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剛才沈映雪見到他時開心地像個孩子，轉(zhuǎn)頭就把他忘了。

    顧蓮生知道沈映雪瘋了，卻不知道他瘋到什么程度。此時他才清晰地認(rèn)識到，瘋子是這樣的。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

    這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沈映雪，現(xiàn)在的他不會因為魔教的傷亡難過，也不會因為背井離鄉(xiāng)痛苦。對于他來說，一切煩惱都是沒有必要的。

    他上一刻滿心都是顧蓮生，下一眼就不記得了。

    他的心里沒有煩惱。

    因為他是個瘋子，而顧蓮生只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我會離你遠(yuǎn)遠(yuǎn)的，如果不出意外，我再也不會過來看你了。只可惜，我欠了你的，沒有辦法償還了。顧蓮生看著沈映雪遠(yuǎn)去的背影，低聲與他告別，映雪，珍重。

    我有點疼。

    荀炎停下來，擔(dān)心地看向沈映雪，哪里疼？

    沈映雪指了指腹部，這里之前傷的很厲害，他疼了很久，現(xiàn)在還留了兩道可怕的傷疤，偶爾動作大了，也會有撕裂般的痛感。

    荀炎知道他的傷已經(jīng)沒有大礙，看到沈映雪小孩子似的撒嬌模樣，就像一個護(hù)短的家長，壓抑著怒火，用平靜的聲音安撫他，所有傷過你的人，都會付出代價。

    第4章 劍客

    沈映雪就著小米粥，吃掉了一塊rou餅，荀炎拿出帕子給他擦手，帶著他繼續(xù)在城里逛。

    馬賽克妨礙了沈映雪的視線，他眼中的街道完全是像素風(fēng)的，街上的人倒是很正常的模樣，就是臉都是糊的，跟荀炎一樣。

    以前荀炎帶著沈映雪出來的時候，被人群沖散了，沈映雪看誰都是一樣的，根本認(rèn)不出荀炎來，只能呆在原地，等著荀炎過來認(rèn)領(lǐng)。

    從那之后，每次出門荀炎都會牢牢看好他，就怕沈映雪被人拐走。

    沈映雪跟著荀炎走了好一會兒，在城墻邊上站了站，沈映雪一抬頭，就看到了上面貼著的海報。

    這個海報也是經(jīng)過系統(tǒng)打碼之后的，從沈映雪的角度看，上面一個字都沒有，就貼了個穿著白衣服的青年的照片。昨天他們也過來了一趟，上面貼的照片還不是這張。

    沈映雪看到荀炎看得很仔細(xì)，瞇眼認(rèn)了一下，咦，是小林。

    小林這是選秀出道了？代言了什么廣告？還是說這個上面是他的尋人啟事？

    是他。荀炎拉著沈映雪擠出人群，低調(diào)地遠(yuǎn)去。

    告示上有林書墨的畫像，還有他犯下的罪行和問斬的時間，荀炎衙門里沒認(rèn)識的人，只能考慮劫法場這一種可能。

    不過到時候還得再觀察一下，能劫就劫，不行就算了，他只是欠了林大娘幾頓飯，沒有必要連命都賠進(jìn)去。

    要是他死了，沈映雪該怎么辦？

    今天我有事出去一趟，公子在家不要亂跑，林大娘會過來照看你。荀炎把沈映雪收拾好，仔細(xì)叮囑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話，我們要換個地方住了。

    沈映雪狀似懵懂地目送他離去。

    荀炎覺得他什么都不懂，實際上沈映雪對自己的處境還是很清楚的，不然他也不會心甘情愿地接受系統(tǒng)的馬賽克。

    沈映雪的名聲太響了，不然也不會讓正道的人聯(lián)合起來打壓他，落到現(xiàn)在這個下場。

    正道的人沒見到他的尸體，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不然荀炎早就去找魔教的人了，不會連給他治病都偷偷摸摸的。這種情況下，還是一個瘋了的沈映雪更令人放心。

