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如浮白的手上三根細(xì)香, 掌心合十。他身長如頎長, 朝著正堂的牌位鞠躬一拜, 將新香插進(jìn)香爐?？諝饫?，飄來了燒起的淡淡的香火、黃白冬菊和檀香混合的氣息。

    手指沾上了一點香掉落的香灰。他眼睫朝下, 看見了地上的人。那人只著了兩件薄衣，縞色的顏色不過如冬日燒的霜。頭發(fā)有些微濕，顯然是剛下人沒有替他打好雨傘。

    顧憫看向了地上垂頭的蘇雀，側(cè)過頭，他低下腰來, 三根再次在他手中點燃的佛香，交在了蘇雀的手中。

    蘇雀根本合不穩(wěn)香，顧憫把蘇雀另一只無力的手抓起來，兩只手在他的手中捏著，這才把三根長香握住了。

    他一直低垂著頭顱，被顧憫剪短了一些的頭發(fā)，讓得顧憫清晰地看到了他窳白的眼皮。

    裝什么孝子，你如果盡孝，就應(yīng)該按照遺囑殺了我。

    系統(tǒng)：宿主，這個時候你為什么還要刺激顧憫？

    反派：他不盡情發(fā)泄出來的話，以后想起來一點就報復(fù)一下。演一百集電視劇還沒完呢。

    系統(tǒng)：QAQ索達(dá)斯南。聽起來是有那么一點道理。

    如果顧憫有這么容易被刺激，早幾天他就動手處理這個殺父仇人。

    這時候的顧憫，他一聲不出，垂著的眼，就從蘇雀手中拿過了香，他虔誠地把香插入了滿是如荼香火的香爐中。

    失去了顧憫的身體，蘇雀無力地倒在地上。

    他根本就沒有一絲心情波瀾。如果有的話，是他插好了香，長身玉立的、黑發(fā)若硯的顧憫垂下了眼，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那個人臉側(cè)貼在了冰涼的仿古木板上，頭發(fā)略微無力地散在了地上。

    左手伏地，右手被自己的身軀壓著。

    也沒有多余的反抗的氣力。

    顧憫看了地上的他一會兒，稍稍側(cè)偏過頭顱來，看住了蘇雀的另一邊身側(cè)。外面夜雨瀝瀝，雨聲打在了院子里的芭蕉上，有種不真實的時空錯感。

    明堂的稍稍燭火搖曳，純潔的百合和細(xì)卷長瓣的菊花，略微混合著香火的氣息。

    什么時候想起來的？顧憫拿話問地上的人。

    雨水淅淅，偶爾有那么一兩聲冒雨的煙花聲音。很快就被夜里的兩三野鷗聲代替了。

    蘇雀在地上，他撲眨了一下眼睛，細(xì)想了一下。準(zhǔn)確來說，他并沒有想起來。

    我失憶是主神安排的嗎？反派問的系統(tǒng)，還是劇情原有的？

    系統(tǒng)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只能說：原身進(jìn)監(jiān)獄確實是失憶了。

    蘇雀回他：重要嗎？

    顧憫考量著多種因素。他果然少年老成，眼睛垂著，問他的是一言一語相關(guān)蘇雀背后殺父的秘密，如果有私心的話，也藏在了問話里。

    你是想起來了，還是沒有想起來？顧憫看著地上爬都爬不起來的人，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機緣巧合、還是人為設(shè)定，可以讓一個失憶的人知道了這么多。

