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也可以和別人一樣擁有一份工作，可以和很多其他人打交道，可以從葉沉的庇護下向外面的世界走出第一步。

    出來的時候余青冉還在外面，見到他說要交換微信。沈榭找到自己的名片遞給他，對方一邊掃碼一邊笑：你怎么連個朋友圈也不發(fā)，完咯今天走出這扇門我們就繼續(xù)音信全無。

    青哥說話一直這樣，他們這樣的孩子當(dāng)然各自有各自的保護色，有時候甚至領(lǐng)養(yǎng)家庭看見的也不會是全貌。原本對于久別重逢的人來說 失聯(lián) 之類的話題總是有些尷尬，但反過來愿意毫無保留地開這種玩笑反而更像是一種坦誠的信任。

    沈榭這時聽過也只是笑了笑，然后發(fā)覺自己確實好像從畢業(yè)展之后就沒有在微信好友中間分享過生活。

    大概待在家里的日子還是稍微有些單調(diào)，而且下意識覺得身邊能觸到的東西都是葉沉的，就不太好意思堂而皇之地展示。

    一邊把新加的微信拖出來添加備注，一邊就忍不住掃了一下對面賬號的朋友圈。

    一看才發(fā)現(xiàn)對方剛剛在動態(tài)里吐槽過一場相親。

    時間軸只晃了一眼，畢竟賬號主體本尊還站在自己眼前，沈榭還是趕緊把劃到一半的屏幕按掉抬起頭。余青冉自己倒是不太在意的樣子，看他視線停留的方向還主動接過話頭：是啊，每天都在被安排。

    Alpha 有些無奈的語氣，目光在沈榭左手的鐲子上轉(zhuǎn)過一圈，挑起眼神開玩笑：倒是讓你趕在了我前面。

    然而這話就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接。

    不過以沈榭對他的了解，大致也知道只是無心之言，何況 Omega 找一個 Alpha 天經(jīng)地義，余青冉大概也是看他能出來找這樣一份悠閑的工作，推想他總歸是生活無憂。

    況且自己現(xiàn)在這樣的境遇，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明白。葉沉的身份換給一般人講不是離得太遠的童話故事，就是不敢相信的天方夜譚。

    其實他自己也不太相信呢。

    沈榭突然想起自己從第一次的發(fā)情熱里醒來的那一天，也是躺在同一間別墅的臥室里，昏沉地睜開眼睛時外面似乎已經(jīng)是薄暮。

    窗簾的花色是沒有見過的精美紋樣，夕陽的光暈蕩悠悠地打在墻面上，把半個房間都染成熔巖一樣的金色。

    身邊沒有其他人，只有另一種信息素的味道濃烈地纏繞在空氣里，讓他慢慢回想起這一天里都發(fā)生了什么。

    從那一天起，他就是另一個人的 Omega 了。

    想到這件事的時候他甚至沒有什么慌亂的情緒，好像在過去就已經(jīng)無數(shù)次演練過相似的場景，每一次都是這樣平和地接受了命運的下一個安排。

    那天直到晚上葉沉才又過來了一趟，打開臥室門的時候大概是被里面的信息素濃度激得皺了一下眉，隨后看見沈榭已經(jīng)醒了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又在他的后頸上補了一個標記。

    沈榭甚至記得那時自己想了什么，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情緒，不知道為什么卻過了很多年都還很鮮明。