    沈映雪雖然不太清楚顧蓮生的身份，也能感覺得到，荀炎對他的厭惡，還有顧蓮生的愧疚。他們見到瘋癲的沈映雪都沒有想過要他的性命，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沈映雪武功盡失，虛弱無害。

    小雪在看什么呢？林大娘幫忙收拾好家里，看著發(fā)呆的沈映雪憐意頓生，你哥有事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什豢剩灰瓤谒?？

    她還不知道荀炎做什么事去了，所以很安心地陪著沈映雪。

    沈映雪說：外面有東西在叫。

    林大娘側(cè)耳聽了一下：是鳥叫吧。這個時候老有烏鴉麻雀在外面飛，常有的事兒。你老實在屋里坐著，啊，大娘年紀(jì)大了，可跟不上你，你要是再跑出去，你哥該擔(dān)心了。

    沈映雪聽不進(jìn)她的話，他現(xiàn)在有種背后發(fā)涼的感覺，身上的每一寸肌rou都緊繃著，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危險在漸漸逼近。

    [這也是你的馬賽克嗎？]他問。

    系統(tǒng)說：[我只能改變你的五感，不會調(diào)整你的直覺。準(zhǔn)確的說，是這具身體的直覺。]

    這么說是真的有危險！

    沈映雪起身，拉著林大娘往外袍，林大娘被他拽的一個趔趄，差點扭了腰，孩子，孩子你慢點，這是怎么了？

    沈映雪的感知好像擴(kuò)大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他的眼前仍然有大片的馬賽克，也沒看到陌生人，可他就是覺得有人在往這邊趕。

    沈映雪對這邊的路不熟悉，只能憑直覺走，幸好系統(tǒng)沒在這個時候打馬賽克，不然他可能直接撞樹上。

    林大娘氣喘吁吁，著、著火了快，快回去，救火

    沈映雪突然停了下來。

    微風(fēng)吹過樹林，樹葉瑟瑟作響。林大娘撞到了沈映雪身上，一下沒站穩(wěn)，就趴在了地上。

    沈映雪。不遠(yuǎn)處一個穿著白色錦衣的男人慢慢走來，聲音冷冽，你竟然還活著。

    沈映雪看到了煙花炸開，填滿了他的整個視線，耳畔也便隨著隆隆的響聲，蓋住了這個男人的話。他被這個巨大的聲響吵得頭疼，眼睛也酸脹得很。

    白衣男人看到沈映雪用力閉了一下眼睛，雙手按著額頭，看起來很難受。

    你又在搞什么花樣？白衣人的視線落在林大娘身上，諷刺道：不愧是魔教教主，逃命時也不忘帶上人質(zhì)。

    林大娘整個人都是懵的，聽到白衣人說魔教教主也沒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三年前你受的傷很重吧？不然哪里用得著這種小伎倆。休養(yǎng)了三年，你的傷好了嗎？白衣人的語氣還是剛才那樣，可是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又似乎帶上了誠摯的關(guān)心。

    江、江知意沈映雪竟然認(rèn)出他了。

    是我。江知意冷冽的聲音里帶上了笑意，沒想到沈教主竟然還記得我這等小人物，還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上也荒芙o你一個痛快，畢竟跟我回到玉鼎山莊之后，你的日子可就難沒那么舒服了。