    蘇雀沒有可能會告訴顧憫，他是一點都沒有記起來。

    他看著那個人裝啞巴的在地上，沒想起來可以說。我可以當(dāng)你，記起來又忘記了。

    你做的？蘇雀抬眼問他。

    顧憫搖了搖頭，像是他從來沒有沾手過蘇雀所做的弒父一樣。他摘下了兩三枝開得不這么盛、略有些萎靡的黃白菊花。本想著撥開了頹靡的幾支花，重新把開得艷盛的花插回花瓶里。

    但是一支就影響了全局的花態(tài)。

    顧憫把三四簇明顯開得仍然很好、只有一兩小支頹敗的黃白菊花扔落了地上。

    帶著花瓶里的水珠，落在了塵土的地上。

    從地上的人身后，將他扶翻起來了一點。

    地上的人整張臉，一覽無余收入顧憫的眼底。頹白的、無精神氣的、略微的枝頭開到了四月余尾的日本櫻。

    一只手胡亂地、直進(jìn)地、拆解著他身上的衣物的扣子。喪服是粗麻做成的右衽的扣系的衣服，在他扯掉了幾顆扣子后。黑色的、沒有情感的眼睫垂下。

    那個人毫無憐惜地掀開他的遮蔽。

    衣服尚整齊地在身上，黑色的眼睛極盡冷漠地看著他。

    那個人的腰背壓在了黃白的菊花上，極盛的菊花在人的翻輾、側(cè)壓下變得破碎、散斷，細(xì)長的瓣片脫離了花萼，一地上的黃白的殘葉敗花。

    那人奮力地掙扎著，可是在顧憫一點一點地?zé)o情進(jìn)犯，讓得他皺緊了眉頭。外面夜雨漸大，掩蓋了一些明堂里的聲響。

    不，不，不要。

    顧憫稍稍偏側(cè)了頭顱，按住了那個人的脖子。他以前只是隔著衣服的蹭磨，致泄出來，青年就會如釋重負(fù)，完后對他抬眼一笑。好了，我?guī)湍悴烈幌隆?/br>
    看住他低頭的、黑色的頭發(fā)，比他矮了半個身體的蹲低。手上的紙巾在自己褲上、指尖，擦拭著。

    然后被他故意地按撞在地上，跳動的活物輕拍在了蘇雀的臉上。

    現(xiàn)在，他的進(jìn)犯，是沒有一點在監(jiān)獄里的愛憐。有的，只是無窮的、自己想要的浴求。

    好好享受，你在監(jiān)獄得不到的快樂。

    顧憫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是毫無表情的。仿佛他說是快樂的事情，可是跟他跟蘇雀一點都沾邊。帶給地上的人，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和噩夢。

    但是對顧憫來說，又何嘗不是噩夢。

    顧宅的裝潢，如同了舊時的華夏國。庭院十八階，南方養(yǎng)殖的竹葉，在春日甚少凋零。倒是偶有雨水的洗刷，顯得庭院又冷又凄清。

    春日的枝葉漫上來，應(yīng)該是料峭點粉的花色。但是直到了驚蟄，天氣還沒有回暖。

    聽聞顧憫?zhàn)B了一個男人，就在顧宅。

    喪父未足兩個月，就如此放浪縱谷欠，不愧是顧憫。

    側(cè)院，以前是顧宅的女夫人住的地方。

    屋里柜箱妝奩還留有了一些繁復(fù)的衣服，首飾，珠寶。

    側(cè)院屋內(nèi)，有一個竹藤的椅子。

    椅子上，一個人蒙眼，手腳用軟綢的絲帶系在了藤椅的椅腿、扶手。

    身上是一件潤黃色的、蘇繡的珍禽，略微俗貴的旗袍。如果有行家，會認(rèn)出仿繡的是五代的黃筌《寫生珍禽圖》。

    春日的日光從鏤木窗門流瀉進(jìn)來，斑駁里落在了那個人的傅白的臉面上。

    系統(tǒng)：宿主，出獄的日子是不是比獄里要快活多了。用迎合反派的姿態(tài)說話，會不會好一點呢？

    反派：確實。

    系統(tǒng)小心翼翼、隔空說：所以，能不能把我從小黑屋里放出來。

    旗袍從腿下便開衩，前面猶如褂子的披垂落在了地上。

    臉上的日光一暗，被人擋住去了。

    蘇雀稍一動頭顱，蒙住的眼睛，叫得他不方便運用視力。只能調(diào)動聽力，聽見那個人略微像是拉開了妝奩，翻動的聲響。

    紅色的不過是涂抹在了唇里的蜜紅。

    蘇雀皺緊了眉頭，綢白色的帶子叫他只露出了一張半闔的嘴巴。哼出來了綿綿的聲響。

    被蒙著眼睛，系在了藤椅上的手，只能牢牢地抓緊了顧憫按下他的手。顧憫被他緊緊握著，他稍稍側(cè)過著頭，眼睛極黑?？粗@個跟監(jiān)獄里不一樣性格的養(yǎng)子。

