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征兆地，身前的沈惜霜陡然回頭，似是覺得好奇，茫然與他四目相對。

    溫泊雪：……

    沈惜霜：……

    “對不起?！?/br>
    溫泊雪單手掩面：“我和旁人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很容易緊張。”

    沈惜霜默默轉(zhuǎn)身，摸摸耳朵：“我也……有點兒?！?/br>
    *

    與此同時，醫(yī)館。

    “可惜，溫師兄從天而降的時候，沒能說出什么震撼人心的臺詞。”

    謝星搖吃下一塊果糖：“比如‘代表月亮消滅你’?！?/br>
    月梵張嘴，從她手中咬一口糖酥：“還有‘燃燒吧，小宇宙’！”

    “你們也算是玩出了花，佩服佩服?！?/br>
    曇光還記得當初的心驚膽顫，輕撫心口：“溫道友摔下觀景閣的時候，我險些嚇到心肌梗塞。”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嘛?！?/br>
    謝星搖笑：“曇光小師傅是個可靠的隊友，這次辛苦了?！?/br>
    “我頂多就一rou盾，沒發(fā)揮太大作用——其實面對那么多妖氣，我本來有些怵的，沒想到月梵居然毫無猶豫就往前沖，說來還挺慚愧?！?/br>
    曇光一拍腦門：“對了，還有晏公子！晏公子為我們擋下致命一擊，若不是他，我們連第一波突襲都撐不過去?！?/br>
    他有些納悶，傳音入密：［奇怪，我記得在原著里，晏寒來不是次次劃水、從沒認真過嗎？］

    謝星搖：［可能良心發(fā)現(xiàn)。］

    她語氣漫不經(jīng)心，輕輕挪動視線。

    說來也巧，正當目光凝在晏寒來的床鋪，床上那人驟然起身。

    謝星搖被結(jié)結(jié)實實嚇了一跳，很快意識到不對勁。

    晏寒來妖氣入體，受了內(nèi)傷，面上是一如既往毫無血色，然而細細看去，他的神色似乎比之前糟糕許多。

    陰戾，煩躁，薄唇緊抿——

    似曾相識的模樣。

    他體內(nèi)被種下了惡咒，之所以能將惡咒暫時壓下，全因神識的抑制。

    如今識海受創(chuàng)，神識零散而薄弱，惡咒也就順理成章掙脫而出。

    不出她所料，少年一言不發(fā)翻身下床，徑直走向廂房之外。

    “晏公子，”曇光眨眼，“你去哪兒？”

    晏寒來：“透風(fēng)?！?/br>
    他語氣淡淡，與平日里的孤僻作風(fēng)一脈相承，曇光與月梵都沒生出懷疑。

    只不過……這只狐貍佯裝得若無其事，身體定已處在惡咒與病痛的雙重折磨之中，放任他獨自在外，不知會生出什么事端。

    謝星搖猝然起身：“他受了傷，一個人不安全，我去看看?！?/br>
    她行色匆匆，沒過多久追上晏寒來腳步。

    少年猜出來人身份，未等謝星搖近身，便冷聲開口：“何事?！?/br>
    謝星搖：“……你用不用幫忙？”

    她一頓：“你識海受損，倘若只靠自己硬生生撐過去，惡咒不知還要多久褪下。醫(yī)館人多眼雜，很容易被旁人發(fā)現(xiàn)——”

    她話沒說完，便見遠處的廊道走來幾個捕快，旋即右臂被人牢牢握住，順勢一拉。

    晏寒來推開身側(cè)一間小室的房門，將她帶入其中，迅速關(guān)緊木門。

    他修為高，早在門外的時候，就能通過神識確認房間里沒人。

    小室昏暗，擺滿各式各樣的草藥與雜貨。窗戶小而窄，被堆積成山的雜物遮掩大半，陽光只淌進可憐兮兮的幾縷，映出飛舞著的白色煙塵。

    謝星搖能清晰感受到，握住自己胳膊的手掌在不斷顫抖。

    晏寒來倚靠門邊，因比她高出不少，垂眸遮下一片陰翳。

    他沒有反抗，甚至別別扭扭道了聲“多謝”。

    謝星搖試探性出聲：“那個……狐貍？”

    “沒有狐貍?！?/br>
    少年冷嗤：“仙門弟子之間互傳靈力，莫非還要其中一方變成貓貓狗狗的模樣？”

