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一圈又一圈，像是蛛網(wǎng)一樣纏繞復(fù)雜，江木飛鴿傳書將事情告知燕杰書，后者聽了唏噓不已。

    此事說葉小蕓他們是幫兇，可他們并不知道趙家鏢局一事，虛做事謹(jǐn)慎，每個人都是在自己的位置起作用，彼此之間并不了解，加上葉小蕓和岳霄文二人身份明了，就算有事找也很好找，燕杰書便將其放置一邊，讓江木他們趕回來。

    他說，劉長宇的消息有著落了。

    ＊

    劉長宇與其說是被官家找到，倒不如說是自曝，滿城乃至全國貼滿了告示，他居然以真身份示人去買了幾份草藥。

    六扇門眼線眾多當(dāng)即便將他捉下，收進(jìn)監(jiān)牢，劉長宇四十來歲穿著一身長衫有些病弱，那臉頰還微微發(fā)青，但神情很是從容，模樣看著甚至有些儒雅，像個飽讀詩書的先生而非策劃殺害一百多人的兇手。

    燕杰書先行一步找到他蝸居的地方，并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那具被偷走的尸體，不，那已經(jīng)不能算是一具尸體，說是碎rou也不為過，現(xiàn)場惡心到了極點(diǎn)。

    江木和玄映從葉小蕓那邊趕了過來，正好趕上劉長宇的審問，這又是一樁怎樣的舊事呢？

    ＊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捉弄，參與此次案件的人們都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很疲憊，這種疲憊不是追兇的勞累，而且對于真相的悵然。

    前期怎么也找不到的兇手，眾人都以為會是相當(dāng)兇神惡煞的存在，也許那些人不會輕易認(rèn)供，甚至還需要刑罰鞭打，但事實(shí)上兇手一個比一個坦然，反倒讓眾人有種一拳打進(jìn)棉花里的無力。

    劉長宇隨母姓，父親是趙家鏢局的趙老爺。

    趙老爺家境貧寒父母早亡，年輕時在劉家做上門女婿，夫妻恩愛有加，很快就生下了劉長宇，但誰曾想趙老爺心思不純，在外面與別的女人有染又秘密謀劃劉家的家業(yè)。

    最后導(dǎo)致劉家崩潰瓦解，氣死了劉家老爺和老夫人，劉家垮臺后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生意和名聲都受到了牽連，趙老爺卷了錢財(cái)一下子了無音訊，只留下孤兒寡母面對眾怒的鄉(xiāng)親。

    在劉長宇平淡的敘述中，年幼的他目睹母親的慘死，身為罪人之子他也從小受盡屈辱導(dǎo)致身體變得孱弱不堪，那個做盡壞事的男人卻搖身一變成了一方富豪，與那個外面的女人生下一個聰明健康的兒子。

    對方識字、習(xí)武，做了大俠，開了鏢局，名氣越來越大。

    而劉長宇一生顛沛流離，文不成武不就，想要報(bào)仇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沒有人肯受理這些案子，官府說趙老爺是合理休妻，連劉母被逼得跳河自盡也是意外之事，劉長宇只能將仇恨埋在心里，直到后來虛找上門，他才真正得到助力策劃了趙家滅門慘案，只是可惜那時候的趙老爺和那個女人已經(jīng)死了很多年了。

    以你的聰慧繼續(xù)躲起來也不難，為何主動跳出來？燕杰書問道。

    劉長宇淡淡看著他：花蕊死后，我本就不想茍活，只是，我不能死在一個殺手手里。

    他身上背的命案不止趙家鏢局一事，包括當(dāng)年那些狠心的鄉(xiāng)親，劉長宇一個也沒有放過，他現(xiàn)在很坦然，或許還有那么一絲釋然，哪怕問斬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什么都不能打斷他的暢快。