    江知意拔出了他的劍。

    他的劍很輕巧，明明是非?？斓乃俣?，卻沒有帶起猛烈的風(fēng)，甚至連破空聲都沒有，好像已經(jīng)快到連空氣都反應(yīng)不過來。

    這把劍就像閃電一樣，直直地刺向沈映雪。

    沒有一點花哨，甚至連起手式都沒有，從拔劍到出劍，就像蜿蜒的流水一樣自然，甚至連他發(fā)力的位置都無法立刻確定。

    但是這一招并不好躲，因為它太快了。

    受了重傷，還武功全失的沈映雪，不可能在三年內(nèi)恢復(fù)到巔峰。江知意篤定了他躲不開。

    他不想殺沈映雪，可是沈映雪的威脅太大了，聽說過沈映雪的人，只要聽到他的名字，都會從心底里感到恐懼。

    所以江知意要廢掉他的行動力，最好挑斷他的手腳筋，再卸掉他的下巴，讓他無法動彈，也不能自盡，這才是最穩(wěn)妥的辦法。

    劍尖朝著沈映雪曾經(jīng)被人捏碎的腕骨刺去。

    受過重傷的地方，總會比其他位置反應(yīng)更遲鈍一些，哪怕是輕微的滯澀，也會影響整個局勢。

    可是這一劍刺空了。

    沈映雪像是不怕死似的，往前邁了一步，江知意不想讓他死，情急之下轉(zhuǎn)變了劍勢，勢如破竹的劍意也消散了五成，就在江知意不知所措時，沈映雪抓住了他拿劍的手。

    他很強(qiáng)！

    江知意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

    沈映雪身上確實是沒有內(nèi)力的，他的身手也大不如從前，但是他依然很強(qiáng)，比以前還要強(qiáng)！

    三年前的沈映雪心里有牽掛，此刻的沈映雪失去了所有，早已無所畏懼！他不怕死，也不怕受傷。

    再也沒有能讓他放在心上的東西了。

    沒想到正道除掉了魔教，反而誤打誤撞，讓沈映雪的心境更上一層。

    江知意心生絕望，他的脈門被沈映雪抓在手里，心境也亂了。他完全猜不透沈映雪的動作，只要這個人做出幾個簡單的動作，隨時都能要了他的命。

    江知意卻沒覺得恐懼，反而有一種踏實的感覺，你早就知道林書墨是玉鼎山莊的人？

    沈映雪不為所動，他盯著江知意手里的劍，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東西，從他手上拿過來，突然笑得很高興，好厲害。

    沈映雪？江知意皺眉。

    沈映雪放開捏著他脈門的手，指了指江知意丟在后面地上的劍鞘，用一種完全不屬于他的純良語氣問：你不要了嗎？能送給我嗎？

    這柄劍名叫寒水，陪伴了江知意十五年。

    江知意少年時，帶著這柄劍行走江湖，殺了很多成名已久的惡人，寒水劍的名號也越來越響亮。

    對一個劍客來說，最重要的東西無外乎他的劍。對江湖上的其他人來說，江知意與寒水劍就是一體的，于江知意自己而言，寒水劍的意義更是深重。

    沈映雪見江知意久久不言，軟下聲音，退讓一步，這個給你，我用它來換后面那個亮閃閃的，你不虧的。

    沈映雪竟然遞出了寒水劍，對江知意說，他要用寒水劍來換后面的劍鞘！

    原來他想要的并非這柄劍，只是那個鑲嵌著寶石的劍鞘。

    沈映雪太奇怪了，哪怕江知意是他的敵人，與沈映雪相處的不多，也能立刻察覺到了他此刻狀態(tài)很不妥。

    明明劍是他奪走的，現(xiàn)在卻像是拿著自己的東西似的，跟這柄劍的主人做交易。

    江知意更加搞不懂了。

    你認(rèn)識林書墨？林大娘看到他們不打了，壯著膽子問道，你是林書墨的仇家？林書墨在大牢里，很快就要問斬了，有什么仇怨，你沖著林書墨去，別傷害無辜的人！

    無辜的人？江知意的表情變得古怪，你說的是沈映雪？

    林大娘顫顫巍巍地說，你認(rèn)錯人了，這孩子不是沈映雪，他叫荀雪，他有失心瘋，腦子不清醒，你別跟他一般計較。

    失心瘋？江知意看向沈映雪，覺得很不可置信。

    他剛才還以為沈映雪無牽無掛，修為境界又突破了，現(xiàn)在這個老婦人卻告訴他，這個人有失心瘋，簡直荒唐可笑。

    第5章 好大兒

    那場令人無法忽視的煙花消失之后，沈映雪的視線變得清明，聽覺也恢復(fù)正常。

    但是他沒有回到現(xiàn)實，而是沉浸在了沈映雪的記憶里。

    沈映雪沒有原主的記憶，他自己的認(rèn)知也在系統(tǒng)的屏蔽下變得奇奇怪怪，可他就是知道，這里是原主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事情，那是一種很強(qiáng)烈的直覺。