    懂了。

    前幾次她總?cè)滩蛔∩焓秩ッ毯畞矶ㄊ遣粍倨錈?。再加上夢里那場古怪的小狐貍跳舞，讓他心生隔閡——

    小氣鬼。

    謝星搖手中靈力聚集：“伸手?！?/br>
    她見過正常狀態(tài)下的靈力傳輸，主要以手腕為原點，通過靈脈流遍全身。

    出乎意料地，晏寒來并未有所動作。

    她困惑仰頭，恰好見到少年人修長白皙的脖頸上，喉結(jié)上下滾落。

    晏寒來：……

    晏寒來沉默半晌，刻意別開視線不再看她，倏而低頭：“這里?！?/br>
    謝星搖：？

    他無甚耐心，沉聲補充：“識海。”

    惡咒在他識海，而識海位于腦中。

    謝星搖下意識點頭，直到手掌覆上他頭頂，才終于覺得不太對。

    之前面對狐貍，她能心安理得將晏寒來看作一只小毛團，然而此時此刻，眼前赫然是個俊秀挺拔的少年人。

    這樣一來……反而更奇怪了。

    靈力溫?zé)?，觸上他混沌識海，引出一片神識激蕩。

    也正因如此，于晏寒來漆黑的發(fā)間，驀地竄出兩抹雪白。

    兩只狐貍耳朵。

    像是不太習(xí)慣，耳朵尖尖輕輕一抖，絨毛輕顫。

    謝星搖動作止住，看向他雙眼。

    晏寒來還是沒看她：“……繼續(xù)?！?/br>
    他后知后覺，似乎也覺察出了幾分不自在。

    狐耳碩大，恰恰橫在頭頂兩側(cè)，她右手覆于黑發(fā)之間，稍有不慎就會輕輕觸上。

    隔著皮rou，謝星搖能感受到他識海中的咒氣。

    那氣息時而陰冷刺骨，時而卻又guntang如火，無休止地上下竄動。她需得凝神屏息，讓自己的靈力將它壓住。

    如此一來，掌心便也不得不隨著咒氣四處游走——

    譬如經(jīng)過狐貍的耳朵。

    房中昏幽，謝星搖耳邊本是一片寂靜，忽然聽見廊道里的腳步聲。

    有人在低聲說話，居然是溫泊雪：“對了！在凌霄山山腳下，還有一家靈獸鋪子。你若是喜歡小動物，大可去那里看看?！?/br>
    他在向沈惜霜講述凌霄山。

    沈惜霜笑笑：“繡城也有一家。但我很不討靈獸喜歡，每每想要摸一摸它們，都會被迅速躲開?！?/br>
    “靈獸不比普通的小貓小狗，有很強的自我意識?！?/br>
    溫泊雪道：“對于它們來說，無論撫摸身體、頭頂還是耳朵，都是十分親密的動作?！?/br>
    謝星搖：……

    指尖跟著那團咒氣，眼看即將碰到狐貍耳朵，謝星搖心虛停下動作。

    晏寒來猜出她的心思，言語間盡是漫不經(jīng)心的挑釁：“怎么？”

    謝星搖壓低聲音：“沒怎么?！?/br>
    話雖這樣說，她還是感到一絲異樣。

    如今的動作本就顯得親近，被溫泊雪這樣一說，更是平添幾分曖昧的意味。但停下吧……

    總覺得像是做賊心虛。

    “我曾見過靈獸化出人形?！?/br>
    長廊中的沈惜霜輕聲道：“很漂亮，也很高傲，除了它的主人，沒誰能碰它?！?/br>
    方才還漫不經(jīng)心挑釁的晏寒來，身形渾然僵住。

    謝星搖輕輕一咳。

    “還有伴侶?！?/br>
    溫泊雪思忖片刻：“無論是靈獸還是妖族，倘若能露出耳朵尾巴讓一個人隨意撫摸，要么認主，要么求偶——所以鋪子里的靈獸不愿與你親近，純屬正?，F(xiàn)象，用不著難過?！?/br>
    狐耳旁的右手，微微顫抖。

    謝星搖：……

    什么主人什么求偶什么亂七八糟，求求你們，閉嘴吧。

    一墻之隔，一里一外，兩人隨心所欲地說，兩人默默無言地聽，每句話都是一道精準打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狐貍毛絨絨的耳朵上，自頂端浮起一抹微紅。

    如同冬日積雪，和煦日光悄然漫開，融散片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