    學(xué)當(dāng)女人，第幾天了。

    還是學(xué)不會享受嗎？

    顧憫的聲音，安靜地在他耳邊。

    蘇雀的在藤椅上的手攥緊了顧憫的手，你這是央求的意思，還是阻止的意思，我沒有明白。顧憫看下了他半闔的、略微紅腫的嘴巴。

    蘇雀半日，終于說完整了一句話。求你，快點。幾近是咬著銀牙說出來的。

    顧憫意外了一下，他眼下少有的波動，不過這句快點是動作上的快點，還是快點結(jié)束？被緊緊攥住的手翻了一下掌，十指扣在一起。蘇雀的掌心全是汗汗津津，頭發(fā)有幾根被汗濡濕了。

    一張紅白交加的臉，叫他看起來有那么一點雌雄模辯的女人姿態(tài)。

    悶聲的、忍受不住的低低嗚嗚，叫顧憫黑色的眼睛，跳動了一兩星點。

    半年，幫派的危險因子，被搞了不少。

    這個顧憫還是有點能力的。

    宴席上。

    祝酒聲不絕，祝家主紅火，大展宏圖。

    他旁邊有一個人，穿著長袖的。半年來，一直待在家主身邊的人。

    看起來稍許的斂合眼臉。

    不過，前任家主大仇未得報，家主還坐得安穩(wěn)，天天玩男人？

    這個人當(dāng)眾的說話，真的一點都不顧及顧憫臉面。

    顧憫的眼皮抬了起來。

    周圍有人要打圓場，勸這個堂主：阿隗，說話注意點！

    喝多了，隗堂主喝多了。

    別介意，家主。隗堂主出了名耍酒瘋匹夫。

    要把那日拉下去，顧憫揮了下手，繼續(xù)說。

    那個人不過三十多歲，脾性也如年輕人的一樣沖動、上頭。前家主的仇報嗎？盯著顧憫問。勢要從他嘴里問出個一加二等于多少來，是等于一呢，還是等于三。

    顧憫揚起頭，略有的不滿，從他眼中劃過。

    周圍有人看出了顧憫的心思和心情，立即有人去拽阿隗。

    阿隗甩開了來人，指著那個人點名道姓：蘇雀。

    那個人全程是心不在焉的，聽到點名后，才昂起了頭。

    眾人看清楚了他的臉，其實幫派里見過他的也不多，只是養(yǎng)在了顧宅里。顧憫很寵他是真的。

    那人長衫長袖，實際上手腕上分別烤著個電子銬環(huán)。不僅定位，還有電擊功能。對于殺手出身的他，是個很好的防止逃跑或者威脅自己的工具。

    你殺害前家主的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嗎？！

    這無頭無尾的一句話，叫得滿堂的桌席上一片平地驚愕。

    發(fā)什么酒瘋？拉走，快拉走。

    阿荔在美國還好嗎，那個人微微笑，威脅的意味。

    反派：我該不該動呢？

    系統(tǒng)：

    反派：我跟我母親關(guān)系好嗎？好他就考慮要不要動手了。

    系統(tǒng)：其實，那人沒有罵錯。QAQ宿主你確實是兇手。

    反派：？

    蘇雀還沒有起來，顧憫已經(jīng)站起來了。

    踹倒那個人，結(jié)果有其他的人沖上前來。

    蘇雀翻開，躲避之余，他想動手的，可是電子鐐銬實在牽絆得他太多，加上平日的藥劑。

    后來，又一刀子捅過來。

    顧憫用手去攔住了。

    手上滿是血，他后來敲斷了對面的人的手骨。阿隗的手下本想借著這場飯席，手刃殺害前家主的仇人。卻是事情失敗。

    顧憫眼睛很冷，站著，屹立不倒，如同多年前的顧宋。誰再在這種場合鬧事，定廢了他。再借著前家主的事情鬧事，我一定都不會放過。

    阿隗的今日鬧事手下盡數(shù)被敲斷了手。阿隗被大家勸著忠心可嘉，曾是前家主最得意的心腹放過一命?？墒呛髞碛幸煌砩夏丶宜に懒?。也就這樣，蘇雀殺顧宋的事情壓了下來。