    他在想：他甚至沒有吻他。

    第7章

    從那間畫室所在的小樓里出來時還不到中午，抬頭時陽光很豐盛地落到眼皮上。不遠處有一面矮墻上爬了一叢密密層層的爬山虎，有風(fēng)吹過的時候就很招搖地翻涌開來。

    余青冉剛才還邀請他一起吃個午飯，沈榭想了想自己出門的時間，還是拒絕了。

    我要 早點回家。 他說得有些含糊，但余青冉還是很理解地點了點頭：哦哦我明白，榭榭已經(jīng)有家室了嘛。

    臨別時又記起來叮囑他：對了，回家后還是提醒你的 Alpha 做個臨時標記A 就是這么用的嘛。

    青哥cao心的樣子好像這么多年都沒有變過，這時說到這些還掛起一絲調(diào)侃的笑。沈榭愣了一下，有些猶豫地別開一點目光。

    最后還是說：好。

    可是葉沉從來沒有給過他臨時標記。

    他們總是在發(fā)情期的時候才見面，這個時候的 Omega 不需要任何準備就能進入完全打開的狀態(tài)，每一次到最后都是胡天胡地精疲力竭。

    沈榭并不是不喜歡那些，可是相比之下其他時候的蓮水灣居就顯得有些過于空曠。

    也從來沒有人會在他出門時吻吻他。

    只要一個吻只要一個吻，就能完成時效長達幾十分鐘的臨時標記，如果咬一咬腺體，甚至可以延長到幾個小時以至幾天。他和葉沉那么契合，只要一點點信息素就能發(fā)生鋪天蓋地的化學(xué)反應(yīng)。

    小時候照顧過他們的阿姨都會說榭榭最乖，受了委屈也不會大吵大鬧，不開心時只會一個人躲在房間里悄悄地流眼淚。

    可也是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那種觸手可及的安定只是一個溫柔的繭。

    如果只是縮在繭里，當(dāng)然會很安全很安心，但沒有一只蝴蝶不是在陽光下才能打開雙翅。

    十幾年前的他曾經(jīng)掙扎過很久，才能在大多數(shù)時候放棄裹緊自己，從自己的那片小天地里張開雙手迎向外面的世界。

    他們這樣的孩子背后沒有堅實的后盾，每一步未來都只有靠自己去走。

    那么如果他現(xiàn)在走出去，會得到來自葉沉的回應(yīng)嗎。

    沈榭走在回程的路上，一邊忍不住想起過去的事。

    在社區(qū)和青哥共同度過的那一年其實是他幼年的生命里最為動蕩的時光之一，不光是家庭的變故，福利院里常常發(fā)生的那種別離一開始也讓他有些難以言明的恐懼。

    因為是室友的關(guān)系，當(dāng)時陪伴他最多的就是青哥。

    而當(dāng)他終于漸漸習(xí)慣了社區(qū)的生活，卻又是和對方分別之后的事情了。

    大概這些年他們彼此都成長了太多，于是那段塵封的記憶反而好像變成某種無關(guān)緊要的咒語，從當(dāng)年就被埋藏在了時間深處。

    可是今天那種熟悉的感覺卻又好像在不知不覺之間回來了。

    惶恐，不安，或者還有 葉沉。

    因為父母分開之后又輾轉(zhuǎn)過很多親戚的家庭，沈榭當(dāng)時來到社區(qū)的最初，也總是有種生活會在明天再一次翻轉(zhuǎn)變樣的憂慮。

    那種對 現(xiàn)在 的不確定好像深藏在血液里的密語，只要一個觸發(fā)點就能卷土重來。

    他真的愿意把如今的自己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給余青冉嗎。

    沈榭發(fā)現(xiàn)自己給不出答案。

    不是過得好不好，或者自己喜不喜歡葉沉，只是當(dāng)年那個 自己照顧自己 的愿望，他好像終究還是沒有達到。

    那一瞬間好像心里的什么地方有風(fēng)空落落地吹過去，提醒著他原來生活一直只是推著他向前走，卻從來沒有告訴過他未來的方向。

    然而也是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蓮水灣居也已經(jīng)成了自己潛意識里值得信任的那個角落。

    剛才那一瞬間想要快點回去的情緒其實沒有什么緣由，葉沉當(dāng)然并不會在家里等他，哪怕回到那間房子里，日子依然只有他一個人。

    可是那種指向歸途的暗示又那么鮮明。

    以至于直到余青冉離開之后他一個人站在畫室門口，還有一瞬間的恍惚。

    沈榭看著那叢爬山虎，突然覺得有些好玩，看了看四下，很快地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然后猶豫了一下，打開朋友圈界面上傳，點擊發(fā)送。

