咽下，身墜十殿閻羅方與各路魍魎有一戰(zhàn)之力。

    以惡斗惡，以殺止殺。

    白氏替老夫人合上眼，轉(zhuǎn)身面向眾人高聲道：諸位，死與辱自擇罷！說罷取出匕首往心口一扎，人世牽絆多，她一憂家中父兄，二憂小女芊玉，三憂宋凌體弱。玉兒啊，凌兒啊，我只盼你們能安樂一生，逃吧，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別回上京。

    眾女眷哭泣有之，沉默有之，咒罵有之，唯獨(dú)無一人怯懦。

    百來號人的血從羅府蜿蜒而出，被雨水沖刷著進(jìn)入水道染透整個上京。

    羅府，一處密洞。嗚嗚嗚！五言死死捂住羅芊玉不讓她掙脫，哽咽道：姑娘你還這樣小，夫人怎舍得你去死，又怎舍得你被送去腌臜地受折磨，姑娘你聽話，一切都會好的，你不是喜歡吃桂花糕嗎，奴出去給你買好不好。

    羅芊玉停止掙扎眼淚大顆大顆的滑下，她抬起手向莫須有處祈求，像在祈求溫暖的懷抱。

    祖母，娘，哥哥，我害怕。

    雨突然停了。

    羅府正門外，監(jiān)察司人皆披甲，為首之人沉聲道：拿攻城杵來，砸開！

    轟隆隆，轟隆隆，片刻功夫后大門洞開，監(jiān)察司指揮室大手一揮，命令道：列隊(duì)，進(jìn)！

    等等！這時一道略顯急促的聲音自側(cè)邊傳來，指揮使手一頓耳尖微動已經(jīng)分辨出了來人，他抬手下按：停！

    轉(zhuǎn)身迎上來人，笑道：許久未見傅公子，真真宛如天上中人，晚生恍惚一看還以為是傅丞相大駕光臨，聽聞傅公子領(lǐng)了吏部的缺兒，今日怎么得空來尋晚生？他往后讓了讓，又道：正如公子所見，晚生忙得騰不出地兒，公子不如稍后片刻，待晚生料理完再與公子治上一桌小敘別情？

    來人正是傅秋池，他頭戴方巾，身穿青色夾紗直裰，足上踏著粉底皂靴，比之少年時清減不少面頰略有凹陷，周身儀態(tài)也逐漸像傅丞相靠攏，如出一轍的臨淵峙海。

    傅秋池向指揮使略一拱手，寒暄道：大人如今也身居高位，日日皆新大不同以往啊，說來失禮，今日我來有一樁事要叨擾大人盼。說罷含笑看向指揮使。

    指揮使作洗耳恭聽狀：公子直言無妨。

    傅秋池用扇骨點(diǎn)了點(diǎn)手心，也不和大人兜圈子，今日我來其實(shí)是受敝父之命，說到此處傅秋池笑意收斂，繞著監(jiān)察司眾人走了一圈，停在一小后生身前，以折扇拍了拍小后生肩膀，監(jiān)察司美多人和羅府勾連不清，從祖上開始就有聯(lián)系。他又走向指揮使重新掛上笑，當(dāng)然我絕沒有懷疑大人徇私舞弊的意思。

    小后生手心浸出冷汗，里衣也被白毛汗打濕，小腿微不可查的哆嗦。

    指揮使拍著胸脯保證道：公子放心！這些都是我千挑萬選出來的人，決計(jì)沒有那些個吃里扒外的，公子你便隨我一道進(jìn)去，瞧見有哪些個搞鬼直接拖出來亂棍打死！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傅秋池拱拱手，領(lǐng)著小廝跟在監(jiān)察司眾人身側(cè)。

    進(jìn)！指揮使提了口氣高聲道。

    一行百余人進(jìn)入羅府，除了彼此踩水聲與呼吸聲外再沒其他聲響，指揮使不由得更慎重，下令道：慢些，多檢查周圍。他可不信羅府眾人會束手待斃。

    慢慢轉(zhuǎn)過儀門即將步入正堂天井時，濃重血腥味驀的擰成一股撲面而來。

    指揮使心覺不妙，當(dāng)即叫停，當(dāng)即點(diǎn)了二人出列充當(dāng)斥候，先去探個究竟。

    不多時，隨著一陣呼爹喊娘的驚叫聲，二人跳著腳奔了回來，一臉的鼻涕糊弄著眼淚，聲音甕甕的，但話里的驚絕誰都能聽出。

    死了！全死了！都死在前面，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一人軟軟撲在臺階上，指尖顫抖指向被檐廊隱藏的天井。

    在這兵荒馬亂時，誰也沒注意到隨眾前行的欽差大臣不見了。

    傅秋池領(lǐng)著小廝輕車熟路在羅府穿行，避開眾人進(jìn)入后院小花園，他停在座假山前，將折扇遞給身后小廝，耳朵貼在假山上凝神細(xì)聽。

    嗚，一道逸散的微弱哭泣聲被捕捉，傅秋池眼神一亮，喃喃道：就是這兒。他退后兩步繞到假山背面，半跪在地在草皮上寸寸摸索。摸到一塊看似尋常的青石塊，傅秋池動作一停，轉(zhuǎn)頭在小花園內(nèi)四下察看，確認(rèn)沒人后，手掌用力緩緩按下。