    燕杰書蹙起眉頭：你是受盡委屈，可也不該相信歹人，那種組織并非是在幫助你，他們只不過是在利用你。

    他們想看一場戲，我知道。劉長宇很平靜地說，你說我們像被困在了盒子里掙扎的蛐蛐，我也知道，可世人怎么看與我何干，我只知道一報(bào)還一報(bào)，燕大人，這世道荒唐無稽，我何錯之有？

    不管是劉長宇，還是時六都聽不進(jìn)去一點(diǎn)勸告，等待他們的最后只有斬立決，至此趙家鏢局一案的兇手全部落網(wǎng)，事件已塵埃落定。

    ＊

    時六行刑的前一天深夜，江木悄悄在牢房現(xiàn)身，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外面的牢頭也不知道，但時六卻不意外。

    這人自從知道葉小蕓的事后整個人都豁達(dá)起來，你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被傷透了心從而看破紅塵還是怎樣，反正他出奇地輕松。

    你來了。

    嗯。

    不想再說些什么？

    你所知道的都已經(jīng)說了。

    時六點(diǎn)點(diǎn)頭身子靠著冰冷的墻面，江木從袖口里拿出來一個小包裹，油紙?jiān)靡环綁K，里面是些果干、蜜餞什么。

    路上看到的。

    時六伸手接過，不客氣道：這小販生意興隆，深夜還賣著東西。

    江木也沒說什么，正準(zhǔn)備離去的時候，時六突然緩緩道：我拿到的畫像比那小丫頭后來畫的精細(xì)太多，一筆一劃栩栩如生，大概是近距離觀察所致，先生如果沒有頭緒的話，還是小心點(diǎn)身邊人吧。

    聰明人說話不需要解釋太多，江木想著那個至今未曾謀面的神秘人，心里忽然有了種想法。

    他點(diǎn)頭道：告辭。

    時六輕笑：別過。

    ＊

    斬首的現(xiàn)場沒發(fā)生什么意外，在時六和劉長宇死后，馬正明也正式脫離了曾經(jīng)的身份，恢復(fù)神智后的他由燕杰書資助靠自己的本事重新做了生意，而且越來越紅火。

    陸雪則因?yàn)楫?dāng)初的罪犯畫像，潛質(zhì)不凡，在江木的提議下跟著燕杰書去打下手學(xué)些辦案的技巧，日后好進(jìn)六扇門工作。

    江木和玄映拜別了眾人，選擇繼續(xù)西域之行。

    第84章

    燕書杰之前就聽江木說他們要去西域取毒花做藥引，用來醫(yī)治德寧大師的舊疾，他對此很感興趣，本想與之同去。奈何身上事務(wù)繁多，趙家鏢局事了，朝廷那邊又有事急招六扇門核心成員回去，燕杰書只能依依不舍告別。

    不過在臨走前他貼心地給江木推薦自己的一位好友，說是在西域那邊行商的，人脈巨廣，可以為采摘毒花提供些幫助，也算是為德寧大師盡些綿力。

    至此江木二人算是與這位氣運(yùn)之子分開了。

    他的任務(wù)同燕杰書無關(guān)，不過知曉身為氣運(yùn)之子磨難總是不可缺少，興許這次回到朝廷便是有什么難事。江木對這人不討厭，難得還比較有眼緣，于是給了對方一個小錦囊，說是遇到困境的時候打開，里面的東西可以助他避開一劫。

    燕杰書捏著那小錦囊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老老實(shí)實(shí)收回了袖口里，大家道聲珍重，逆向而馳。

