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被人扯了扯，她抬起臉來，一只珠花就塞到了她手心里，是溫溫的觸感，很美，粉紅的桃花樣式，一旁還有幾粒圓白的小米珠。

    “阿姐，別人的阿姐都有珠花戴，我阿姐這么好看，怎么能沒有珠花戴？”

    我阿姐這么好看，怎么能沒有珠花戴？

    ……

    忽的畫面漸漸散去，像逝掉的流沙，鄭婉娘想伸手去抓住什么，卻只抓了一手的空寂。她顫著手，仰起頭來，眼前是金碧輝煌的宮殿，陳設(shè)奢靡精巧。

    他的弟弟長胖了，也高了，比她要高上很多，她看著就覺得很歡喜。他一瘸一拐的走進(jìn)來，人還是氣著的，是他當(dāng)庭打了一個(gè)御史的那次，皇帝也生了氣，下令打了他十板子。他硬是擠出一個(gè)笑容來給她：“姐，不疼！打了就打了，弟弟不后悔。那些掉書袋成日嘴巴里不干凈，jiejie好與不好，哪輪的上他們管。下次我見一次打一次，大不了再挨頓板子！我要讓他們知道，jiejie是有娘家人的！不是誰都能欺負(fù)的！”

    她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忍著淚也只罵出一句：“真傻！”

    他聽罷嘿嘿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來，帶著幾分憨氣，和小時(shí)候一模一樣。

    ……

    后來，看著他娶了個(gè)賢淑貞靜的妻子，又看他有了兒女，每每過年，他就把他們帶來，圍在她身邊，作揖行禮，很是喜氣的笑著，他說：“愿jiejie福澤綿長，青春永駐。”又讓幾個(gè)孩子圍在她身邊，讓他們叫姑姑，他說我的孩兒就是jiejie的孩兒。

    轉(zhuǎn)眼間天旋地轉(zhuǎn)，她走進(jìn)一間陰濕的牢房，他的弟弟掛在房梁上，面龐慘白發(fā)青，她嚇得連連后退，身子往后跌去，像是跌進(jìn)一個(gè)峽谷，怎么落都?jí)嫴坏降住?/br>
    “不！不要！”她在夢中尖叫。

    “晚娘，晚娘?！彼犚娪腥嗽趩舅犻_眼是皇帝朱彥清。

    她撐起身子，猛地?fù)纤牟鳖i，她又哭又笑又呢喃：“陛下，陛下，嚇?biāo)莱兼?，臣妾?jiǎng)偛抛隽藗€(gè)噩夢，幸好陛下叫醒臣妾?！?/br>
    “晚娘…..”朱彥清欲言又止的看著她，很是哀傷的神色。

    她還在笑：“對了，陛下，要過年了是不是，今年讓虎兒一家多在宮里待幾日，好不好？” 虎兒是承恩伯的乳名，她說這話時(shí)，急切的看著皇帝，仿佛是要硬逼著皇帝答應(yīng)一聲，這樣她才能從噩夢中醒來。

    朱彥清摟住了她：“晚娘，你聽朕說……”

    “不，我不要聽！她忽的推開了皇帝，緊緊耳捂住耳朵，連連搖頭，“這夢怎么還不醒……

    “晚娘，你別這樣，人死不能復(fù)生……”

    “啊！她忽然尖叫一聲，終于意識(shí)到這并不是夢，她血眼猩紅地看著皇帝，又錘又打，嚎啕大哭：“你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那是我弟弟呀，我唯一的弟弟呀！你把地還給我……你把弟弟還給我啊!”

    “晚娘，你冷靜點(diǎn)兒?！敝鞆┣寮t了眼，只將她摟得更緊，任她捶打。

    “對！對！”她像是瘋魔了一般，什么聲音都聽不到，沉浸在自己的悲慟之中，”是那個(gè)小畜生殺了他！對！朱辭遠(yuǎn)那個(gè)小畜生！我要去殺了，他殺了他……” 她掙開皇帝，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掀開被子就要往外沖，“殺了他，給虎兒報(bào)仇！”

    身子猛得被人扯住，她就要往地上跌去，卻被人穩(wěn)穩(wěn)扶住，那人雙手如鉗，捏得她雙臂生疼，扳過她的身子，逼著她轉(zhuǎn)過臉來，她抬起眼來看皇帝，如夢中驚醒一般，癡楞楞的。

    鄭晚娘烏發(fā)散亂，整個(gè)人蒼白無力，仿佛他這一松手，她便要軟綿綿地栽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他又心疼，又氣憤，她為什么這么執(zhí)迷不悟，她這弟弟前前后后不知惹過多少禍患，難道弟弟一去她也要跟上去嗎？什么都可以舍棄，也包括他嗎？

    “晚娘！你清醒一點(diǎn)行不行！晚娘！你可憐可憐朕吧！你弟弟他貪贓枉法在前，手上那么多條人命，朕都頂著壓力保住了他的命！可是你大鬧端本宮，現(xiàn)在！就是到現(xiàn)在，那些大臣全在乾清宮門口跪著呢！你要朕怎么辦！你現(xiàn)在又要去殺了朕的兒子，文武大臣都看著，你要朕怎么保你！”

    他說到最后，壓抑不住憤怒，只拼命搖著她，企圖將她喚醒，卻見她凄然地笑了，淚水從她臉頰上滾滾流了下來。

    人心一旦有了罅隙，齟齬這種東西就會(huì)野蠻生長。

    鄭晚娘只覺一股悲涼涌上心頭，他說：“晚娘，你可憐可憐朕吧！”她看著他的臉，歲月的沉淀讓他愈發(fā)棱角分明，那話語漸漸和記憶重合，那時(shí)他剛剛登基，眉眼間還帶著青澀，笑起來的時(shí)候有陽光的味道。

    那時(shí)候他牽了她的手，把她帶到了昭德宮，眉眼飛揚(yáng)地告訴她：“晚娘，這座宮殿是朕特意為你挑的，晚娘，以后咱倆住這兒，再也沒有人能欺負(fù)咱們了！”

    他說要帶她逛一逛，他說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設(shè)計(jì)的，她跟著他走了幾步便撒嬌耍賴，直喊腳疼，要他背著走。

    他看破她的小心思，卻沒有絲毫猶豫，在她面前蹲下身來，讓她上來。她輕巧一躍，便趴在了他寬闊的背上，那天他背著她逛完了整座宮殿，她歡喜的緊，偏生要捉弄她，一會(huì)兒捏他耳朵，一會(huì)兒在他脖頸間吹著癢癢的風(fēng)，一會(huì)兒又拿腳尖輕踢他的腿，直惹得他yuhuo叢生，那時(shí)本就是夏日熱極了，他已是滿頭的汗，可她看著他為她狼狽說不出的甜蜜，他無可奈何，只得求饒了一句“晚娘，你可憐可憐朕吧。”話語間盡是縱容和寵溺，她卻得意地趴在他背上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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