    阿隗的堂口被幾處堂口分了，也是顧憫默許的意思。

    包扎的手，顧憫看了看。

    想起了，死去的父親。

    他側(cè)歪了一下頭，沒有任何留念。如果顧宋是他，也不會復(fù)仇。因為，他們這種的人，遠(yuǎn)比更大的利益，他們會吞聲略小一點的怨氣。意氣用事，不過是嘍啰所為。爬到頂點的人，更懂得割舍輕我，求取重利。用更強的內(nèi)心、情感、毅力、忍耐去壓抑自己的少部分的痛苦，會得到更大的、更令他向往的利益。

    有舍有得。

    趨得必舍下。

    得到更多，才是他們這種食物鏈頂端的人最該考慮的事情。

    下了飯席后，在轎車上，那個人被他擺過了臉面來。

    顧憫看了看他的臉色，表情，心情。看穿了他內(nèi)心后，才稍許說道：怎么，你也會害怕的？

    殺他父親那晚上怎么不見他有膽怯。

    蘇雀略白的臉，才說道：回去檢查下，刀上有沒有毒

    顧憫看了一下蘇雀的臉，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是真心的關(guān)心起了自己。

    十天后。

    一場夏末的雨夜，下得傾盤雷閃。

    雨夜，深黑色的轎車從外面回來。

    慘白的車燈在黑夜里撕開了一道口子。

    渾身濕透，年輕的家主后背的傷被縫合起來，打了嗎啡。

    他走到了西廂的側(cè)院，推開了門。里面的人正在熟睡，每日打的藥劑，夠他成為一個女人的羸弱了。

    他將那個在好好睡覺的人拽起來。

    閃電過，雪白的光影投進(jìn)了屋內(nèi)。

    那個人的睡顏一概全無，睜開后，看見顧憫很黑的眼，濕了的臉，包扎過的傷口的紗布摸在了手上的觸感。

    顧憫只覺得太疼了。

    打了止痛針也疼。

    直接找到了他，讓他減緩自己的疼痛。這種痛和快感，愛和略仇恨中，讓得他更加的理性。

    后來，痛、困和疲倦讓得他重重地倒在了蘇雀的身上。

    將他壓在了雨水肆虐的夏夜里。

    系統(tǒng)：他好像很喜歡你啊。宿主。

    顧憫?zhàn)B傷，在一個山上的寺廟里。聽佛，吃素，偶爾看和尚誦讀經(jīng)文。

    顧宋是這間老寺廟的老香火客了。他和這里的老和尚有著些交情。

    顧憫?zhàn)B傷的這段日子，禁谷欠，禁葷，禁酒。

    老和尚跟他在交流禪經(jīng)。

    顧憫眼睛沒有怎么抬起，我從不看這些。

    顧宋是有些，不過也是年紀(jì)大后的是求心安，亦或是找精神依托的一個轉(zhuǎn)變。他至少會看一些經(jīng)文。跟老和尚聊天求學(xué)會問道。

    老和尚微微一笑：前家主會看。所謂報恩長，報怨短。恩容易攜，可是仇不易雪。《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中諸天子，汝等應(yīng)當(dāng)知恩報恩；《菩薩本緣經(jīng)》中不知恩者，現(xiàn)世惡名流布于外，復(fù)為智者之所呵責(zé)。恩如此，其仇也如此。這一門之幫派，也不過是笑聲中的紙車造船。

    老和尚的意思，即父仇不能不報。

    顧憫怒火一點集聚起來。你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