    那錦囊里是什么？玄映瞥了眼燕杰書遠(yuǎn)去的背影問道。

    他少有主動詢問的時候，江木偏頭看著他：大師好奇？

    是有些好奇，曾聽聞古時候有能人異士，知曉古今，雙目看破天機(jī)，賜福教人以避難，沒想到今日居然見到了。

    面對玄映的問話，江木沒解釋也沒反駁，只是淡淡接了句：既是天機(jī)，說了便不靈。

    玄映了然，雙手合十道聲阿彌陀佛后輕聲道：當(dāng)是如此，貧僧逾越了。

    他打住不再問，江木忽然換了話題：大師對虛怎么看？

    江施主是指哪一方面？

    各個方面。

    他們之間像這樣的對話已經(jīng)很久沒進(jìn)行過了，說是閑談，可總有股縈繞不去的刻意和疏離感，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

    玄映垂眸思索著，江木安安靜靜看著他。

    過了會兒，他道：人如其名。

    江木：哦？

    玄映微微蹙眉：虛，不實(shí)。縹緲甚多，善蠱惑人心，營造之物似海市蜃樓，遇蠻力則不堪一擊。

    江木轉(zhuǎn)過身，騎上馬道：是嗎，我倒覺得他們更善狡，好躲藏。

    玄映輕笑了下翻身上了另外一匹。

    關(guān)于趙家鏢局一案，六扇門肯定不會放過又與之牽連的虛組織，只是三起擺在眼前的案子每個都顯得那么荒唐絕倫，一時間讓人們不由得開始恐慌起來，那個組織究竟有多么強(qiáng)大的力量？又是什么時候擁有的這般力量？他們想做什么？會不會危及王朝？

    燕杰書本來也開始慌張不已，但從江木跟著一起去了殤城后，那份慌張就漸漸消失了，經(jīng)過調(diào)查與勘測，時六所說并不完全為實(shí)，殤城的滅亡不是虛一時興起的偶然之作，而是一場精心謀劃的滅亡。

    早年間被武林和朝廷聯(lián)合重創(chuàng)后的殤城，早已元?dú)獯髠诳床坏降陌得嫔吓d許已經(jīng)千瘡百孔，而幕后的推手或許不止時六一人，虛善蠱惑，善計(jì)謀，善藏匿，一個又一個的圈套，一層又一層的密謀，

    虛假的外殼只是籠上一層輕紗，模糊掉本來的真相。

    換言之，虛并不如想象的那般神通廣大，只是內(nèi)部等級森嚴(yán)，江木想了想程家海島上的蠱傀，也是徒有其表的東西，他摸了摸背上包袱里的畫像，這是趙家一案中六扇門整理的證物之一，也就是時六得到的那副畫像。

    此畫像經(jīng)過細(xì)致檢驗(yàn)并沒有什么問題，因?yàn)檎{(diào)查不出有關(guān)虛的線索，與之相比甚至都不如殤城舊址殘骸的用處大，所以在時六問斬后，燕杰書就把畫像抽了出來送給了他。

    江木將東西抽出來拋給了另一匹馬上的玄映，后者穩(wěn)穩(wěn)接住，神情淡淡地看著他。

    怎么了？

    江木今日罕見地?fù)Q了身衣服，一襲青衣看著清爽又利落，可惜那永遠(yuǎn)蒼白寡淡的臉和幽深的眼眸依舊顯得那么不好接近，氣勢凜冽，清冷地不似凡人。

    大師覺得這畫，畫得如何？

    那畫玄映看過，此時只是順手放回掛在一旁的包袱中，他說：貧僧覺得畫得甚好。

    江木道：我也覺得好，此畫畫功非尋常人所及，無論是潑墨還是神態(tài)處理的細(xì)膩之處，都堪稱絕頂，就是不知道是虛里的哪位能人所制，可惜我在此處認(rèn)識的人不多。