    沒有配文案，但是看著空蕩蕩的時間軸上突然多出一抹綠，心情還是有些奇異的輕快。

    回到蓮水灣居隨便吃了點午飯，就又上到二樓去整理下午上課要用的材料。

    沈榭上大學(xué)的時候給不止一門課的教授做過助教，每節(jié)課會有幾十塊的報酬，現(xiàn)在雖然改成教小朋友，但對教學(xué)這件事本身還是不算陌生。

    何況應(yīng)聘這間畫室的事本來就在心里放了很久，一旦有了思路上手也很快。

    隨便摸摸弄弄就又到了出門的時間，沈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出門時給自己找了頂帽子。

    結(jié)果上課到一半?yún)s開始下雨。

    下午的班級是從另一個先前辭職的老師手上接手的，沈榭這次來就是頂他的缺。一屋子的學(xué)生大多還是七八歲的年紀，看見他進門都先 哇 一聲。

    會對漂亮的生物產(chǎn)生親切感可能確實是人類的本能。

    沈榭沒有很意外，自我介紹之后就開始進入課程。這個年齡的小朋友也正是活潑親人又會鬧騰的時候，很快就有學(xué)生在自由練習(xí)時間大著膽子跟他套近乎：老師你好漂亮呀。

    立刻有人在旁邊接上 帽子也好好看喔。

    對啊對啊，一群小蘿卜丁圍在身邊同頻點頭。

    沈榭到這時才笑起來，可能那種和小朋友打交道的天賦其實一直潛藏在他的血液里，而且大概是 Omega 天生自帶的親和氣質(zhì)，兩節(jié)課也確實都出乎意料地順利。

    到這天要放學(xué)的時候，居然已經(jīng)有學(xué)生爭著過來跟他要抱抱。

    喜歡的話要不要戴一下試試看。 沈榭也很大方，眼看課程內(nèi)容已經(jīng)全部結(jié)束，干脆陪著小朋友們圍成一圈，但是要先洗手才可以。

    于是這天最終變成整個初級班的節(jié)日，下課時間過了很久還有很多人留在教室里等著輪流試帽子，一時間反而好像一個換裝游戲間。

    到最后有人在外面敲了敲窗戶，沈榭才反應(yīng)過來時間不早，趕緊催著一群小孩放學(xué)回家，自己留在最后一個收好東西走出去鎖門，才發(fā)現(xiàn)外面是隔壁油畫組的同事。