    沈映雪就像是浮在半空中，用旁觀者的視角看著樹上的那個孩子。

    他大概十一二歲，身上穿著很破爛的衣服，如果不看他的眼睛，就像個小要飯的，完全看不出來他就是未來的魔教教主。

    你是誰家的孩子？湖畔庭閣里坐著一個少年，他笑意融融，看向幼雪時也是好奇居多，沒有什么惡意。

    沈映雪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少年手邊放著一把劍，那把劍藏在劍鞘里，劍鞘上面鑲嵌著紅色的寶石，上面凸起的紋路是用金子澆筑成的，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璀璨生輝，讓人不注意都難。

    幼年沈映雪見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從樹上跳下來。他身手很利落，眼睛帶著一種無機(jī)質(zhì)的冰冷，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你是江知意。

    看來我的名氣不小，連你這種毛頭小子都知道了。江知意得意道。

    聽說你的劍法很好，寒水劍也很鋒利，不知道與我相比如何。

    江知意聽到他狂妄的話大笑起來。

    在他笑得快喘不過氣時，沈映雪的意識從幻境里抽離，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亮閃閃的劍鞘，把它拿到了手里。

    剛才跑得太急了，沈映雪三年沒有劇烈運動，跑出這么遠(yuǎn)之后，肺里都在難受，身上的傷也隱隱作痛。他坐在地上，好讓自己輕松一些，舉起那個眼熟的劍鞘，摳了摳上面的寶石。

    好像是真的寶石，也是真的金子，用力掐一下都留下了痕跡。那這個人這個人叫什么來著？應(yīng)該就是剛才回憶里出現(xiàn)的那個少年吧。

    他仰起頭，對著白衣劍客笑了起來，你還記得我嗎？我們以前見過的。

    似乎有一股冷意順著江知意的后背，爬上了他的肩膀。

    眼前這個人，無論是武功高到無人能敵，還是瘋癲混亂，都是會對正常人有影響的。

    就像當(dāng)人看到尸體會感到恐懼一樣，那種物傷其類的心情，在看到一個完全意識不清的瘋子也是有的。

    江知意已經(jīng)認(rèn)定了他是瘋子。

    但是瘋子也要看身份的，一個普通人瘋了，只能任人宰割。沈映雪清醒的時候已經(jīng)很可怕了，瘋掉之后還不一定會有什么令人發(fā)指的行為。

    林大娘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捂住沈映雪的嘴巴，但是她腿軟，根本跑不動，結(jié)結(jié)巴巴地替沈映雪找補(bǔ)：這孩子胡說什么呢？他自幼在村里長大的，哪能見過什么大人物他腦子不清楚，肯定是把你認(rèn)成別人了

    遠(yuǎn)處的火光越來越亮，林大娘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

    江知意也注意到那邊起火了，白天的煙霧不太明顯，能他注意到的時候，已經(jīng)聞到了淡淡的焦糊味。

    是誰放的火？江知意臉色大變，對著沈映雪說：是不是你？

    林大娘看他不分青紅皂白的模樣不順眼很久了，難道不是你們這群人做的嗎？要不是小雪反應(yīng)快，老婆子我也難從火堆里逃出來！

    江知意不和她一般計較，他對林大娘說：快走，離開這里，走得越遠(yuǎn)越好。

    接著試探著上前，拉住沈映雪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拽起來，運起輕功就跑。

    沈映雪撈了一把差點掉下去的劍鞘，你夾得我不太舒服。

    江知意大腦空白，完全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只能用盡全力趕路，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小村子，去找與自己接應(yīng)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