    玄映淡淡看過來：江施主好似話里有話。

    江木道：我還記得大師佛宗考核五十八項(xiàng)第一的壯舉，想來琴棋書畫都是樣樣精通，但在下還不曾見過大師作畫，有些可惜。

    區(qū)區(qū)小事，不足掛齒。

    江木接著問：大師平日里愛畫什么？

    愛畫山水花鳥。

    不畫人？

    不畫。

    為何？

    人性復(fù)雜，貧僧摸不清，索性不畫。

    那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大師才學(xué)，我看不到。

    哦？江施主希望貧僧畫人？

    江木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我希望，不如大師畫我可好？

    佛宗的玄映大師從不畫人，這算是個公開的秘密，這么多年未曾破例，也從未有誰敢主動要求，但現(xiàn)在他只是輕笑了下沒有絲毫不悅：這樣的話貧僧可能要獻(xiàn)丑了，若是筆墨描繪不出你的風(fēng)采，可不要去佛宗砸了貧僧的招牌。

    江木騎著馬靠近，一手又抽出那幅畫。

    會嗎？我看這幅畫就挺好，大師應(yīng)該不會比這差吧？

    玄映偏頭看著他，二人離得很近，但好像又很遠(yuǎn)：總看這畫，你喜歡這個？

    江木道：畫者用心，我自然喜歡。

    那貧僧可要倍感壓力，萬一畫得讓你反感，就是貧僧的罪過。

    既是如此，那先欠著好了，江木搖了下手里的畫卷，我就當(dāng)這個是你畫的。

    聽到這話玄映忽然笑出聲，眼眸里盡是無奈：也好。

    但江木卻搖了搖頭：不好，若是你畫的，我會

    他沒再說什么，像是點(diǎn)到為止。

    兩人一前一后在官道走著，玄映看著他的背影，對方消瘦得像個久病之人，可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人會有那般實(shí)力。

    江施主為何來臨州？沉寂了半晌，他問。

    江木走在前面，頭都沒回：為了一人。

    玄映的眼眸中瞳孔微動，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何人。

    前方的人停住馬，側(cè)過身，一雙幽深的眼睛靜靜看著他。

    你。

    玄映也靜靜看著他，過了一會。

    嗯，榮幸之至。

    第85章

    玄映比以往的任務(wù)對象都要通透得多，雙目干凈澄明，氣質(zhì)霽月清風(fēng)，似那身白衣不沾任何塵埃。

    江木這些年在輪回命盤里來去匆匆，見過太多太多狼狽的面孔，他們或猙獰，或彷徨，有傷心欲絕，也有心如死灰，唯獨(dú)玄映和別人不一樣，安靜恬淡。

    他清雅得幾乎可以稱得上美好，像九天之上的圣佛下凡，無論是樣貌還是才學(xué)，你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缺陷，自然也就看不到他執(zhí)著的病因。

    這就是江木最開始的疑惑，他覺得這人心如明鏡，不為外人所動搖，按道理這樣的人是不會被執(zhí)念所控，可怎么偏偏在這種世界里困守如此之久？

    從江木的角度來說他是欣賞玄映的，因?yàn)樾蕾p，所以憐惜，不忍對方一身修行最終毀于一旦，才會想將他帶離原地，尋求化解執(zhí)念的方法以免受輪回之苦。

    但時六的那幅畫，讓他有了新的考量。

    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

    而他，會不會正在燈下黑？

    看著對方寵辱不驚，往日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此時不免有些妖氣，江木問道：你不好奇，我為什么為你而來？

    玄映眼神依舊是溫和平常：江施主神秘，貧僧猜不透便不去猜。

    不怕我加害于你？

    施主若想隨時便可，生死皆有天命，貧僧何必?zé)n。

    自從趙家鏢局事了后，他們兩個人之間很怪，像有著心照不宣的秘密，誰也不戳破，但彼此心里都明白。

    江木這人平日里還算溫和，雖然因?yàn)闅馍缓每粗容^冷淡，但從未有過什么架子，否則當(dāng)初陸雪也不敢三番兩次懟他。

    可是此時的他忽然和往常不一樣了，那陰冷的氣息在身上散發(fā)，恍惚間凍得人渾身發(fā)寒像是進(jìn)了地獄一般。

    我想要答案的話，辦法有很多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