    你這樣可不行。 同事先前看見他遲遲不出來，稍微瞄一眼也知道教室里的狀況，這時話語間就帶上些玩笑的意味，你不知道，這種小孩就不能慣著。

    嗯？沈榭本來在算自己回家的時間，外面的雨還沒有停，不過看起來小了很多，步行回去大概也沒什么問題。

    聞言只是應(yīng)了一聲，但轉(zhuǎn)念一想，這種小孩 又是哪種小孩。

    他今天第一次上課，除了余青冉還沒有見過其他的同事，這時只好點頭笑了一下。

    他之前也知道性別之家在社會上有一些兩極分化的評論，真的論到這一點，同事之間像這樣程度的分歧其實已經(jīng)算是無傷大雅。

    只是他自己是那個階層出來的，今天又遇到多年不見的故人，所以大概聽到的時候無論對方是不是有心，都不由得會多想一層。

    對方這句話要是單說他自己倒沒什么關(guān)系，這下講到班上這群小孩子，無論如何就不太能隨便再接。

    于是他最終只是笑了一下，擺擺手跟同事說了再見。

    結(jié)果回到家里的時候才是真的嚇了一跳，葉沉的車居然在車庫里。

    沈榭趕緊開門進去，果然看見離開時整齊放在門口的拖鞋被穿掉一雙。

    好像早上說出口的那句 要早點回家 到這個時候才終于應(yīng)驗，他回來的時候沒有淋到雨，但鞋子上不可避免沾到水跡，就先有些慌亂的狼狽。

    雖然手機里還握著提前報備葉沉同意他去找工作的記錄，論理其實并沒有哪里有虧。

    但猝不及防面對 Alpha 時，那種沒有辦法克制的緊張又是另外一個層面的內(nèi)容。

    硬著頭皮換好鞋，經(jīng)過玄關(guān)之后果然看見葉沉坐在沙發(fā)上。助理不在身邊，看見他進門也只是抬頭看過來一眼。

    沈榭才發(fā)現(xiàn) Alpha 面前的茶幾上還扣著一本書，應(yīng)該是等了不止一會兒。

    第8章

    葉先生

    沈榭難得有些詞窮，其實回家晚了這件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只是先前剛承諾過出門工作不會花太久時間，結(jié)果第一天就讓人家等，就多少有些尷尬。

    葉沉一直沒有很明確地和沈榭界定過他們的關(guān)系，沈榭當(dāng)然更不會問，兩個人相處中那些細節(jié)的條條框框其實主要還是靠猜。

    何況事實上他們平時根本就很少會有能起沖突的地方。

    沈榭本人是柔和的性格，葉沉又從來不會多說沒有用的話，除了在情事上強勢一些，其他時候很少會對沈榭提出什么強制性的要求，三年下來也幾乎可以算是相安無事。

    相對應(yīng)地，他對于處理今天這樣的情況就并沒有什么經(jīng)驗。

    之前通過手機跟葉沉講的時候還好，現(xiàn)在直面對方，才感到那種獨屬于 Alpha 的壓迫感。

    回來了？ 葉沉看見他走進來，倒只是很平靜地抬了一下眼皮。

    他今天下班早，前幾天剛剛談完一個合作商，他很干脆地給負責(zé)這一單的整個項目組放了假，自己也難得有幾天不用加班的日子。

    于是走出公司的時候就想起沈榭之前問過他會不會過來。

    Omega 跟了他三年，一直以來都溫馴又聽話，葉沉這時想起對方柔軟的身軀和漂亮的眉眼，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意動。

    何況他很喜歡沈榭信息素的味道。

    三年前他去藝院例行聽取一個基金會的報告，葉家贊助了本市一些藝術(shù)院校一筆獎學(xué)金，每年都要和信托方面的人一起去學(xué)?？疾?。

    這件事本來一直是葉家老夫人在經(jīng)手，但這年不巧老人家身體不好住了院，于是家里又是一番兵荒馬亂，幾房女眷不管真心假意都至少服侍在跟前。葉母平日又不太管家事，于是葉沉一邊留意著醫(yī)院里的動靜，另一邊作為長子也少不得跑這一趟。

    從校務(wù)辦出來的時候心里還糾纏著家族里那些錯綜的人情關(guān)系，結(jié)果路過畢業(yè)展區(qū)的時候被門口幾個不知事的學(xué)生攔著發(fā)紀念品，接著居然就碰到里面有 Omega 意外發(fā)情。

    他記著沈榭當(dāng)時那張臉。

    Omega 的面孔小而素凈，染上兩坨不自然的潮紅之后反而多了點旖旎的味道，又是真的年輕，驟來的情熱之下連眼神都已經(jīng)快要失去焦點，偏偏視線里的茫然會勾人。

    那種白蘭花的味道他從前經(jīng)常聞到，是葉母很喜歡的一種手串，幽幽的香氣細若游絲，卻可以維持很久都不會消散。

    對不起。 沈榭定了定神，還是先開口道歉，不知道葉先生要來

    其實他當(dāng)然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比如葉沉并沒有說過自己今天要來，又或者他第一天上班，想要和小朋友們拉近距離才會遲歸。

    但 Alpha 是個萬事只看結(jié)果的人，何況事實的確是自己拖沓，才會在畫室消耗了預(yù)計之外的時間。

    果然話沒說完被葉沉打斷了，卻也不是那種很生氣的語氣：自己找工作去了？

    他本來其實還沒有來得及捕捉到那種異樣的情緒。

    沈榭不在家，這件事可以有一千條合理的理由，而他一直覺得自己并不是很想過多地干涉這個 Omega 的所作所為。

    三年里他給這個 Omega 的一切恰到好處，為自己和對方都留下了足夠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