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的中外電影賞析，來的人很全。

    不同于每次點完名至少缺席叁分之一以上的電影史，教室里幾乎看不到什么空位。

    趙小舟輕手輕腳推開教室后門走進去的時候，最前面的投影屏幕上，97版的《Lolita》剛剛放了個開頭。

    在亨伯特低沉而安靜的獨白里，趙小舟快速尋找著能夠不引起任課老師注意的后排座位。

    一只白色的棒球帽，被人放在桌面上正中央。

    趙小舟貓著腰走過去，低聲向里側(cè)坐著的人問：“同學，這兒有人么？”

    時堯側(cè)過臉，微微向她這邊傾斜了半寸，目光卻沒有從電影上移開。

    他“嗯”了聲，很小，但足夠清晰：“看樣子應該不來了，你坐吧?！?/br>
    趙小舟覺得運氣不錯。

    時堯順手拿到那只棒球帽，塞進了包里。

    得到準允，趙小舟放下帆布包，就在他剛剛放棒球帽的位置。

    “那個，不好意思?！彼行┍福斑€要最后打擾你一下，剛才點名了嗎？”

    時堯的眉頭有一瞬間的微皺，但很快松開了，語氣沒有起伏：“老師說電影放完再點?！?/br>
    趙小舟說了聲謝謝，徹底踏實了下來。

    春日午后的陽光像光霧，灑下來的時候蒙了薄紗，多了一層鈍感。

    漾起的花灑噴出的水肆無忌憚地打濕了多洛莉絲趴在草坪上的身體。

    這讓原本就接近膚色的連衣裙?jié)皲蹁醯嘏c少女曼妙的身體融合在一起，再無多余縫隙。

    但她依舊毫無察覺般繼續(xù)晃動著小腿，紅色的指甲油在陽光下顯得更亮。

    “That's  my  Lo.”

    驚鴻一瞥，也萬劫不復的初遇。

    這是亨伯特一生愛欲與罪孽的起始。

    只一眼，只需要一眼。

    洛笑了，亨伯特被眼前的景色勾住了目光，攝走了心魄。

    “Beautiful.”

    他發(fā)出由衷贊嘆。

    趙小舟注意到身邊的時堯。

    他抱著手臂的姿勢一直沒變，直到這幕場景轉(zhuǎn)換。

    亨伯特在夏洛特的家里安住下來，深夜收音機的歌聲吵醒了洛，他抽出了老式芝加哥打字機卡槽里的紙，隨著她下了樓。

    時堯用一只黑色簽字筆在筆記本嶄新的白色紙頁上記錄一些什么，趙小舟不禁湊近去看。

    在他專心致志寫下第叁行字的時候，她沒有忍住問出了聲：“你很喜歡這部片子？”

    時堯停住了，側(cè)首看她：“下次課要做小組分析，想到一些要點，先記下來?！?/br>
    趙小舟沒怎么聽清他說的是什么，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臉上，沒留神分了心。

    有的時候僅僅需要一眼。

    趙小舟忽然發(fā)覺自己從未與亨伯特如此一致地感同身受過。

    第一次入眼的驚艷，是無法經(jīng)由時光來磨滅的。

    她怔住了。

    “好。”她低低應聲。

    長鏡頭一般的留白里，她別過頭，沒再看他。

    目光定格在那個匆匆忙忙跑上樓梯與亨伯特親密擁吻的洛身上。

    趙小舟咬了咬下唇，無聲地變換了一個姿勢，用手撐住了下巴。

    時堯的喉結(jié)上下滑動，趙小舟只聽到了很細的沙沙聲，是筆尖觸碰紙面的聲響。

    她下意識地控制著呼吸的頻率，甚至刻意掌握著那微妙的起伏不定。

    “我最喜歡這一段?！壁w小舟的目光流連在電影里，未曾移開分毫，上半身卻微微向左側(cè)傾斜，對時堯說，“昏暗的旅館里，有胡作非為的瘋狂，也有彼此溫存的宣泄，更有無言曖昧的挑逗。這些通過演員的表演，光影的塑造和運鏡的拿捏，都達到了一種似有意又好像無意識的克制與情欲?！?/br>
    時堯聞言側(cè)目，在她臉上定格幾秒。

    為了更好的觀影效果，整間教室都拉上了厚厚的絨布窗簾，燈也悉數(shù)關閉。

    時堯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很特別，黑白分明，即使沒有燈光的映照卻依舊透出亮色。

    繼而，他看到她的全臉。

    臉上素凈，想來沒有化妝，但唇上卻涂了不算淺的楓葉紅色，一如多洛莉絲。

    有稚氣未退的天真，又有一絲渾然不覺的成熟。

    游離于倫理與情欲之間，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過目不忘。

    洛的手，緩慢地在亨伯特的大腿內(nèi)側(cè)移動，隔著燈芯絨面料的褲子，隔靴搔癢。

    一只腳踏在他的搖椅上，她掌控著節(jié)奏，與亨伯特于曖昧的調(diào)情中不斷拉扯。

    最終亨伯特敗于情欲，敗于荒誕的禁忌。

    She  could  fade  and  wither，I  didn't  care.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我不在乎。

    I  would  still  go  mad  with  tenderness  at  the  mere  sight  other  face.