    咔，咔，咔，一陣令人牙酸的響動，假山中間分出個只供一人鉆入的黑黢黢洞口。

    洞中驟然大亮，五言不由得瞇上眼同時下意識將羅芊玉緊緊摟住，從靴筒中掏出血滴子攥在手中，母狼一樣的目光射向洞口。

    玉兒？

    這時洞外傳來聲輕喚，羅芊玉動了動，從五言懷中抬起頭，淚眼朦朧道：明心哥哥來了。

    傅秋池?fù)踝《纯?，讓小廝脫下衣物扔去洞中，一陣悉悉索索的響聲后羅芊玉穿著明顯大一號的衣物鉆出洞口。

    傅秋池松了口氣，向洞內(nèi)拱供手道：姑娘武藝高強(qiáng)想必自有辦法脫身，我先帶玉兒到安全的地方。

    二人一路往府外走，全程有驚無險(xiǎn)。

    城中已備好車架，傅秋池抱著羅芊玉上車，沉聲道：出城。

    此時天破云霾，漸行漸遠(yuǎn)的上京城被鍍上層淺金，傅秋池探出車窗往外看，長久以來困住他的枷鎖終于松動，他想要的從得不到，他想做的從不被允許，他從不想位極人臣，只愿三兩好友快意一生。

    他收回身子看向熟睡中的羅芊玉，這是他迄今為止按自己意愿做的唯一一件事，唯一能保護(hù)的，他的翅羽，他的解藥。

    自此天高路遠(yuǎn)，江湖逍遙。

    快完結(jié)了。私生子

    第156章 苦海難渡（二）

    老師，明心帶著羅家小娘子走了，車馬已過二門。孔日朝撿起從門縫里遞進(jìn)來的折子稍一翻閱，向睡在太師椅上的傅御說道。

    讓他去，成不了事的東西。傅御面上裹著白紗，說話也釀了藥味兒，來給我換藥。他心思重誰也不肯輕信，換藥之事決計(jì)不肯假手旁人。

    噯，孔日朝將折子放在案上，走到博古架旁取下藥箱走近傅御，他眉尖簇著，一時摸不清老師想法，明心是老師獨(dú)子，焉能就這樣讓他一聲不吭的走？

    他抬眼一看，卻見傅御靠在太師椅上，周圍翻涌著濃重暮氣，再往上看，傅御手搭在腹上的手已經(jīng)細(xì)細(xì)爬滿歲月紋路，孔日朝突然回過神老師老了，想放過自己兒子。

    噠，噠。傅御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眼皮子半耷拉著看向孔日朝。

    孔日朝一個激靈，忙不迭湊上前來，打開藥箱開始換藥，紗布與rou長在了一起，他取的手抖，傅御卻眉毛也不抬。

    為了分散注意力孔日朝主動挑起話頭：宮里遞出消息來，陛下近日多番秘密召見石修遠(yuǎn)。

    傅御眸中折出道冷光，宋允禮嫌刀太快怕割傷了自個兒，想換把新刀。

    孔日朝事先也有猜到，聞言也不急接著說道：老師可有對策？

    傅御哼一聲合上眼靠在椅背上不說話了。

    孔日朝也閉了嘴，仔細(xì)給傅御上藥，他這面上創(chuàng)口太大，縫了上百針，由于失血過多在床上養(yǎng)了小半月才醒來。而且這傷日后哪怕好了也算毀容了，日后上京出名的玉面丞相怕是要換個名號。

    傅御久久不言，孔日朝誤以為他睡著了，當(dāng)下放好藥箱行了個禮，拉下?lián)蹶柕母舭逡鸵顺鰰S。

    走到門前時，又聽身后人說道：公羊途怎么說？

    公羊先生送了信回來，他已經(jīng)見過王渠，但王渠顧左右而言他，態(tài)度始終不明?？兹粘D(zhuǎn)過身，垂眉答道。

    傅御唔一聲，又問：那小子呢？

    哪個小子？孔日朝一時拿不住在問誰，明心，又或者江東思及此處孔日朝福至心靈，公羊先生說他甚是安分。孔日朝其實(shí)不清楚為何老師會對個毛頭小子分外在意，在他看來那宋凌哪怕真如老師料想的得了王商命脈，但要想成事錢權(quán)兩端缺一不可，如今上京被他們打造得鐵通一般，他可不信單單個宋凌能掀起浪來。

    傅御仿佛看穿了孔日朝想法，意味深長道：你覺得宋允禮為何要派他去江東？

    孔日朝心說，這不明擺著的嗎，昌同帝把屎盆子全往他們腦袋上扣，在宋凌眼中羅府之災(zāi)可不全賴丞相等人？但若沒有昌同默許，如何能做到這一步？

    為了監(jiān)視公羊途?？兹粘粗约合敕ㄈ鐚?shí)說道。但話剛出口他也愣了，不對啊，宋凌如果真信了昌同鬼話又為何對昌同吩咐的事置若罔聞，一門心思做糊弄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