    我只要看她一眼，萬般柔情，涌上心頭。

    結(jié)尾的字幕滾動播放，窗簾拉開了。

    還是春日的午后，過了兩個小時二十分鐘，溫暖絲毫不差。

    可像是經(jīng)歷過另外一個世界再回來的感受。

    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

    老師站在講臺上，對照著花名冊有條不紊地點名，快要下課了，底下有些嘈雜。

    趙小舟松了口氣，從兜里掏出來手機，劃開了微信，最上頭一條是她室友兼好朋友程嘉柔發(fā)來的。

    “我剛剛才午睡起來！給你點了奶茶，一會兒回寢室喝?！?/br>
    又一條。

    “下午老莫的電影賞析點名了嗎！留作業(yè)了嗎？”

    趙小舟回了一條：“留了，分析97版《Lolita》，兩人一組。點名我?guī)湍愫??！?/br>
    程嘉柔回得很快：“愛你，回頭作業(yè)咱倆一組?！?/br>
    趙小舟剛要回“好”，就看到時堯揚手應了聲“到”。

    順便，聽到了他的名字。

    時堯。

    很好聽。

    而后，她聚精會神留意程嘉柔的名字，如果沒記錯的話，她的名字應該跟在時堯后面不遠。

    替程嘉柔應了卯，又給自己答了到，趙小舟在手機備忘錄記下了作業(yè)要交的時間。

    萬事大吉。

    時堯在聽到她第二次喊“到”時，一笑，轉(zhuǎn)而看向她：“所以你是叫，程嘉柔，還是趙小舟？”

    趙小舟看了眼老師，壓低聲音：“叫我小舟就好?！?/br>
    時堯若有所思點點頭，停了停，又問：“有個事情想問你?！?/br>
    趙小舟像是早有準備：“什么？”

    “你的小組分析partner有人選了嗎？”

    意料之中的問題。

    “沒有。”

    她答得順暢。

    “那愿意和我一組嗎？如果你不覺得我占你便宜的話。”

    他像是很認真地在為她做考慮。

    趙小舟想了想，被他的話逗笑了。

    他不是她本專業(yè)的同學，因為是通識選修課，所以其他專業(yè)的學生也可以上，只不過在做作業(yè)上的分析能力就不如術業(yè)有專攻了。

    趙小舟沒有猶豫，微笑：“好啊，如果你不嫌我學藝不精的話?！?/br>
    下課鈴響了，學生們拎著包叁五成群一哄而散。

    時堯和趙小舟隨著人群往外走。

    “你下一節(jié)什么課？”

    時堯問。

    趙小舟看了眼課表：“英美傳媒，在305?！?/br>
    時堯笑了：“我在你隔壁，古代經(jīng)濟史?！?/br>
    趙小舟點點頭，又不禁抬頭去看他，得意地彎彎嘴角。

    “你什么時候有空，我們約一下做作業(yè)?！?/br>
    時堯說：“好?！?/br>
    到了305，英美傳媒文化的課代表正挨個兒桌子發(fā)上周周測的卷子。

    程嘉柔早占好了座位。

    優(yōu)等座位，VIP養(yǎng)老區(qū)，靠窗倒數(shù)第二排。

    趙小舟走過去，把包往桌上一甩，拎起了程嘉柔面前一片紅旗招展的試卷。

    繼而，對上了她那張慘白的小臉蛋。

    “完了舟寶兒?！?/br>
    程嘉柔迷茫而悲切地拉著她的袖子：“下個月我六級怎么辦??？”

    趙小舟望著手里那張卷子上的分數(shù)。

    打分的人筆力強勁，五十八分用紅色加粗馬克筆寫得力透紙背。

    其實原本不是五十八，而是五十九。

    只因任課老師Derk的奇葩要求，考了五十九分的同學一律按自動降一分處理，以免讓你后悔只差一分就及格了。

    “這都什么事兒?。俊?/br>
    趙小舟匪夷所思。

    “對吧對吧，你也覺得離譜吧！”

    “他怎么就不能自動給我升一分呢？”

    程嘉柔義憤填膺。

    “我是說你?！?/br>
    趙小舟痛心疾首，食指在卷面上狠狠一敲：“spy  on你都能給寫成sky  on，你還活不活了？”

    “啥玩意兒？”程嘉柔搶過來，仔細辨認了良久，“我去，還真是?！?/br>
    她扔了卷子在桌上，撇了撇嘴，試圖為自己挽回一絲顏面：“這其實，和你上次在西方文學賞析課上把'我的叔叔于勒'背成'我的叔叔雨果'有異曲同工之妙?！?/br>
    程嘉柔自顧自說下去：“一下子讓莫泊桑都有了裙帶關系了?！?/br>
    趙小舟無言以對，剛要張嘴批判，吸進一口空氣，目光停滯一秒，又無聲合上了。

    她注意到，微信通訊錄多了個紅色數(shù)字一。

    她點開，正是時堯的好友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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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洛麗塔》（美國），上映于1997年（1997版），由Jeremy  Irons，Dominique  swain主演。

    中文譯名《一樹梨花壓海棠》。

    *

    繼上一本民國文之后，寫的第二本小說了。

    這本依舊不長，大概十叁萬字左右，還是對于氛圍感的練筆，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會有老電影和老歌兒的出現(xiàn)，根據(jù)劇情的推進會葷素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